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得抑郁癥,而且是雙相抑郁。
最早聽說抑郁癥是從抑郁的朋友那里,他們說自己有抑郁癥。
那個時候我還不了解什么是抑郁癥,我的得抑郁癥的朋友都是很有才華的人。但是他們有時候有些“古怪”:會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大發雷霆,會把自己的房間整的一塌糊涂,會刷爆自己的信用卡……這些反常的行為確實會讓人匪夷所思。
以前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很堅強、很樂觀的人,我總會給周圍的人帶去歡樂,鼓勵他們。雖然生活也有不如意的時候,自己也都能挺過去,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所以,我從不認為,生活中會有什么過不去的坎。
那時候,還是太年輕,自以為是。
沒有想到,抑郁正在不知不覺中來到自己的身邊。
最開始,是不明來由的“軀體癥狀”,突然的心慌、胸悶、胃痛、手腳發麻,起先并沒有當回事,沒想到它卻愈演愈烈。
趕上第一次在國外生活,一天夜里,一陣急促的心悸襲來,心跳加速,呼吸困難,感覺自己快死了。被送去醫院,醫生診斷不出任何問題,讓我在診斷室里躺了一會,疼累了睡了一覺,竟然就好了。后來在國外斷斷續續又出現過幾次,不過沒有那么嚴重了,每次休息一下過幾個小時就會好,回國后這種現象就減少了。
直到去年,我才知道,這是抑郁癥里的“驚恐發作”,以前一直以為是心臟的問題。
驚恐的問題好些了,隨之而來的是情緒的劇烈波動,有時候受到外界的一些刺激會無法抑制地大吼、哭泣。我開始真的被自己嚇到了,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變得歇斯底里。
漸漸地開始有些神經衰弱,對聲音很敏感,容易失眠。
不想見人,尤其是熟人,后來逃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和過去的人和事斷絕了聯系。
雖然在新的地方開始了新生活,交了新的朋友,但煩惱還是沒有消除,在人際關系方面越來越敏感,同時對從前的興趣越來越不感冒,做事越來越拖延。
那個時候,我還不清楚自己是有了抑郁情緒了,只是覺得生活似乎越來越無聊,沒有什么想做的事。
跟著新朋友們,漸漸接觸到了禪修,開始看一些佛學的書,阿姜查的《關于這顆心》、宗薩蔣揚欽哲仁波切的《人生是劇場》,讓我對人生有了新的思考。我對佛法的認識不再是從前以為的迷信,而是一種更科學的真理。
同時我很喜歡禪宗,《六祖壇經》講自性是佛,相信自己,而不是迷信佛祖。
后來我參加了南傳佛教和漢傳佛教的禪修,又去了緬甸閉關一年學習馬哈希四念處內觀禪修。
內觀讓心越來越寧靜,從而看到更多的實相。
在禪修期間,隨著過去封閉的心逐漸打開,很多以前被封藏的痛苦感受也不斷涌現出來,對抑郁的人來說,能夠重新感受到痛苦,其實是一件好事。
在緬甸雨安居期間,指導我的禪師也是一位曾經有過重度抑郁的患者,他說自己用了3年的時間,通過禪修治愈了抑郁。因為禪師從小便開始學習禪修,有很好的基礎,抑郁后通過自己的努力,能夠完全的走出來。我們這些基礎薄弱的人,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和堅強的意志吧。
禪師嚴重抑郁的時候,說自己終日生活在巨大的恐懼之中。他在用禪修對治抑郁的3年中,每一次抑郁復發都更加嚴重,我自己也在禪修后的復發中深切體驗到了這種變化,直到去年嚴重到生活無法自理,終日躺在床上不能動彈,思維遲緩,真的像個植物人一樣生活了幾個月。
但是每一次復發中,雖然正念很微弱,身心十分無力,面對過去經歷的源源不斷地痛苦感受噴涌而來,還是很欣喜的。這些痛苦每次被釋放掉后,就會感到身心前所未有的輕松自在,好像重生一樣。
痛苦的記憶隨著抑郁程度的加深不斷向前追溯,自己也在重新認識到這些痛苦后開始更多的自省,這個過程好像電腦殺毒,檢查病毒并一一排除,暫時解決不了的就先隔離出來。我們那些被封存的痛苦記憶就像被隔離的病毒,難怪有人說抑郁是心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
禪師告訴我,過去那些痛苦記憶之所以被封存是因為那時我們沒有解決他們的能力,現在通過禪修我們有能力去面對解決他們了,所以心才會將他們釋放出來。
禪師的話給了我很大的鼓舞。
在面對這些痛苦的時候,心是非常恐懼的,有時候也會想放棄、逃避、輕生,不過佛法的信仰讓我知道輕生并不能真正的逃避,只能選擇面對。
在張進老師的抑郁筆記《渡過》一書中,有一篇名為《橡皮人》的郁友經歷分享,和我經歷的禪修后的抑郁復發有點類似,她叫做“定向爆破”,讓過去封閉的情緒出來,看似抑郁的癥狀一次比一次嚴重,但卻是在治愈的路上了。
不過這種方法確實非常考驗人的意志力,有一定的風險,目前還不是主流的治療抑郁的方法。
心理治療領域也有很多借鑒佛法的知識,比如認知行為療法CBT,接納承諾療法ACT,正念認知療法MBCT,可能操作起來相對安全。
無論如何,治療抑郁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自己的努力,將心結打開,解鈴還須系鈴人。
大不了,就像電影《美麗心靈》里的約翰納什一樣,與精神疾患共生。
把抑郁當成老朋友一樣對待,每次它來了,就招招手,和它一起敘敘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