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為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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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紛擾,有些情深總是緣淺。往事塵封,總有人縫縫補補。在某個撕裂的縫隙,總會有光溫暖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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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盛開元25年,隆冬。草原荒蕪,殘陽如血,黃沙漫故道。

車輪轔轔,一名頭戴紅纓帽穗頭盔的小將軍,看著有十三四歲的樣子,揮著一柄粼粼閃光的蛇皮鞭子,一聲清脆的空響,“啪”地落在馬兒臀后一尺。馬車通身漆黑,車內布置簡陋,無桌無坐凳,只車廂底鋪了一層薄墊。

一個看起來十二三歲的孩子,抱膝蜷縮在車廂一角,隨著晃動的馬車左右晃動。臉上不知在哪里沾的灰,唇角干裂。突然一個前趨,又慌忙靠到車壁上,昏昏欲睡的眸子睜開,里面滿是迷茫——原來是在馬車上。

他的眸又染上痛苦,王宮那騰騰的大火,從夢里燒到了他的眼前,又染紅他的眸。王父一意孤行,聽信讒言與大盛朝一戰再戰,終不敵大盛三十萬鐵騎,連王宮都被大火吞滅。他耳邊又響起那些來不及跑出火中的人的嘶喊,草原水源難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王宮付之一炬,那宮里人化為焦炭。


第一章

佳偶成舉國歡慶

太子立北狄初定


大盛開元36年仲春,京都皇邑。

街道上張燈結彩,就連剛冒出嫩芽的樹兒都披紅掛綠,透著喜氣洋洋。

大盛雙喜,太子夏楚正與太子妃陳照輕完婚,衛尉陳青洛與左相之女秦雅眠完婚。

帝后宮內受罷太子與太子妃叩拜之禮,又趕場至征虜大將軍府受陳青洛小夫妻之拜禮。

朝堂眾大臣,亦是吃罷皇席轉場征虜大將軍府再繼續。

整個皇城之內,喜氣盈棚,端的是熱鬧非凡。就連皇城外都沾染了喜色,各色鳥兒聯翩趕往城內,駐于那紅綠炫目的樹上,圍觀這盛世婚禮。

待到宮門落匙,喧囂的熱鬧也隨之落下帷幕。兩對新人新婚之夜洞房花燭之甜蜜按下不表,且說這深宮后院里還未睡下的兩人。

華美宮殿中,夏語茶揉揉笑了一天都已有些僵硬的臉頰,任由貼身宮女卸下頭上的釵環首飾。自己抬手接過濡濕的巾帕,敷于面上良久,宮女紫荷輕喚:“公主,該安置了。”公主夏語茶把思緒從那人身上抽回,帶著鼻音輕嗯了一聲,低得幾不可聞。紫荷取走巾帕,換了水給公主重新凈面。

看著失神的公主,紫荷心疼地嘆口氣。公主的心思,她們這幾個貼身的宮女就沒有不知道的,就連帝后也是知道的。身為全天下頂頂尊貴的公主,雖是錦衣華服,玉食嬌養,卻也負有最沉重的責任。而那人,縱使有情,卻也只能放在心下。

公主寢殿的燭火明明滅滅,在這個喜慶的夜里搖曳。紫荷坐在床前腳踏上,輕輕握著公主的手。未來的命運是既定的,也是不可知的,真希望公主運氣好,不需要像她姑姑那樣,為了大盛不得不和親。

宮燈已陸續熄滅,只余幾盞照夜的燈籠,在夜風里飄搖,和映天上的月光。偶爾響起一兩聲不知名的蟲鳴,更襯得這夜靜寂寥落。偌大的宮宇,白天的時候人聲鼎沸,熙熙攘攘,人定后卻總有莫名的凄涼和蕭瑟,從那些荷池、牡丹叢里升起,在殿宇間流轉,緩緩又沉重地敲擊尚未入眠的心。

十年了。 在這歷史的長河中,十年不過滄海一粟。而對于北游弋來說,十年,他從一個懵懂的孩童,成長為一個意氣的青年。大盛朝不愧是禮儀之邦,對于他一個小小的外族質子,也是以禮相待,給予和皇子公主們同等的待遇。他和皇子們一起學習大盛的文化禮儀,研習騎射劍術,一起參加世家大族舉辦的活動,與學子們吟詩作對。

十年的時間不短,足以讓他完全適應了大盛的生活并喜歡上這樣的生活方式,甚至在心里有個大膽的想法:他要把這里的生活方式帶回北狄,如果他還有機會回到北狄的話。十年的時間也不長,堪堪讓一個孩童看懂世界,看懂人心。

北游弋摩挲著大拇指上的扳指。母妃交代他那是家族的傳承標志,可他卻總覺得沒有那么簡單。他還清楚地記得收到母妃傳信的那天的情景。這是來到大盛十年來,母妃第一次傳信于他,應該也會是最后一次傳信。

那天他和往常一樣,正在和諸位皇子一起上課,突然盛康帝身邊的內侍海大人前來宣他去御書房。他有些忐忑,卻又不好探問究竟是何事。海公公不愧是多年人精,笑瞇瞇地和他說:“王爺勿要擔心,是好事兒。”

到了御書房,看到北狄來使,竟是母妃身邊的暗衛,北游弋心下一驚:莫不是母妃出事了?尚未想完,盛康帝的笑聲就召回了他的心神。盛帝語氣溫柔,莫名帶了一絲懷念:“王侄,如今十年之期已到,朕也算幸不辱命。”

待到他和來使出得御書房,一路穿花過柳,曲徑通幽,來到一處偏僻的宮院。外面圮墻頹瓦,宮院內卻一切井然有序,一應用物齊整完備,幾名伺候的宮人有禮恭順。進得內室,屏退宮人后,來使單膝跪地:“見過王太子!”并雙手擎起一枚玉扳指,墨綠色的玉石,入手沁涼,那涼意使人的心安定。

北游弋在左手大拇指套上扳指后,十年來從來沒有落到實地的那顆心,終于穩穩地落地了,他感覺呼吸都輕松了,那種壓抑和壓迫感倏地消散了。

隨扳指一起來的,還有母妃為他定下的歸期以及婚期。歸期是他期盼的,是十年來時時日日的念想。看到婚期時,他腦子里閃過公主的臉。如果不是她,與誰成婚似乎都沒有什么分別吧。

大盛太子夏楚正和盛朝最年少有為的青年將軍陳青洛已完成大婚,他也該歸去了。母妃身邊的暗衛作為來使,明明該待在鴻臚寺安排的驛館,他卻能跟在自己身邊進出。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時間想不明白,那暗衛也不講,他也不想問。只要不影響回去,就這樣吧。

原以為太子大婚后,他也該起程了,可是暗衛并不著急,盛康帝也暫無送他離開之意,盛都皇邑依然是一派喜樂歡欣。皇子們和學子們,也還是日日邀了他上課吟詩。雖則歸心似箭,不過十年都已經等過去了,再等上幾日倒也等得。


第二章

潛龍騰草原云興

攜鳳還北狄長寧


太子大婚后,盛康帝先后頒發了五道圣旨。

第一道,敕封公主夏語茶為“錦碩”公主,賜綾羅綢緞若干,黃金玉石不計其數,無俸銀無封地。

第二道,著太子為使,出使北狄,修復完善兩國邦交。

第三道,賜婚錦碩公主與北狄王太子,不日啟程前往北狄完婚。

第四道,擢衛尉陳青洛為鎮邊將軍,可攜家眷前去落雁山邊境守邊。

這第五道,是告天下書,十年前,北狄兵敗于大盛,彼時年幼王子北游弋前來大盛為質,期十年。如今十年已過,大盛愿送王子還歸北狄。從此后兩國睦鄰友好,普天同慶。

盛康帝的這五道圣旨,道道相扣。

接旨后,太子夏楚正、錦碩公主夏語茶、鎮邊將軍陳青洛并北狄王子北游弋及北狄使臣四行人出了皇邑后,一路浩浩蕩蕩直奔落雁山而去。

從皇邑到落雁山,一人一騎,快馬也得小半月,更遑論他們這么四大隊的人馬、仆婦、行李,再加上北狄來使,遠看儼然如千軍萬馬,所過亦如軍車馬隊,煙塵騰云,經久不散。

從暮春至仲秋,足足走了三個多月,這大隊人馬才到得落雁山城下。陳青洛在落雁山駐扎下來,太子、公主、游弋等人馬稍事休整補給后穿過落雁山,與北狄前來接應的人馬會合,繼續行往草原深處。從風吹草低見牛羊走到漫漫黃沙古道西風瘦馬,越過荒無人煙的戈壁險灘,眼前倏地是遼遠的藍天,白云朵朵如絮棉,一望無際的豐茂草原,成群的牛羊馬兒,綴在蔥蘢的綠色間,宛如天上流動的云。

在茂密的草叢深處,一座宮苑,巍然佇立。大盛太子夏楚正、錦碩公主驚呆了,就連北游弋也呆住了。大盛十年,已經讓他習慣居屋舍瓦房,甚至他還擔心過,公主來到北狄后,住不習慣氈房帳篷怎么辦?這時才倏然明白,那自稱是暗衛首領的使臣,一直讓他放心不要擔心,說是大成王妃娘娘早已經準備好一切。原來都是真的,這一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離宮苑越來越近,近鄉情怯的感情讓北游弋的腳步沉重得抬不起來。他不知道在大盛安然長大的這十年,娘親在這草原上是怎樣支撐過來的。他迫切想見到娘親又害怕見到娘親。

情長路短,還是來到了宮苑前。有護衛緩緩拉開門,一華美宮裝婦人快步迎了上來,看著一行人,頻頻點頭,連聲道:“好!好!好!”

