顧護法急道:”有此解藥,怎不早點說?方才都已不知耽誤多少時刻了!”
顧護法緊跟著望向傲穹道:”教主,我們即刻動身與孫神醫出教尋找那黃色花朵去,說不準運氣好半日內便能碰上長有此花之崖呢!”
傲穹搖頭道:“此時我絕不能離開教里!我還有許多要事尚未交代小綺,倘若我此時出教,極可能死在半途,這些重要事務便再沒機會向小綺囑托了!”
顧護法急道:”教主不親身而往的話,要等孫神醫尋得解藥送回教中,那時間便會拖長許久!”
傲穹堅決道:”拖長便拖長!孫神醫已經說得明白,這種珍奇花朵只在南方氣候溫熱處才見,并非半日內路程可到達,離不離教我都極可能會死!既然如此,說什么我都得留在教中向小綺交代完事情才行,尤其陰陽神訣尚余六招未傳,我非得要親自傳功、親見小綺學成,才能安心去死!
顧護法聞言更是焦急,要想再勸,傲穹已經把手一揮,平淡沉毅地說道:”孫神醫,你獨自出教吧,半日內盡你所能尋找解藥,能尋得是上天眷顧,尋不得就是我李傲穹此命該絕!”
孫神醫聞言急忙起身,拱手應命道:”屬下這就去辦!”語畢即刻飛奔離去,身影消失在傲穹和顧護法面前。
顧護法又是心急又是不解道:”教主,您難道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性命?”
傲穹并未回答顧護法的問題,只是面態沉穩地將“滯血留脈丹”吞食入口,靜默片刻,語氣平靜地問道:”你知道么.…….我兒子剛出生時,并非單名一個“逸”字...
顧護法沒想到傲穹會在這時忽然提及這件全然不相干的事,一時愣住,隨后微微搖頭,以示不知。
只見傲穹目光似投遠處、面色沉靜平和地悠悠道來:
“逸”這名字,是我妻子后來幫兒子改的,那時我忙于成立蒼冥教,聽萌萌說要幫兒子改名,只覺這名字聽起來不壞,便隨口應好,一直也沒去好好思考:為何萌萌要替兒子改取這“逸”字?
后來我終于懂了,萌萌內心一直都向往著平凡而單純的生活。
當初曾想在獨逸居為她和兒子建造一座豪華大宅,她一口拒絕了,只要求立一間和我們從前所居翼云峰宅院儉樸的住所。
當她知曉我對江湖懷有雄心而欲立教揚威,便將兒子改名為“隱”,暗示她只想一家過著與世無爭的安逸生活。
當時我被野心沖昏了頭,無暇去顧及她心思,只想闖出一番名號,成為天下霸主,到時讓她成為武林至尊之妻,受千萬人瞻仰敬拜。
其實萌萌要的根本不是這種生活,名勢權位,都抵不了一個能時刻陪伴她身畔的丈夫。
可我從來沒替她想過,只是一味地索取,直至失去了最重要的家人,我才猛然驚覺,若是人世間已沒有了能與自己分享一切之人,威名尊榮與塵泥糞土無異。”
話到此處,傲穹嘆了一口氣,續道:”我若死了,便能與我的妻兒團聚,也能真正歸“逸”了。或許這才是我最真切的追求......
傲穹輕輕道來,顧護法始終專心聆聽著,他從傲穹的面容語態中察知,傲穹對于死亡,一點也不懼怕,甚至還有種終于等到的念頭,當下也就閉口無語,不再強勸傲穹。
傲穹語氣稍頓后,又道:”如今世上,我還有一個舍不下的人,這個人..是我的徒兒小綺。我深知幾年下來,他已當我是心里重要之人,我一死,他一定很傷心。我曾讓他遭遇過一次失去至親的椎心痛楚,沒想到今次.....又要再讓他再經歷一次,我.....真是對不住他......"
傲穹眼眶微微泛紅,語帶哽咽道:”護法,我能否請求你一件事?”
顧謹言聞言大驚,慌忙道:”教主有盡管吩咐便是,怎用上“請求”二字?當真折煞屬下!”
傲穹搖了搖頭,哽咽道:”此事確實是一個請求。我請求你,無論如何別把當年黑衣蒙面客的真實身份告知小綺,我不想讓他恨我.....真的不想他恨我......”
話到此處,傲穹語音已經不清、雙目已經模糊,他不懼畏死亡,但他當真害怕親如骨肉之徒知曉真相后,會深深憎恨埋怨自己。
顧護法拱手屈身,一口氣說得堅決:”教主請放心,屬下定當遵從您的命令,至死也不會對新任教主吐露一字半語。
傲穹微微點了一下頭,他深知顧謹言向來忠心從已,這一承諾答應,便同千金九鼎般地珍重至極、無可撼動。
即使只余半日性命,傲穹內心一點慌亂懼怕也無,反倒充滿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他穩穩地端坐于大椅上,靜靜地等待著他的徒兒葉凝綺完禮后前來看訪他。
傲穹有很多話…...很多事…...一定…...一定要親自跟徒兒說…...
