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誕前一日,在云端翻開故友寄贈的《雪國·古都·千紙鶴》,一切仿佛命運注定般剛好。是葉渭渠、唐月梅先生翻譯的版本,一版再版,從幾十年前直到如今。而手上的這一本,已是十年前出版的了,書頁已微微發黃,卻帶著舊書特有的書香與溫度,有朋自遠方來,卻猶如故人歸。
在川端康成先生的筆下,在《雪國》和《古都》中,所遇皆是淡淡的,再濃烈的情緒和感情,包裹在氤氳的天氣中,化成一團煙云。在偌大的天地與萬物中,人只是其中小小的背影,是生宣上的一粒墨點,一不小心便暈開了,消散了。物哀和侘寂,幽玄與陰翳,交織成他們淡色的背景,生命極致的美和死亡的圓舞輪番上演,教人不忍卒讀。
那些女孩子,真摯的,熱烈的,一顰一笑,明艷動人。然而又極脆弱易碎,個個皆是水晶心肝玻璃人。這般美好的存在,仿佛不真切的夢境,遇見的人,沒有哪個不愛她的。只是,那字里行間,一再出現著的,乃是“徒勞”二字。正如傳道書所言,虛空的虛空,虛空的虛空,一切都是虛空,都是捕風。人們對美好如斯的人事,縱然歡喜,亦是徒勞。到了某一個時刻,破碎的破碎,消逝的消逝,一切皆流,無物長住。
如同《雪國》開篇,穿過長長的隧道,島村眼中,映在車窗玻璃上的姑娘的面容,鏡面映現的虛像與鏡后的實物好像電影里的疊影一樣在晃動。人物是一種透明的幻象,景物則是在夜靄中的朦朧暗流,兩者消融在一起,描繪出一個超脫人世的象征的世界。特別是當山野里的燈火映照在姑娘的臉上時,她的眼睛同燈光重疊的那一瞬間,那種無法形容的美,在愛者眼中點燃,就像在夕陽的余暉里飛舞的妖艷而美麗的螢火蟲。
只是,那些讀過的小說,標題、作者和書中人物,以及這些人物之間的關系,看似毫不相關的雜記,組成我們的人生,被倉促寫下,被現實驅趕,被庸碌追逐,不敢停下腳步。原本寶貴的情感,淹沒在日復一日的瑣碎中,涂抹得面目全非。如果生命終究要變形,轉化成另一種東西,我仍想要停留的這一刻,挽留住流光,縱然是徒勞。
眼見美好消亡在記憶的火光中,趁著余燼尚溫,抱住當下這一刻清醒著的確喪,又何嘗不是一種確幸。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