一場接風宴,賓主皆盡歡。宴上,現任北狄王也是北游弋的異母哥哥,抱病宣旨北游戈為王太子,雖然眾部落首領和臣工們早有所料,真當著大盛貴賓的面宣讀出來,眾人心中還是泛起了不小的漣漪。

宴后不幾日,即是大盛錦碩公主夏語茶和北狄王太子北游弋的大婚。

這一場盛世婚禮,北狄幾乎舉戰后十年來全部的國力,足以看得見北狄愿意厚待錦碩公主的決心。大盛太子夏楚正對北狄對這樁婚事的重視也是頗為滿意,心下暗忖:這北狄倒是真心想要謀求兩國邊境和平的。

那日,艷陽高掛,天藍得如同新鮮的寶石,白云如草原的羊兒牧上了天。大成王妃耗費心血打造的宮苑,金碧輝煌,紅綢彩帶飄揚。進出來去的宮人和賓客,臉上都帶著詳寧的笑容。王宮外,年輕的兒郎們,騎著系著紅綢的高頭大馬;草原上的姑娘們,穿著各色喜慶的服飾,載歌載舞;各式大盛和北狄的特色吃食,擺了一案又一案。

突然間人群一陣小小騷動,原來是錦碩公主夏語茶的轎攆抬過來了。只見王太子北游弋騎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從旁跟隨,馬轡頭間系著一朵大紅綢挽成的花,北游弋的胸前也系了一朵,那綢花的顏色,映紅了北游弋的臉。

一旁是十六人抬著的轎攆,通體都是喜慶的紅。轎攆不是敞篷的,篷頂八個角高高挑起,掛著鎏金的鈴鐺,一走動就傳來清脆的叮叮當當聲,煞是悅耳。四面垂掛厚實的氈毯,與轎柱嚴絲合縫。

穿過人們退開的道路,潔白的羊皮從大成王妃的座前一直延伸到錦碩公主的轎攆前。北游弋輕輕撩開轎簾,從轎內伸出一只素白如瑩玉的手。看著這手,北游弋有一瞬的恍惚。那年他初到大盛皇宮,從馬車上下來的他還一臉的灰色,不安地看著那些圍著他的宮人和皇子們。也是這樣一雙手,遞給他一塊帶著草原青草香味的奶酥。只是那時那雙手比現在小,手背上還有胖乎乎的肉窩窩。他這時才驚覺,自己對錦碩公主的記憶竟然是那么清晰,原來從那個時候,兩個人就已經種下了緣分。

這晃神的瞬間,北游弋又想起自己接到盛康帝賜婚圣旨時的那份在夢里都溢出的欣喜。他小心地牽上那只玉白的手,呵護著下了轎攆。二人攜手來到大成王夫妻和北狄王的跟前,行了北狄拜禮。大成王妃親手將象征純凈美好的五彩長絲巾戴在錦碩公主的脖子上。

北游弋牽著錦碩公主,來到大盛太子夏楚正面前。北游弋深深一鞠躬,久久不起。夏楚正伸手扶起,安撫地拍拍他的肩頭。兩人目光對視,北游弋有些濕潤的眸子里,噙著北狄人看不懂的情緒。


第三章

大將軍臨危受命

鐵蹄揚踏破王庭


大盛開元25年,暮秋。西北邊境落雁山前,大盛與北狄兩軍對壘,戰鼓雷鳴,殺聲震天。

北狄擅騎射,大盛擅排兵布陣,兩軍此一戰已經膠著月余。

大盛自立國伊始盛康帝登基,與北狄接壤的邊境騷擾從未斷過。這么些年,戰也打過,和也談過,卻從來尋不到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尤其每年到這秋季,正是作物成熟時節,北狄便氣勢洶洶來犯。

北狄屬游牧部族,善騎,肉為主食。每年冬季來臨前都會大舉進犯大盛邊境,企圖搶奪糧食過冬。大盛立國尚且如此,更莫要說大盛未曾一統之前,邊境百姓春天種下滿懷希望,只等秋天萬粒歸倉以度嚴寒,卻不敵秋季北狄強搶,死傷遍野,又及冬日,餓死凍傷無數。邊境百姓怨聲載道,無不恨北狄人入骨。

盛康帝在位25年來,前15年一邊攘外一邊安內,兩邊忙得焦頭爛額,也還是沒能搞明白一邊。直到開元18年,一陳姓將軍嶄露頭角,被盛康帝點為先鋒統將。這位將軍只跟盛康帝討了個先斬后奏的令,在安內戰中便一路勢如破竹。他在前頭開路,大軍緊跟其后面鎮場子,糧草及時充足,馳援有力到位,那些不安分的勢力,在幾個頭領戰敗被直接斬殺后,不少人都是兩股戰戰,終是選擇不戰而降。

陳將軍只用了三年不到的時間,就肅清了18年都沒能打明白的安內之戰。盛康帝大喜,在陳將軍班師回朝受賞宴上,把陳將軍交回的虎符又丟給陳將軍,并直接擢升陳將軍為一品征虜大將軍,領兵三十萬,馳援西北落雁山邊境。

大盛開元21年,秋。

陳將軍進宮吃了一頓論功行賞飯,又連升三級,被指去西北邊境。從宮中出來,陳將軍于京都皇邑外三十里京畿大營,點兵三萬,又從各地征調十七萬兵,統一傳令于來年開春前必須抵達落雁山邊關。陳將軍稍事休整,就親率這三萬并先前安內的十萬大軍開拔前往落雁山。此行前,征虜大將軍依然只于殿前求了先斬后奏令,勿論皇親平民。

這陳將軍何許人也?陳將軍乃名陳守義,從小于山林間捕獵,無師自通,多年老獵戶也多有不及。大到野豬老虎,小到山雞野兔,每每進山必滿載而歸。雖是無父無母,卻因得這一手出色獵技,早早抱得一房美嬌妻。待到弱冠,兒子已經三歲,正值攘外安內焦亂之時。陳守義決然棄獵從軍,以求潑天富貴,欲為妻子掙個好前程。這陳守義的運氣也是著實好,加之頭腦靈活肯學習,硬是憑借打獵攢起的經驗,不到一年就在軍中聞名。這才有了盛康帝點兵成將,一將成名。

西北之行,征虜大將軍與眾親兵一行三千余人一路先行疾馳,不出十日已達落雁山一帶。秋日本該黃葉飄搖,夕陽殘照,金黃的涼意透著溫暖的。然而,大將軍一路行來,鮮有人跡,田里亦不見莊稼,只有荒蕪的雜草叢生,只有寒涼的西風蕭索,倒真有些“秋草獨尋人去后,寒林空見日斜時”的悲涼萋萋。

穿過落雁山南麓,一座城池遙遙在望。在夕陽的余暉里,涂一層濃郁的黃,像遲暮的老人,挺著蒼老的脊背佇立在蒼茫的落雁山前,蒼涼又不屈。打馬進城,城門吱呀,搖搖欲墜,城墻坑洼,斑駁縱橫。城內街道上,不見商鋪林立,但見關門閉戶,人影孑孓。在昏黃的夕照里,破敗、荒涼又隱隱地喘不上氣。

出了落雁城主城區,到達三十里外城邊防大營,一排排土墻營房,靜穆地立在夕陽下,昏黃的光暈里,沉重又壓抑,伙房的炊煙,裊裊淡隱。兵士們正在校場上演練,秋風颯颯,衣袍獵獵,殺聲震耳。

守將安國公與陳將軍并行登上觀武臺,眾令長收兵集合。安國公簡短介紹征虜大將軍并及其安內的先斬后奏令,強調此次落雁山衛邊,陳大將軍依然請的是先斬后奏令。

對于陳大將軍的赫赫威名,軍中兵將素日多有所聞,今日有幸得見,待聞聽陳將軍親言:先斬后奏,不只是在軍中戰場上,也包括地方軍需給養上。軍中沸騰,軍心凝聚,誓不把北狄人趕回老巢不罷休。

陳大將軍一路行來,已經著親隨十余人,與沿途官府交涉援助糧草補給。朝廷調派一要時間,二來國庫也實在空虛。安內戰中,他就是憑著這一先斬后奏令,鐵血手腕迅速解決大大小小的不安定勢力。

北狄游牧屬性,春夏時節尚可安于草原,到得仲秋前后,有時甚至不等中秋過后,粗獷的草原漢子已經跨馬踏過落雁城。陳守義行近落雁山麓所見,正是百姓經過北狄連年騷擾之苦后,不再敢種植打理莊稼。沒有莊稼,北狄不會騷擾到縱深,至少可以茍活存命。

陳守義聞及此痛心疾首,誓要把北狄人趕回老巢去,還落雁城安寧,還邊境百姓安居樂業。

與北狄的戰打得辛苦。這么些年,一是安內分散兵力,二是盛兵騎兵缺乏。每每打敗北狄兵,欲要乘勝追擊,都因騎兵兵力不足作罷,這也導致北狄學會搶了就跑不戀戰,搶的時候兇狠殘忍。

陳守義綜合邊軍情況,一邊整頓訓練現有兵力,一邊和兵士們傳授自己打獵打戰以來總結的作戰經驗。在隨后幾場的北狄挑釁戰中,他們還想玩搶了就跑,結果不曾想,盛兵用小股部隊和他們玩起了放長線釣大魚的游戲。從如入無人之境到陷阱到被包圍擊殺,北狄人才知道上當了。丟下財物想逃,已經來不及了。士兵們也把北狄人的心狠手辣學了個十成十,殺無赦,以告慰那些無辜慘死的百姓。各種戰術交替使用,在三十萬大軍到來前,很是消滅了一些北狄人。

一個多月后,三十萬大軍并落雁城原守備軍計三十五萬人,集于落雁山腳下。陳守義與安國公結合北狄的來犯情況,以及這許多年來與北狄軍作戰的情況,決定采用進攻與防御相結合的戰術,小股部隊作戰和兵團作戰互補,步步推進,層層遞進,把北狄人趕回老巢。