榮任教主儀式才完,葉凝綺便飛也似地疾往“云海閣”,他對什么神令、什么大禮不感興趣,心里只顧念著師父,但在傲穹吩咐下,他還是耐著性子留在宣武場中受令行禮,待到儀式一成,葉凝綺足下一刻也不停留,急忙飛奔來看望師父。
此時從云海閣大門處一連傳來五聲急促叩響。
傲穹聽聞,嘴角輕揚微笑,朗聲道:”小綺!進來吧!”
只聽”轟隆”聲連響,葉凝綺急推開了鐵門又忙重新掩上,轉身就是發足而奔,頃刻間已入到傲穹寢房中,他把臉上面具拿下,置于一旁桌上,緊跟著湊至傲穹身畔,面色焦慮地擔心問道:”師父!您有沒有大礙?楚念殤那狗賊給您做下了什么手腳?"
傲穹把手往旁一揮,平淡說道:”坐吧!別站著!師父向你說來。
葉凝綺面容依舊緊繃,卻還是遵從師父所言,往一旁椅凳坐定而下。
顧護法為了不擾師徒二人面談,當下行禮作揖后直接退離了房中。
傲穹于是語態自若地將孫神醫所述一切有關“棄功散”全數告知了葉凝綺,葉凝綺愈聽愈怒,雙拳始終緊握、目光中盡顯悲憤之意。
當下葉凝綺直直站起身來,緊咬著牙恨恨說道:”楚念殤這狗賊,居然敢這樣害師父?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
傲穹搖了搖頭,語氣沉穩地說道:”不可!我不許你現在殺他!不單如此,我還要你讓楚念殤為教中副教主!”
葉凝綺激昂道:”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他用這種卑鄙手段謀害了師父,我卻不能動他?還得要任他為副手?我不要!我絕不要!”
傲穹厲聲道:”小綺!你難道不肯聽師父的話了嗎?”
葉凝綺慌亂無措道:”我.….我.…”此時他心中又急又亂,連話都說不出來,臉容眼目中盡是悲恨之色。
傲穹知曉此乃徒兒極為敬愛自己這個師父所致,心頭涌起一陣惆悵,嘆了一口氣,把手伸出來往下擺了擺,輕聲道:”你先坐下,讓自己平靜后再說!”
葉凝綺內心混亂不已,他不愿也不忍違逆師父心意,終究還是重新坐回椅上。
傲穹清了清嗓音,平緩說道:
“此刻你也許無法理解師父用意,到你開始行使教主之責后,便會逐漸明白師父難處。
楚念殤教中勢力極為雄厚,一旦貿然殺他,他兒子楚寒定會伙同乾、坤二部眾同生異議,這一批人對近年來教務作風深有不滿,一直想著找借口發難,你殺了楚念殤,正好讓他們找著理由起亂子。
楚派勢力為數不少,個個好勇斗很,我這多年教主尚且無法輕動他們,何況你這剛上任教主?
你之前只是巽幽盟成員,還未有機會厚植自己教中勢力,任上教主之后,幾年內絕不可明生事端、予人話柄,暗地發展勢力、日漸茁大,待有朝一日教中跟你人馬遠過親楚勢力,才可大興誅伐、將眼釘絆石一一去除。
楚念殤人雖陰險,但極好面子,他之所以用這棄功奇毒害我,歸根結底來說是想要當眾敗我,莫要給人不干不凈之語暗傳私論。
他今日既已在廣大教眾面前徹徹底底輸給了你,為不折其尊嚴,他絕不會明著與你為難,以免落得耍賴不服輸的臭名。
你也當做個面子給他,讓他續任副教主。
這個情面做足了,他想再興什么亂子,可就更顯名不正言不順、既無法服人且難以揚己。
此間道理,至為重要,你可聽明白了嗎?”
葉凝綺全心專意地聆聽傲穹言語,情緒也逐漸和緩了些,聽聞師父相詢,點頭答道:”弟子都聽明白了!"
傲穹滿意道:”很好!這件最為重要之事我已交代予你,接下來便是另一項要事,我尚有六式“陰陽神訣”之強招,留存未傳,余下時間里,我需傳功于你,定要親眼見你學成,才能撒手人寰!”
葉凝綺聽傲穹說到“撒手”二字,知曉師父已有身死準備,頓時傷心難平,激動道:”徒兒......徒兒......不要師父死......不要師父死......!”
傲穹眼見葉凝綺悲傷,心里同感難受,卻還是強板起臉,厲聲喝道:”現在不是婆婆媽媽的時候!余下六招陰陽神訣威力強大,卻也復雜難學,眼前只有不到半日時間,你需得盡一切努力將之熟記于心,莫要讓師父死不瞑目!"
葉凝綺聽得傲穹厲聲喝斥,端出了“死不瞑目”四字,不由得心頭為之一震:”我若讓師父走也走得不安,真是枉為人徒了!"
葉凝綺隱起悲傷神色,化為專注面態、沉毅目光,語帶堅決地說:”師父所言,弟子定當全心遵從! 師父所授,弟子務求盡力學成!”
傲穹聞言,收起了厲色、揚起了微笑,面帶欣慰地點了點頭,開始向著葉凝綺傳授余下六招陰陽神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