為完成這一目標,陳守義提出把大軍集訓成騎兵,沒有馬,買,沒有銀錢,籌。騎技差,就狠狠地練,練劍術,練刀法,練棍陣,練配合和機動。就在這些訓練中,邊境駐軍的營帳一寸一寸地挪進了草原,真切地做到了打下來一寸土地就保住一寸。


第四章

縱馬馳洛弋初逢

不相識一尾之爭


落雁山高高地直立,是大盛與北狄邊界的天然屏障。豐茂的草原褪了綠色,風吹草搖,一座座軍帳靜默在夕陽下。枯黃的草海里,躍動一粒粒黑色的身影。草海的盡頭是同色的砂礫,光禿禿的,偶有飛翔的鷹,憩立于沙丘上冒出的一節枯枝上。鷹唳在空蕩蕩的沙海,呼嘯的浪濤,層層鋪疊,鋪天蓋面。

西邊天上,一個巨大的蛋黃掛在落雁山主峰。一陣山風掠過,蛋黃抖了抖,顏色更紅了一些。深秋的沙海里,一道沙煙,往兩頭延伸,一頭隱進了昏黃的暮色,一頭伸來枯黃的草海。

十四歲的陳青洛打頭,身后跟著十幾人,一隊人馬在暮秋的草原上急速飛馳。陳青洛小小的身子躬伏在馬背上,幾乎與馬融為一體。到了營地邊上,一行人馬散開去,只有一人跟著陳青洛,進了陳守義的將軍營帳。

“爹,你猜我干嘛去了?”聞聲陳守義從作戰圖上抬起頭,打量著兒子亮晶晶的眼睛,紅撲撲的臉頰,還有臉上藏不住的歡欣。陳守義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交到新朋友了。”是陳述肯定的語氣。

“爹,那你知道他是誰嗎?”聽兒子直接拋出這樣的問題,陳守義心里有什么閃了一下,試探地說道:“這個問題直指要害呀,難道是王庭的?”后一句陳守義壓低了聲音,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他還特意抬眼看看跟進來的那人,那人點點頭。

陳青洛似乎沒注意到父親壓低的聲音,把兩人怎么遇到的,都說了什么,做了什么,事無巨細,甚至連對方說話的表情眼神語氣腔調,以及習慣性的小動作,都和父親一一道來,說到開心的地方,頗有些眉飛色舞。

“爹,孩兒與他比試了騎術。他上馬的時候,那個和他一起來的人把他抱上去的。他裝得一點兒也不像,他不喜歡被人抱上馬,也不喜歡那個抱他的人。孩兒上馬的時候,他一直盯著孩兒。”說到這里,陳青洛孩子氣地撓了一下頭,有些羞赧:“盯得孩兒差點就要給他瞪回去。不過他和孩兒差不多厲害,他才輸給孩兒一個馬尾。比完了他眼里好像有小星星,臨走的時候他說有機會還要和我比試。”

說著,陳青洛從束著的袖口里摳出來一塊絲巾遞給了陳守義。“那人擦汗的,擦完就嫌棄地扔了。跟著他的人也沒說什么,趁沒人注意孩兒撿回來的。”這句話陳青洛也刻意壓低了聲音,似乎還故意裝了一副老成的語調。陳守義控制心里那個念頭和涌起來巨大驚喜情緒,摸摸陳青洛的頭,接過絲巾,不甚走心地夸一句:“好孩子。”陳青洛像沒聽到一樣,待父親接過絲巾,就像完成了重大任務一般,和父親打了個招呼就出了將軍營帳。

而陳守義拿著絲巾,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摸出了臨行來邊境前,盛康帝專門交給他的錦囊,錦囊里是一塊和陳青洛帶回來的絲巾一模一樣的料子。陳守義吐出一口氣,和北狄之間的這場邊境之戰已經拖了太久了,耗費了那么多資源,是時候和北狄清算了。這樣想著,心里已經有了對北狄作戰計劃,只等一個打戰時機了。

太陽收攏最后一絲光,沉沉落到了山那頭。月亮懸在天空,星星稀疏地散落,沒有云也沒有風,只有營地里零星的火光,在空曠的莽原間,如遺世獨立的陌上孤客。

新一天的太陽,從落雁城露出了紅紅的臉兒,北狄騎兵又一次從黃沙深處涌來時,陳守義早已和眾將領制定好徹底結束這場戰爭的計劃。陳青洛這次也領了一小股部隊,和其他小股部隊一起,服從命令聽指揮,配合大部隊挺進草原縱深,拿下北狄王庭。

北狄此次似乎也知道這是一場生死搏斗,人馬的戰斗力比之前更是強悍。雖然對戰斗的情況早有所料,盛兵的進攻和防守較之以往任何一場戰斗打得更辛苦,已經拉鋸了月余。雙方兵士都各有傷亡,糧草也一直在消耗。因為陳守義手持先斬后奏令,地方上的支援加上朝廷撥發,糧草等一應物資供應源源不斷。反觀北狄,這一戰持續的時間長,雖然他們食肉,可是長期只吃肉,人是受不了的,不然他們也不會不斷地騷擾進犯大盛落雁城了。相比于大盛軍隊,北狄騎兵更想早些結束這場打仗。

雙方暫時偃旗息鼓。清點人馬時,發現陳青洛不見了,還有他帶領的那一小股部隊。問詢了不少和陳青洛有關的人等,皆稱并未見到。陳守義派出身邊得力探子去查探,直到掌燈時分也還沒有消息傳來。

此時的陳青洛,正和他的小股部隊潛伏在沙漠深處戈壁邊緣,那里一片綠洲,草色還染著大片綠意,牛羊悠閑。人們圍坐篝火,喝酒吃肉談笑,興至還會舞上一段。聞著肉香,陳青洛揉了揉肚子。他盯著那個從烤羊上片著羊腿肉的人,有過一面之緣的人,看他端著片好的肉和一碗茶奶進了一頂看起來比其他帳篷精致一些的帳篷。

篝火漸漸滅了火光,天上的星月也隱入云里,草叢里有唧唧的蟲鳴。陳青洛有些煩這些蟲鳴,明明可以借著草的掩護弓身挪行的,卻怕驚了蟲鳴只能在地上一寸一寸匍匐。終于到了草叢邊緣,借著馬匹身影的遮擋,陳青洛悄無聲息地向那頂精致的帳篷靠近。

有夜巡的人經過,他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似乎要把自己按到土里,不經意掃過去,像一塊暗影。他摸進了那頂帳篷,伏在門口調整呼吸,側耳細聽帳篷內的聲音。有輕淺的呼吸聲,均勻又放松,是熟睡的呼吸。有看不分明的光,從帳篷與門幔的接縫里漏了出來。陳青洛的心柔了一拍,這樣的光,讓他想起了在落雁城的娘親。

揭開門幔,陳青洛潛進了帳篷里。他緩緩起身,腳步輕踮著走向臥榻。那日與他賽馬的人,正沉沉睡著。陳青洛盯著那張臉,似要把那日盯自己的目光盯回來。終究還是上前一步,捂上那人的嘴巴,人醒了,正欲掙扎,惺忪的眼睛看著眼前的這張臉,放棄了掙扎。陳青洛有些奇怪他的不掙扎,不過時間不允許他有過多的思考。他算著巡夜的間隔時間,帶著那人輕松出了帳篷,又隱入了戈壁。


第五章

擒游弋夜襲敵營

立奇功青洛成名


天將微明,有人來報陳守義:“小將軍回來了!小將軍回來了!”陳守義出了營帳,就看到陳青洛揪著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往自己這邊行來。

營帳里,陳守義命人送來吃食,讓兩個孩子簡單洗漱后先用飯。看著粗瓷大碗里的沒有多少油星的白菜,游弋想一個人全部吃掉。不過作為俘虜,他不敢說。又有人端來一碗肉,游弋只想得到用粗糙這個詞形容。還是同樣的粗瓷大碗,肉塊就那么凌亂地堆在碗里,色香味,這肉是一樣也沒占上,完全不能和他昨晚吃的片羊腿相比。

游弋抬眼看了看擄他來的陳青洛。他正端著一只粗瓷碗,碗里是黑白黃的糊糊稀飯,喝得呼嚕呼嚕的,手里拿著一個黑不黑黃不黃的窩頭,一口糊糊,一口窩頭,一口肉和白菜,仿佛吃的是山珍海味,那叫一個香,看得他口里都忍不住不斷分泌津液。

賽馬那次,游弋就知道,陳青洛看著是個孩子(雖然自己也還是個孩子),其實很不簡單,所以才故意留下絲巾。昨夜被擄,除了自己見到他人后的配合以外,其它地方他可是幾乎沒放水。這事兒更印證了之前的想法,想要和陳青洛成為朋友的念頭更強烈了。

游弋垂下眼簾,默默地吃著粗瓷碗里和陳青洛一樣的飯食,北狄大本營這會兒應該已經一團亂糟糟了吧。陳青洛不但擄了自己,還一把火燒了糧草,偏偏留下了馬料,被下了藥的馬料。想到這里,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他卻不知,就這微微一勾,已然落入陳青洛眼里。他亦不知,就這微微一勾,讓后來那么多年,陳青洛一直不怎么待見他。雖然他后來解釋了當時是因為吃到了白菜開心,可是陳青洛也沒那么好糊弄。

待二人吃好后,陳守義命陳青洛先去休息,待到只余他和游弋后,他只是敲著桌案不說話。營帳里安靜得只有兩人的呼吸聲和輕緩而有力的敲擊聲,一下一下,敲得游弋的小心臟不安起來。他深吸一口氣,有些拘謹地掀開層層衣襟,把里衣的一個角撕開,從里面抽出一長條布料,材質和上次留下的絲巾一樣。他雙手恭敬地遞到陳守義面前。

陳守義眼里閃過一道光,凝重地伸手接過布料。看完布料上的內容后,臉上的凝重稍微地放松了一些。如果真如布料上所言,與北狄的這場耗時之戰結束就指日可待了。

他緩和了神情,問游弋:“王子的母親,如今身體安好?”

游弋點點頭:“托將軍的福,娘親一切都好。”說著還學著大盛人的樣子,對著陳守義拱手一禮。

兩人又是一陣相對無言。最終,陳守義讓人把游弋領了下去,好生安頓。

自此之后,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陳青洛只要在軍中,吃飯必來找游弋一起。開始兩個人是各人吃各人那份飯菜,后來也不知是誰先伸的筷子,兩人的飯菜不再那么涇渭分明,可是也只限于菜換肉、肉換菜。大約吃人嘴短,陳青洛不再上下打量游弋研究他那晚為何如此乖順配合。

早在陳青洛撿來那條絲巾時,陳守義就有了一個全面進攻北狄的作戰計劃,而游弋的到來,讓他堅定了這個計劃并在短時間內完善了進行這個計劃需要的各項準備。

當知道如果這一戰打好,可以結束這種拉鋸戰的時候,全軍上下,根本不用戰前動員,從兵卒到將領,從伙夫到沖鋒陷陣的尖兵,個個皆是摩拳擦掌,誓與北狄決一死戰。

大盛軍目前駐扎的位置,早已不是落雁城的外城了。在陳守義的指揮下,他們早已推進到北狄的第一道防線——外圍草原。再往前就是大漠戈壁,然后才是北狄真正的草原,那里帳篷氈房林立,牛羊成群,有足夠的生活用水。

陳守義派人把游弋暗中保護起來。陳青洛又帶上自己那一小股部隊,總是早出晚歸的,每次回來都有不同的訓練情報送到陳守義的營帳。沒想到陳青洛這小子已經不完全滿足于他老子教出來的那些打戰套路,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聯絡了幾小股部隊,偷偷地訓練陣法,還美其名曰要練成呂布那樣的“陷陣兵”。

總攻北狄的這一仗,很快就正式提上日程。陳守義按計劃分派各路徑將領和任務,陳青洛和其他幾個小股部隊的訓練成果,在陳守義驗收后,還真給派了沖鋒陷陣的任務。


第六章,

揮盛兵直搗王庭

質游弋火燒王宮


北狄依據地理優勢和自身的游牧特質,騷擾大盛這么多年來,還真沒有把大盛軍隊當一回事。即使后來這三年多來,被陳守義揍得幾乎搶不到東西,還總是損兵折將,依然沒能引起北狄的足夠重視。北狄王和那班首領們總以為,那大漠戈壁就是他們的天然屏障,大盛人沒有騎兵根本就不可能越過。就算陳守義來了這落雁山快四年了,也還是老樣子。他不過就是打內戰厲害,對上他們北狄,還不是打了快四年,照樣束手無策。雖說北狄也折了那么多兵將,打戰嘛,哪有不死人的。不知該說他們是樂觀無懼呢還是無知無畏呢?

在這種心理支配之下,當陳守義率領大盛軍隊沖破大漠戈壁的時候,北狄王族和臣部還在篝火烤肉馬奶酒套馬歌。當北狄探子跌跌撞撞地來報大盛軍隊越過戈壁的時候,他們還當成了笑話,甚至那已垂垂老暮的北狄王還在臣部的起哄中,趁酒勁兒去前線親征。卻不料,直直落入陳青洛的“陷陣兵”手里。

說來也是那北狄王活該,他根本沒把一個十多歲的娃娃看在眼里,更沒把一群半大的娃娃兵當回事,還和屬下嗤笑大盛無人,竟讓一群娃娃兵上戰場,還打頭陣,還吹牛是什么“陷陣兵”,還真以為人人都是呂布了。

陳青洛也是個靈活的,他一看這情形,北狄王這是倚老賣老還輕敵啊。那還不趁你不注意就要你命?他和那些不被北狄人看好的娃娃兵們一對眼神,一個個都使出了孩子本性,對著北狄王就是一通挑釁。什么老東西都這么老了,還出來打戰,后繼無人了吧,什么北狄無人才派這么個老骨頭來挨打的吧,什么是不是年齡大骨頭硬扛揍啊......反正,每句話不離嘲諷北狄王年老不中用。

北狄王本就是個暴躁脾氣,哪里受得了這么一群黃口小兒的刺激。身邊的人再三都沒能攔住他要親自下場懲罰這些對他不敬說話、不看事實的臭小子們,讓他們見識見識北狄勇士的厲害,非讓他們哭著回家找阿姆不可。

北狄王哪里知道,這些十幾歲的孩子們,大多都是這落雁城的孤兒。他們都是因為北狄人的搶掠,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從小心里就深深埋下了對北狄人仇恨的種子。

因著陳青洛,陳守義破格在軍中收了一批娃娃兵。陳青洛頗有其父風范,硬是把十幾人的娃娃兵發展成近千人的混編都尉營,還搗鼓著練成了那個“陷陣兵”。

這陳青洛就是陳守義派出的先頭部隊,只有千余人,和北狄王這邊烏泱泱的人擠人的兵馬還真沒法比,北狄王心里是老大不高興,這陳守義是看不起誰呢。

北狄王還真是冤枉了陳守義。陳青洛上次擄了北游弋就是走的這個地方進的草原,今日他就是循著那日的路,想出其不意直搗北狄王庭,偏就剛好和親征路過這里的北狄王遇上了。

時也,命也,緣也,該也。

北狄王一大把年紀了,和一群娃娃罵陣,結果罵來罵去,沒罵贏還存了一肚子氣。這北狄王的火爆脾氣,加上存的這一肚子氣,又被看時機差不多的陳青洛挑撥著,還真就不顧屬下人的阻攔,打馬沖到了娃娃兵中間,誓要讓這些黃口小兒們好看。

別看北狄王一大把年紀了,可騎術也還是不比陳青洛這幫小子差。只見他揚著馬鞭催著馬兒,“噠噠噠”地來到了陣前,馬鞭一橫,直指陳青洛:“小子,本王看這群娃娃你是領頭的。讓本王來猜上一猜,你是那陳守義的兒子是也不是?”說完就是一陣張狂地大笑。

陳青洛倒也不怯他,小小的胸膛一挺:“不錯,看來你也還沒老糊涂!”

北狄王最不喜歡被說老,要不然也不會和一群娃娃兵罵陣許久了。陳青洛這句話又戳中了北狄王的心事,當下就不管不顧地馬鞭一甩,直直地沖進了陳青洛他們的陣中。北狄王沒看到,陳青洛的眼底閃過一抹狡黠。

甫一入陣,北狄王很是威風了一把,馬鞭一甩,那些娃娃兵們就紛紛倒退,沒人敢不給他讓路。這讓常年待在王庭養尊處優的北狄王很有成就感,沖撞的勁頭也更足了。

就這樣,一人一馬,一路馬鞭啪啪直響,一直到了陣中。待這老北狄王入了陣,這娃娃兵們就合攏了入口,北狄王是插翅也逃脫不得。北狄王還想再沖,卻發現沖不動了。甩出去的馬鞭,不是被大刀纏住削去一截,就是被長戟繞住拉他一個趔趄......這北狄王到底是做了多年的草原王,雖然已年老,敏銳的危機感還是有的,剎時就想打馬掉頭出陣,卻發現此地已然來得去不得。

北狄王心下暗呼不妙,面上還在努力穩住,可是他那急促的呼吸和不斷滾落的汗珠,卻暴露了他的不安。很快,陣法運動起來,北狄王強忍的體面終于再也維持不住,他崩潰了。馬鞭的甩動失去了節奏,馬兒也踏著凌亂的步子在陣中似無頭蒼蠅一般。

眾娃娃兵合力,即使有人被鞭子帶倒,馬上就會有人補上他的位置,手中的刀棍槍戟,舞得虎虎生威,愣是不給北狄王闖出去的空隙。

雙方就這么耗著。因王被困在大盛陣中,北狄軍也是不敢輕舉妄動,而陳青洛雖然用陣困住了北狄王,卻也沒有掉以輕心,依然命其麾下娃娃兵士嚴陣以待,并派令兵傳信于父親陳將軍。

陳將軍來得很快,在北狄王被困得力竭失了坐騎后,一群娃娃兵的長矛長槍直戳向北狄王的時候,一聲大喊:“槍下留人!”只見陳將軍一人一馬拉起一溜長煙,到得陣前堪堪勒住馬兒騰起的前蹄。


第七章

北狄王受摛退兵

大王子奪位稱臣


北狄王被生摛,北狄兵潰不成軍。陳守義父子,揮師繼續挺進。因著手執盛康帝御賜之先斬后奏令,直攻草原眾將無不聽令,一路狂攻到北狄王庭。

前一刻還在飲酒作樂的北狄王孫各部首領們,在聽到大盛兵臨草原王庭的時候,四散逃竄,整個王庭一派混亂。他們忘了曾經鐵蹄踏向落雁城時嘲諷那些疲于奔命的百姓:逃啊,看你們逃到哪里才是平安!?

不知是何人,在慌亂逃命中,撞翻了供奉的塘火,引燃了宮內的那些帳幔皮毛。一場熊熊大火,在陳守義等人到達的時候,正順風蔓延。火海里,還有那來不及跑出王宮的凄厲嘶喊,這些見過戰場上血流成河的漢子們也不由得心生顫抖。

突然從軍隊中沖出一個孩子,瘋狂地奔向王宮,嘴里大喊著,“阿娘,阿娘......”

陳守義的額角跳了跳,狠狠地睕了同樣騎馬在自己旁邊的兒子一眼。陳青洛只是盯著那道跑向火勢洶涌的王宮的身影,根本就沒看到自家將軍爹的白眼。

看到那身影要不管不顧地沖進火海,陳青洛的眉頭不由得緊緊蹙起,這和說好的不一樣。他比劃著那道身影,向身邊的兩個高壯的兵士示意。他倆立馬像離弦的箭,三步并作兩步直沖向那已經靠近火海邊緣的身影,兩人像拎小雞仔一樣地把那身影給陳青洛提溜了過來。

“娘,阿娘......”聽著這撕心裂肺的哭喊,陳青洛嘆了口氣,不得不下了馬,蹲到那人兒跟前,壓輕聲說:“哭吧,再哭狠些才更真!”說著他又抬眼看了看那沖天的火光。

在感覺到有人靠近時,那人兒已經提起警惕,聽到陳青洛刻意壓低聲音說話,他已經從指縫里在偷偷打量陳青洛了。當他看到陳青洛抬眼看向王宮時,他也忍不住將頭輕轉向王宮方向。心思電轉間,只是微微一頓,他的哭聲更凄厲了幾分。真是觀者動容,聞者落淚呀!

等火燒得差不多時,大盛兵士們一擁而上滅了余燼。待兩日后,整個火場清理出來,除了廢墟還是廢墟,能燒的都燒盡了,燒成碎片了,燒成廢品了。同時清理出幾具人形骨架,應該就是那些跑不及的宮人,也分不清男女,只能清點完俘虜后才知曉究竟少了誰了。

不過,看到其中一副骸骨手腕上的那串手鐲,那個人兒跌跌撞撞地撲上前,抱著骸骨嚎啕大哭:“阿娘,阿娘......"生生哭得閉了氣。一個身強力壯的兵士上前,把那人兒抱過一邊。軍中有懂些仵作之術的,勘驗一番得出結論這是一具女子骸骨,依據骨型大小和樣式應該不是北狄女子。

陳守義和兒子均是心中一沉,遂命人清潔從骸骨手腕上取下的手鐲。經北狄宮人辨認,正是那大盛前來和親的泰陽公主,小王子北游弋的親生母親。這泰陽公主是誰?她是盛康帝一母同胞的唯一的親妹妹,從小由皇后一手帶大,亦妹亦女兒般。當年和親時,尚未及笄。盛康帝迫于內憂外患,忍痛答應北狄求親議和換得幾年緩沖時間,集中兵力剿滅內患。

而此次陳守義前來落雁邊境亦是帶了盛康帝的密旨:帶回泰陽公主,不管以何種方式。現在這人成了一具骸骨,陳守義回到大盛又該如何復命?陳守義緊緊攢著眉,良久才長嘆一聲:“罷了,事已至此,斂回皇邑,好生安葬!”當即有人上前按照規制把“泰陽公主”的骸骨收殮,整理。陳守義命人尋了一口厚重棺材,把骸骨列入,合蓋。

在北狄王庭休整些時日,陳守義先行帶兵回了落雁城,留下陳青洛和他的部隊,觀禮北狄大王子登王位。大王子登位后首先封位了老北狄王的后宮——他的庶母們。他登位后即封自己生母為老北狄王大妃,與老北狄王的衣冠合葬。原來的大妃因年齡比較大,逃過被大王子封妃,自請待小王子北游弋去大盛為質時前去陪同。

待到北狄大王子登位一應事務了結,陳青洛也帶兵回到落雁邊關。與陳青洛同行的,還有北狄小王子北游弋,如今的質子王爺,和老北狄王的前大妃。

陳青洛回到落雁邊關后,稍事休息,又奉父命先行回到落雁城。進城后,就見一婦人早已立在城門邊等候,看到陳青洛的隊伍后,臉上的欣喜幾乎化為實質。陳青洛看到婦人,不待到跟前業已迫不及待地跳下馬,把韁繩扔給隨身的兵士,直直跑向婦人。他微微弓起背,婦人的手在他頭上擼了兩把,才一起說笑著往將軍府行去。

到得府中,婦人交待侍人先把吃食備來,又屏退所有人,只留下陳青洛和北游弋一行人。聽陳青洛講述他們是如何攻入北狄王庭,婦人這才相信丈夫是真的把北狄這個大患問題解決了。看著和兒子差不多大的北游弋,婦人眼中滿是愛憐。這孩子可憐啊,小小年紀,沒了爹娘,又要遠去幾千里外的大盛都為質。雖說有老大妃同行,可到底今昔不同,也不知這孩子要怎么承受。

看著婦人看北游弋的眼神溫柔得快要滴出水來,陳青洛孩子氣地喊了一聲:“娘,孩兒好餓。”婦人最見不得陳青洛喊餓,當下就收拾起情緒,著人速速擺上吃食,還不忘招待北游弋和老大妃莫要客氣。陳青洛又問:“娘,輕兒呢?”婦人聽陳青洛問起,有些不舍地嘆口氣說:“你回來前幾日,隨云游至此的無上師太去了南海無量觀。”

陳青洛一聽無量觀,心頭有些異樣,一時又想不出來是哪里不對。便也閉口不再提,只想著等父親回來后再問問父親,還有那泰陽公主的事兒。陳青洛覺得有太多事情是自己不知道也不明白的,需要多了解一些,以免父子二人力氣使不到一起去。


第八章

陳將軍班師回京

北游弋為質大盛


且不說陳青洛心中所想,單表北游弋一行。

征虜夫人招待他們吃好后,安排一處僻靜院落于他們暫住,一應用品和侍人皆比照陳青洛與自己來配置。待到所有侍人退下后,北游弋跪到老大妃腳下:“母妃!”老大妃扶起北游弋:“好孩子,這入了大盛,就隨大盛的稱呼,也叫我一聲母親吧。”二人話了一會衷腸,才散去各自安歇。

老王妃看著離去的小小身影,心底是嘆了一聲又一聲。那泰陽公主怎么就葬身大火了呢?還有那大火,現在想來燒起得也太蹊蹺了些。老王妃揉揉有些昏沉的頭,靠著床榻沉沉睡了去。畢竟有一定的年紀,最近又發生這么多事,加之從落雁邊關奔波到落雁城,身心早已俱是疲乏。

“大妃娘娘安好!”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著一身大盛嫁衣,規規矩矩地先行了大盛拜禮,又行了北狄禮。看著小姑娘抬起的小臉兒,那種年輕朝氣,大妃不禁想起了自己那早夭的女兒。若不是王上聽信讒言與大盛邊關紛擾不斷,又怎能因為不能延請大盛大夫而貽誤病情最后撇下她這個母親離去呢!

看著眼前的小姑娘,大妃的眼里泛上愛憐,還有一種說不明白的恨。多好的姑娘,那么小小的一只,都還沒有成年,卻要因為兩國戰火,這樣被送入狼窩。她的心里有一種強烈地憤懣。她看著小姑娘的眼神陡然凌厲:“來人,給我打!嫁來北狄就是我北狄人了,還穿大盛服行大盛禮,豈有此理!”小姑娘眼里泛上不解和委屈,她視而不見,只命身邊的宮人上前教訓小姑娘。

是夜,小姑娘因有傷在身,北狄王沒能召幸小姑娘。自那以后,大妃像是找到了什么樂趣,隔三岔五地就差人弄得小姑娘一身傷,北狄王也不過問,本就是從大盛要來貶損大盛的玩意兒,大妃開心就好,畢竟大妃娘家那個兄弟在北狄部族中實力強悍。

就這樣,小姑娘在大妃的搓磨下熬成了十八歲的大姑娘。在又一次被大妃懲罰的時候,剛好被北狄王遇到,他沒想到大盛竟送來這么漂亮的一朵花。當天,北狄王不顧姑娘才被罰跪,強行幸了她。那一刻,那姑娘的眼里是灰色的,被大妃刁難折磨她都沒有絕望過,被北狄王壓到身下的那一刻,她不愿被這樣對待,她眼里的光滅了。那一夜,大妃亦是徹夜未眠,自己處心積慮終還是沒能躲過北狄王。

自那后,大妃變本加厲地折磨那姑娘,常常折磨到下不來床。偏大妃又著人好生將養,宮人俱看不懂大妃這是為何。那姑娘卻因那一夜召幸有了身孕,大妃這才免了對她的折磨,流水的好吃的好用的供養著她。自女兒離去后,大妃娘娘膝下一直無子,若這姑娘生下一男半女,她決定要養在自己膝下。大妃沒有對外宣講這姑娘的孕事,只說得了惡疾。北狄王得知那姑娘有孕親自來看了幾次,實在是不方便召幸便也不再來。

十月懷胎,那姑娘生下了北游弋。北游弋一生下來就被抱在大妃身邊,由貼身的宮人照顧,那宮人也才生完孩子不久,奶水正好。而那姑娘在生完北游弋將養好后,大妃娘娘已經不再對她動輒刁難折磨,反而時常主動送她去北狄王帳中伺候。

那宮人待小游弋是極用心的,大妃時常感嘆這是多么好的一個人兒啊。北狄王也很滿意,如花兒一樣的美人,夜夜在懷。已經成人的大王子,早在小姑娘還沒被北狄王召幸的時候,偶然撞見過一面,驚為天人,心里對小姑娘起了心思。他不是想著怎樣帶小姑娘離開王宮,他舍不下成為北狄王的富貴和權柄。而且,如果他成為北狄王,按北狄祖制,他可以名正言順地繼承他父王后宮的美人們——他的庶母們。

所有的事情都如黎明來臨前的寧靜一般平靜。只是大妃卻沒想到,大王子竟在一次次對小姑娘的覬覦中看出了端倪,無奈的大妃被迫答應配合大王子拿到王位,并把那姑娘留給大王子。如今想來,那場大火該是小姑娘不愿意留下才沒有逃離吧,她明明已經讓她先離開的。

夢中的老王妃輕輕一聲喟嘆,稍稍動了動不大舒服的睡姿又沉沉睡去。

北游弋回到他的房間,心里一直想著陳青洛那句“再哭狠些才更真”,雖然這幾天的變故加上路途勞累,卻依然沒有睡意。索性起身,胡亂套了衣服,喚了侍人帶路去陳青洛院子。

陳青洛院里的侍人見是新來的小客人,也沒有絲毫怠慢,先是迎進外廳奉上茶,又去通傳了自家公子。陳青洛來時,北游弋盞茶尚未喝完。陳青洛看到北游弋,沒有說話,只是遣退侍人后,自己亦斟了一盞茶坐下。兩個人就這么不出聲地喝著茶,待到一盞茶喝罷,陳青洛有些懶散地開口:“你別問我,問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天你只要哭得越兇就行。”

北游弋眨著眼睛看著陳青洛,每一個字都能聽懂,合起來他卻不懂。陳青洛看著他那表情,有些煩躁地說道:“我也和你一樣,每一個字都懂,合起來不太懂。我們小孩子就不要摻和大人的事兒了。”北游弋有些激動:“可是那人是我娘!”“那還是泰陽公主呢!”陳青洛這一句有些陰陽怪氣,不知道是刺北游弋呢還是心中氣不順。

北游弋又回到住處,雖然陳青洛也說自己不懂,但是,北游弋就覺得真相很可能就是他想象的那樣。這樣一想,他的心就“咚咚咚”地跳得如擂鼓。他的娘親啊,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娘親。

他不相信娘親已經被燒成了骸骨,即使那串手鐲也不能讓他相信。從小就被老北狄王訓練的敏銳直覺告訴他,這陳將軍父子一定藏著驚天大秘密。不告訴他沒關系,只要娘親好好的,他有耐心等他們揭開的那天。

沒過幾日,落雁邊關的軍務安排妥當,陳守義大將軍帶著在囚中被大王子行徑活活氣死又被救過來吊著一口氣的老北狄王,北狄質子北游弋,與一家老小,浩浩蕩蕩地向大盛京都——皇邑進發。

一路所過之處,百姓皆歡聲載道,感激陳將軍平定了落雁邊關。陳將軍每每此時必請出盛康帝所賜之先斬后奏令與百姓道:“落雁關得平,乃吾皇之功,賜予本將軍這道先斬后奏令,本將軍才能順利平定邊關。大盛幸哉,有如此帝王,大盛必長盛!”

真真是陳將軍回京八千里,盛康帝的賢名聲傳萬里。


第九章

語茶游弋始相逢

十年時光若指縫


大盛開元26年,暮秋。京都皇邑已然“金井梧桐秋時黃,珠簾不卷夜來霜。”(出自王昌齡《長信怨》)

陳守義領旨去往邊關時是在彼年暮春,如今回京,一路上老弱傷病隨行,暮春從落雁城出發,到達京都時已是暮秋,落葉飛渡,南雁成陣。盛康帝的賢名早早就已傳進皇邑,皇邑中那些世家大族們心中早已了然。

陳守義進京這天,天高氣爽,萬里無云。盛康帝親率一眾文武百官,候在皇邑城外十里長亭。城中百姓為一睹天顏,順帶看看那大破北狄王庭的大小陳將軍,有不少跟來這十里長亭。一時間,長亭外人頭攢動,烏烏泱泱。盛康帝看著這人潮涌動,熱鬧雖是靜悄悄的,那藏不住的生機卻騰騰地在人群里滋長。康盛帝心頭大悅,心下暗忖回宮后這陳家父子的封賞可適當再提高一提。

盛康帝派出身邊護衛去探陳守義父子已到何處,正遇陳守義派遣之踏白,遂一道回稟于盛康帝:因那老北狄王全憑老參吊著一口氣,不得行得過快,那老大妃業已年老,不能勞累,故而留陳青洛押后,陳守義帶北狄質子北游弋先行,再有盞茶時間即可到這十里長亭。

在宮中磨了盛康帝許久才被允許跟來的公主夏語茶,此時快要被心中的好奇淹沒。她在皇宮中就聽到過那陳守義的威名,還有那陳青洛小將軍的盛名。實在想要早點看看這父子倆是不是有三頭六臂,竟有如此那般能耐。待聽到等一下只能見到陳將軍時,心中的好奇一下子就消散了大半。

果不其然,不足一盞茶時間,一隊人馬已經到了近前。盛康帝尚未起身,那陳守義已經下馬,順勢撈下胸前的孩子。盛康帝起身,陳守義已跪地高呼“吾皇萬歲!”盛康帝擺手叫起,那孩子亦隨陳守義一同起身。

盛康帝順臺階來到亭外,看著那孩子的臉,嘴里喃喃:“像,真的太像了!”陳守義抱拳一禮又道:“皇上,其余人等不出兩日即可進城!”似乎刻意咬重“其余”二字。盛康帝一聽,收斂神色,擊掌呼道:“愛卿是大盛之功臣,必當重賞!”

隨著盛康帝起身,夏語茶也起身,在亭邊她看到了中年將軍正一本正經地和父皇稟報,旁邊站了個孩子,據說是那前來為質的北狄小王爺。看起來身形有些單薄,臉色也有些蒼白,在這暮秋里,就像一片飄零的葉,不知會落向何處。

待到陳青洛進京時,夏語茶特地換了宮人服飾,偷溜出宮,與左相女秦雅眠相約一起去天街茶樓一睹陳小將軍的風采,卻不知就此讓人生有了不同滋味。

遠遠地,一隊馬車從外城駛入內城。車隊打頭的是一個颯颯的小將軍,威武地端坐馬上,帽上的紅纓穗隨著馬蹄跶跶而晃動,更襯得小將軍的半邊臉龐紅得發黑。夏語茶有些失望,倒是秦雅眠一直盯著小將軍不眨眼。似是有所覺,陳青洛突然扭頭往茶樓這邊看來。這一瞬間,夏語茶覺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有些慌亂地低頭撫著心口。卻沒看到秦雅眠的臉紅得像熟透的蝦,好像那個陳小將軍對她擠了擠眼睛。

待車隊駛過,二人這才齊齊回神,各懷心事地飲罷幾盞茶,便分道各自回去。

是日,陳守義父子,偕同陳夫人一同進宮參加康盛帝擺下的慶功賞賜宴。回京路上,一路隨身陳夫人的女子,此刻換了莊重華麗的服飾,一根簡約的蝴蝶玉簪,配以金線流蘇遮面,看得陳夫人直呼天上仙女落入凡間。二人同乘一轎,盛康帝特旨不用下轎直接進宮。

轎夫跟隨宮人,一路行至一處宮殿。陳夫人隨女子落轎后,這才發現竟是御書房,陳夫人不由又多看了女子兩眼。女子前頭先行,陳夫人跟隨,宮人引領二人進了御書房內。盛康帝坐在御案后,幾位肱股大臣皆在旁邊候立,陳將軍亦位列其中。

看到隨宮人而來的女子,有那年長之臣心下倒吸一口涼氣,這......這不是那泰陽公主?女子與盛康帝盈盈一禮,又與眾臣工行禮。眾臣皆側身還禮。盛康帝從御案后起身,親自扶起女子,顫聲道:“泰陽,哥哥總算把你接回來了!”女子掩面輕啜。

眾臣觀此景,亦唏噓不已。想當年,泰陽公主被迫送去和親,未曾及笄卻決然選擇前往北狄和親,以換得落雁邊境暫時和平。而今歷盡周折磨難回來,眾臣皆暗贊其巾幗。

此時,宮宴大廳內,熟識的各家夫人還在輕聲交流,無不是感嘆這陳家新貴。海公公一聲高呼:“皇上駕到!”眾人速速各自歸位,廳內剎時鴉雀無聲。不是因為皇上來了沒有聲音,而是因為盛康帝身邊,本該是皇后的,今日卻是一位金線流蘇遮面的女子,皇后行在其后。

這一場景,讓廳內眾人都忐忑今日這宴究竟還是不是好宴。待見那女子徑直去了北狄質子所在的案桌時,眾人更是一頭霧水,只有陳將軍一家老神在在。

還好宮宴有驚無險,海公公宣讀給陳守義父子的封賞,比大臣們預料的高出不少。雖然原因成謎,不過,陳將軍這新貴地位是穩穩的,且已不是普通人家能高攀得上了。

且不說眾臣工散了宮宴后是何情形。單說北游弋,在宴上看到女子向自己走來時,心都快要從胸膛里跳了出來。女子在身邊坐下后,他一晚上也沒怎么吃東西,生怕一個閃神女子就消失了。待他觸到女子的手心的溫暖,他強忍住淚:“真好,娘親還好好的!”

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小時候。他總是那樣定定地盯著娘親的臉,聽她溫柔地給自己講故事,看她仔細地給自己擦拭臉上的汗......在看到娘親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為什么陳小將軍讓他哭得再狠些才更真。原來,那火是他們要救走娘親的計劃。他一直都知道,那個夜夜被老北狄王召幸的女子不是他的娘親,從小照顧他的女子才是他的娘親。所有這些都是大妃娘娘為了保護他們母子設下的計謀。至于大王妃什么時候和陳將軍父子聯系上的,他就不得而知了。


第十章

三人拜師武追風

語茶雅眠宴照輕


泰陽公主重回大盛,這個消息盛康帝沒有藏著掖著,他總覺得自己當年為了暫時穩定與北狄的關系,把妹妹送去和親是心頭的一根刺,如今大盛有了這個實力,他就要把這根刺拔出來。雖然妹妹總說自己身處這個位置,有些責任就必須要擔起來,可是盛康帝認為自己做皇帝的能力不應該靠犧牲妹妹來彌補。

封賞罷陳家父子及一眾有功之將士,盛康帝又高調敕封泰陽公主為護國長公主,無封地亦無俸,卻賜了流水的金銀珠寶。高調回歸大盛的泰陽公主,卻在敕封后,請旨帶發修行,去了南海無量觀。后來,再沒有露面過。一起離去的還有陪同北游弋前來大盛為質的前大妃娘娘。

北游弋在大盛為質,雖然沒有在北狄草原上那樣自由放縱,但是大盛的禮儀文化卻讓他覺得比在草原上馳騁更有意義。而那新上任的北狄王卻因不用和大盛開戰,又有大盛幫助牧民安居,教習農耕種糧食,整個北狄部落也日趨安居樂業,著實是荒唐了好些年。因耽于享樂,王庭一應事務,多交給前大妃的兄弟,他名義上的舅舅,北狄三大部落中最大部落的首領大成王來處理。

當年,因新任北狄王執意要追封自己的生母做父王的大妃,前大妃又自請隨北游弋前去大盛為質,算是把這個舅舅得罪狠了,迫于各部落的壓力,只得封他為部落聯盟大成王。

這大成王,在他姐姐被迫下堂的時候竟也沒有站出來維護,北狄各部落都蠢蠢欲動,聲稱只要他一句話,一定誓死追隨維護。可這大成王只是安撫他們勿要急躁,凡事都要按部就班,謀定而后動。

大成王掌實權不久后,就行了大婚,娶了他去落雁城互訪時帶回的大盛女子。北狄的部落都炸鍋了,單身多年的大成王,不近女色的大成王,出訪大盛一趟竟帶回來一位王妃。這成了北狄部落間一樁津津樂道的新聞,也有不少好事人好奇這大盛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讓一直獨身的大成王動了凡心,卻始終沒有人能打聽出根由。

大成王一邊嬌妻在側,一邊權勢在手,一時風光無兩,好不春風得意!而那北狄王沉浸于酒肉色歡不能自拔,老北狄王的后宮早就被他棄若敝屣,又已在各部落間選妃幾次,奈何有些實力的部落不屑于送女子去他后宮。以至后來一度拋下王庭之事全然不管,僅帶一行護身之人,以交流的名義去了大盛富庶的吳地,因為他聽說那里的女子生得如水一般。

就在大成王收攏權勢,北狄王沉湎聲色的時候,北游弋在大盛正和太子夏楚正一起苦學禮儀及治國方略。大盛帝因泰陽公主的關系,對待北游弋如太子夏楚正般不遑多讓。說到這里,不得不說一個奇怪現象,似乎除了盛康帝和陳家父子,大盛朝竟無人知曉北游弋是泰陽公主的孩子。

闔京中,文不出二人,一曰蔡祭酒,一曰秦左相。二人在治國方略和文之一道,各有其所長。盛康帝特延請此二人擔綱太子和北游弋的文太傅。鑒于陳青洛的能力,盛康帝一道圣旨宣其進宮陪讀,一同被宣進宮的還有左相之女秦雅眠。公主夏語茶除了公主日常需要學習的琴棋書畫及庶務之外,還被盛康帝嚴令須得與太子和北游弋一起受課于二位太傅。

于是又一道圣旨,宣來了秦雅眠。五個人,每日里有半日時間是跟著太傅上課,另半日則同武師傅追風習武。這追風也是大有來頭,本是盛康帝的貼身護衛統領,領職郎中令,那真是才貌、文武皆雙全,曾是皇邑中女子的夢中情郞。即使如今已然名草有主,卻依然被當下小女郎們作為相看的參照。

五人跟隨三位師傅,習文練武,寒來暑往間,文韜武略,五人俱是各有所成。這日,幾人道別時,陳青洛道:“明日洛就不來學習了,已經與師傅們請下了假。”其余四人皆問可是有要事?陳青洛笑得見牙不見眼:“是大事,我妹妹回來了,我得去城外迎她。”四人一聽,互相對個眼神,當下也要一同前往。陳青洛隱晦地看了看太子夏楚正和秦雅眠,道:“這......"后面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夏語茶就一語拍定:“那就如此說定,明日我們一同前去。快走,趁師傅們都還在,請假去!”四人散去。陳青洛摸摸后腦,搖搖頭自回將軍府。

第二日,一行五騎,輕裝便馬出了皇邑城,幾人早早來到城外的十里長亭,等候那離家已有八年之久的陳照輕。公主夏語茶提起陳照輕,就像好奇寶寶,不時地打問陳青洛一些關于妹妹的問題。提起妹妹,平時話少的陳青洛就變身妹迷,公主問話那是有問必答,整整一個炫妹狂魔,弄得夏楚正和北游弋都沒眼看他,就像誰沒有妹妹似的。夏楚正看看自家也變身照輕迷的妹妹嘆口氣,北游弋同情地看看夏楚正,被懟一句:“你還不如我呢!”可不是嘛,自己連個妹妹都沒有。

幾人說笑間,一隊車馬已經到了近前,打頭的小子上前行了一禮,道:“敢問可是陳家哥哥?”五人看他的眼神都嗖嗖地,心中腹誹這人誰呀,就陳家哥哥地叫上了。不待他們反應過來,那輛馬車的廂門從里面推開,有美人款款而出,黃鸝鳥般:“哥哥,竟是識不得妹妹了?”


第十一章

無上師太真傳人

天選之子佑大盛


陳青洛的遺憾沒有人能懂,小時候那個圓圓白白的很好抱的妹妹不見了。現在這個,讓他不敢動,生怕自己粗手粗腳地嚇到了妹妹。北游弋和夏楚正看著陳青洛張開的口沒有發出聲音,對視一眼,彼此眼里都含著興味。在武場上壓著他倆打的臭小子,終于也有束手束腳的時候了,兩個人似乎找到了可以拿捏陳青洛的由頭。

陳照輕看著呆愣的哥哥,無奈地上前,輕搖了搖陳青洛的胳膊,陳青洛這才回過神,感覺整條胳膊都酥了,心里樂開了花,臉上還要強忍著:“哥哥在的,哥哥在的!”幾人看著陳青洛臉上因強忍不自然的笑,終是夏語茶先忍不住笑出了聲。

陳照輕:“哥哥,不給妹妹介紹你的朋友嗎?”被妹妹認真地盯著看,陳青洛有些緊張,假裝咳嗽清清嗓子,依次介紹幾人:“笑哥哥最兇的就是公主(好像有點兒委屈的感覺),她旁邊是秦雅眠,你可以叫她眠眠姐。他就是北游弋,北狄人。還有一位是......”陳青洛頓了一下 ,才說:“夏楚正,太子殿下。”

說不上來是為什么,陳青洛就想先給妹妹介紹夏楚正的名字,再說身份。大約他的心里希望妹妹的姻緣也可以有真情吧。夏楚正在陳青洛介紹自己的時候不自覺地挺直了肩背,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夏語茶看看哥哥,再看看陳照輕,然后又看向秦雅眠,她的心里既失望又期待。陳青洛讓妹妹叫秦雅眠眠眠姐,她覺得有些東西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竟然已經發芽了,而她好像沒有機會了。

掩下心事,夏語茶巧笑著和陳照輕打招呼,誰知陳照輕竟然舍了哥哥轉而粘上了她。她的失落的心一下子被這份熱情填滿了。她開心地和陳照輕手挽著手,又拉上秦雅眠一起,棄了馬,坐上陳照輕的馬車。來時五人,回時一大隊人馬,直直進了皇邑直奔天街最火爆也是菜色最藝術價格最好看的天香酒樓。

提前預定的房間里,三個女孩儼然已是好姐妹。夏語茶和秦雅眠介紹京城時下的各種流行,陳照輕則講些一路風光,引得二人不時驚呼,直說有機會一定要出去走走。三人互換所知不亦樂乎,看得北游戈他們三人俱是目瞪口呆,大概沒有想到所謂的“三個女人一臺戲”竟是這般熱鬧。

待到用過飯后,幾人分了兩撥,夏楚正兄妹和北游弋一道回宮,陳家兄妹順路先送秦雅眠回家。回去的路上 ,陳青洛看著妹妹欲言又止,陳照輕被他的樣子逗笑了。她安撫地拉了拉哥哥的衣袖,說道:“我知道哥哥要說殿下的事兒,哥哥不用擔心,我都知道也都明白。放心吧哥哥,你好好地做將軍,我就會好好的。”

陳青洛看著妹妹這樣說,終是咽下了所有的話。他不知道妹妹這些年在無量觀都習了些什么,也不知道為什么妹妹會被選中。但他知道,他的妹妹從小就很有主見,做事不會讓爹娘擔心,也不是那種有委屈還會強顏歡笑的。他有種挫敗的無用感,有個不用操心的妹妹,自己這個哥哥好像是個擺設。

自陳照輕回京都后,也加入到進宮學習的行列。雖說她來得晚,奈她悟性極好,加之在無量觀的生活,體質亦比夏語茶二人強上不少,她竟然后來居上,趕超了那二人,惹得追風在盛康帝面前很是贊許陳照輕好幾回。

陳照輕的南海經歷,所有人都似約好一般,從來無人問起,大多數人不知道她那幾年到底去了哪里,知道的人卻也從來不問起。北游弋自然也奇怪,卻也知道大家都不問的事情自己也不能問,這件事也是直到后來太子夏楚正成婚他才算明白。

幾人一起學習的三年,也是他們的世界觀和價值觀日漸成熟的時間段。普通人家的兒子在他們這個年紀早都三妻四妾地孩子生了好幾個,女子也早已嫁人。夏楚正作為大盛太子,前朝的大臣們消息不靈通的都盯著他的太子妃之位,也有不少著急的大臣上折子參奏太子早日選妃完婚的。盛康帝批到這類折子時總要心里罵上一罵,當他不想太子早日完婚的!?可是那無上師太有言,須得等天選之女滿雙屬后其運方大滿,此時再成親方能佑大盛江山。

不過,盛康帝罵歸罵,倒也開始和皇后商議,待到北游弋十年期滿后,孩子們的婚事也該提上日程了。是以最近這段時間,各家命婦、各官家夫人都在忙于赴皇后的召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又緊鑼密鼓地進行著。

是日,盛康帝收到一封來自北狄的火漆密封信。尚未啟封,盛康帝摩挲著信封,一臉肅容,而后又是哈哈哈三聲大笑,惹得他近身的海公公詫異不已,自己貼身伺候皇帝這許多年,還是第一次見皇帝這么大情緒外露。

待看過信后,盛康帝命人宣來信使,又著海公公請來北游戈。信使與北游弋離開御書房后,盛康帝似是卸下千斤重擔般輕松,心情也更舒暢了,連臉上的皺紋似乎都舒展了。他圍著御案轉著圈兒,回過頭來對海公公道:“海連英!”海公公一愣,這才想起這是自己的本名,已是多年無人喊過。愣了一瞬他立馬躬身應聲道:“皇上!小人在!”“出息!”盛康帝笑罵,不知是海公公的躬身取悅了他還是想到了高興的事兒。“擬旨!朕要頒旨,要賜婚!”盛康帝大手一揮道。

海連英一溜兒小跑,鋪展開圣旨,伺候筆墨。刷刷刷,一口氣兒,盛康帝寫了十來道圣旨,海連英都看直眼了,這搞批發也不敢這么寫啊!

第一道頒去陳將軍府,賜婚陳照輕,立為太子正妃,擇吉日完婚。

第二道頒去秦左相府,第三道頒去陳將軍府,賜婚秦雅眠和陳青洛,擇佳期完婚。

第四道詔告天下,太子大婚,天下大赫,除死刑犯改為終身流放外,余刑皆赦免,并免農人三年徭役。普天下大歡,皆道盛康帝圣賢明君。


第十二章

禪位太子夏楚正

皇帝皇后攜出行


太子夏楚正大婚后,送嫁夏語茶歸來。盛康帝又頒下第十道圣旨,傳皇位于太子夏楚正。這道圣旨把夏楚正整不會了,父皇雖已60有余,但精神一向矍鑠,自己并不著急做皇帝,他還想要和太子妃一起去民間體察一番民情呢!

盛康帝愉悅地看著兒子的表情,想起自己當年立國時的嘔心瀝血,不提為立國而戰的那些年打的戰吃的苦,只說當年北狄王一道議和書,便逼得自己咬牙應下送妹妹和親,他就覺得必須早日讓太子完全接手朝政,自己已經不再年輕,不能把太子護在羽翼下太久了。

盛康帝想要去看看逼妹妹去的地方到底是個什么地方,竟能讓妹妹又要了自己的侄女兒去。雖聽說是無垠的草原一眼看不到邊,羊群像天上的云朵散在草原上,駿馬奔騰,民風彪悍,篝火熱情,卻一定要自己親自去走走看看,才能真正放得下心。

次年初春,夏楚正登位,是為盛輝帝,年號昌啟。

大盛開元37年,昌啟元年,暮春。一行車馬輕裝,迎著火紅的新日,出了皇邑城。

太上皇盛康帝和太上皇后的馬車一路向西北而去,先在落雁城盤桓兩日,看到陳青洛治下的安定局面,盛康帝心里甚是得意,自己當年慧眼識珠,提拔陳守義一路做到征虜將軍。

待穿越茫茫沙漠時,盛康帝看著那遠遠近近大大小小的綠洲,感慨道:“這百姓的力量啊真是無窮,只要給他們安定的生活,他們總能創造出奇跡!”太上皇后當年也是跟隨盛康帝打過天下的,自是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亦嘆道:“正是如此,當年我們若不是有百姓們一路扶助,這天下也不是能得到的。”

尚未出得沙漠,大成王攜王妃已經迎出戈壁。昔日兩朝的最高掌權者相見,那場面后來被史官記入兩朝歷史,成為邦鄰友好的見證。皇后拉著大成王妃的手,也是有說不完的話,畢竟王妃曾是自己一手帶大的,那情分深同母女吶。

進到草原,真的見到那如星星般撒在草原上的牛馬羊群,那星羅棋布的氈房蒙古包,那騎馬馳騁的兒郎們,盛康帝感覺熱血也沸騰起來,瞬間年輕二十歲。原是打算來草原看過錦碩公主和北游弋,拜會大成王和王妃后,轉道南下游走大盛河山的,結果竟在草原上盤桓幾個月,直到大盛朝中喜報傳來,皇后陳照輕誕下嫡長皇子。

北游弋已經順利登位成為北狄王,與錦碩公主夏語茶亦是夫妻恩愛,有大成王的部落聯盟支持,背靠強盛的大盛朝,他的王位是自北狄立王以來,最穩當的。

他在大盛十年,名義為質,實際上和當時的太子夏楚正一起學習經國緯略。現在治理起北狄來,那是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他尤為注重與大盛及其他鄰邦的友好關系,這也是他在大盛十年學到且記得最深刻的。和平對于百姓非常重要,沒有安居樂業,就不會有國家的興盛發展。同時他也牢牢謹記,治國要先做人,有人品國家才有品,國家才會長遠發展。強盜行徑只是暫時獲得,最終只會葬送國家信譽,進而自取滅亡。想要的東西,可以學習,可以交換,唯戰爭是下下之策。

因泰陽公主的經歷,北游弋完全反對利用女子所謂的和親來交換和平。兩個國家的地位不平等,和親換和平是治國者的無能和懦弱的遮羞布,那些女子的命運幾乎無人關心,人們關心的只是送出去的女子所能帶來的利益。他的娘親泰陽公主是幸運的,當年遇到了母妃那樣的好心之人,才得以脫逃和其他和親到北狄的女子同樣的命運,最后終于和大成王舅有情人終成眷屬。

他從小目染這一切,加之大盛十年,他更向往草原以外更廣闊的天地。此時,他正在錦碩公主夏語茶待產的帳外游走,腦海里是他與茶茶相識相處這十多年來的點點滴滴,那個他初見時高不可攀的人兒,已經深深地刻入他的生命。帳內夏語茶的喊疼聲又起,他再也不顧宮人阻攔,徑直沖了進去,撲在榻前握著夏語茶的手,一聲一聲地安撫:“茶茶不怕,我在的!”疼痛中的夏語茶聽著遙遠的北游弋的聲音,頭發已經全部被汗水洇濕,有些脫力的手指,在北游弋的手心輕輕劃動兩下。北游弋捧起夏語茶的手,連聲道:“茶茶,好茶茶,要好好的,我都在的!”

經過一番撕裂的疼痛,夏語茶生下一對龍鳳胎。北游弋當即封男嬰為王太子,女嬰為傾語公主,罷朝三日慶賀。太上皇盛康帝看到女兒被北游弋如珠如寶地放在心尖上,亦放心不少。太上皇后看著夏語茶生產后有些蒼白的小臉,帶著心疼又無奈地輕聲問道:“茶兒,你可有給他安排近身伺候的人?”

夏語茶搖搖頭:“沒有。我們成婚以來,我曾試過給他安排伺候的人,也試過給他納妃,他都拒絕了。他說他要和大成王舅一樣。”聽到這里,太上皇后的心里舒了一口氣,女兒是幸運的,這樣他們也放心了。

團聚再久,終須一別。大盛太上皇攜皇后再度踏入落雁城,城內亦是喜氣盈盈,原來是陳青洛喜得麟兒,尚未滿月,又去將軍府添上一份厚禮給那孩子才又急急趕回京都皇邑。

待到了皇邑,正好趕上皇長子洗三,太上皇盛康帝歸來,恰逢喜上加喜,一道圣旨順其自然而降,皇長孫夏澤盛封皇太子。以國為名,足見皇太子夏澤盛所享盛寵,所承盛望!

盛輝帝夏楚正勵精圖治,大盛國力年富一年,精兵利器,周邊各國皆慕好來朝,甚至亦有那遠渡重洋之國前來拜謁,興盛繁榮,真真如其國名——大盛。太上皇盛康帝與太上皇后游歷多年,昌啟十二年曾傳書于皇邑宮中,曰得遇仙翁,欲隨其修道,已多年未曾歸京,盛輝帝著人多方打聽,只得聞曾有仙翁出沒東海仙蓬境,別無他訊。


尾聲


南海無量觀,老北狄大妃已垂垂老暮矣。她拉著大成王妃的手:“好孩子,當年,讓你受苦了!”大成王妃輕輕摩挲著大妃那如橘皮般枯皺的手背,輕聲道:“我懂姐姐!”

大妃又道:“人世艱難,身為女子,尤難。你我皆身不由己,萬幸你終守得云開。”大成王妃道:“姐姐大恩,泰陽永不忘!”

大妃費力地抬眼看向大成王妃身后長立的弟弟,又看向當初那個襁褓里的孩子,如今的北狄王北游弋,陽光在他們背后晃著眼睛,她低聲道:“真好!”

她又緩緩落回目光,溫柔繾綣地看著大成王妃的臉:“吾今日大限已至,今生牽絆已了。來生愿做一棵樹,一株草,一只貓兒,一只鳥雀,唯不愿再為女人!”

“姐姐!”大成王上前一步,握著大妃垂下去的手,連喚幾聲。大成王妃已然泣不成聲。

“母妃!”北游弋上前輕喚,亦紅了眼眶,那個在他小時候護他疼他的母妃,丟下了他和娘親,再不醒來了。

遵大妃遺愿,他們在無量觀的后山上,尋了一處向陽又四季花香的清凈地。

一抔土,一座無名碑,一生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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