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襯的記憶全是畫面,零碎繁雜,有許多的畫面看似能湊成一個故事,可仔細翻尋就會發現嚴重的邏輯問題,那些記憶像是她活過的十幾年的一片片拼圖,幾千塊幾萬塊幾十萬塊的零碎,重掇也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她對著亂麻無從下手,于是直接略去,然而即使動手,也捏不起最精細的一句話。在時間的齒輪里這么多的碎片逐漸被磨的只剩齏粉,所以李襯活得就是當下,仿佛一個失憶癥患者,過去的她活過,她卻再也不想提起,她努力裝作重頭來過,但一切凝固了一般,一日日的重復,連內容都不值得記錄,北方村莊的昏昏日頭,所有人都在沉睡。
荒了的河灘,灰塵鋪天蓋地,幾縷黏著垃圾的草失了綠色,這一片區域的石頭長期沒有河水的琢磨,變得尖利骯臟。早幾年,這里還不是這樣,澄澄的河水供著村子里的小娃兒們嬉戲游泳,婦人槌衣滌履,尤玲美帶李襯洗衣服,一不注意,李襯噗通掉進水里,尤玲美當時還是搽白粉的年青婦人,急得把衣簍往旁一丟就去拉李襯,剛趟進河里就看到李襯笑嘻嘻的站起來,粉色的短褂濕答答的貼在身上,喊一聲媽媽接著又掉進河里。
夏日的河水好涼,全身的肌膚都被溫柔覆蓋,李襯就是從那個時候貪戀水的,幾次背著尤玲美去河里玩,中游的人不見少,下游的水又不干凈,于是李襯總去上游,高架橋下一個個赤條條的娃兒從橋墩上跳下來,再游回去。河里淹死過人,但李襯不信——河中心的水也才沒過她下巴,有什么可害怕的呢?于是遠離了人群偷偷下水,從淺處到深處她感到自己快飄起來,像只風箏在液體的天空中游蕩,她想唱歌。
她張張口,立即有涌動的河水爭先涌進她的嘴里,李襯慢慢吐出來,憋一口氣,鉆入水下,她不自覺的睜開眼,美麗的淺藍色,晶瑩的石頭,還有小蝦!她真想活在水里啊!
河水的緩慢流動使她的頭發散開來,像炭般的頭發和水草糾纏。李襯躺在鵝卵石鋪成的床上,枕著自己的手臂,看到炙烈的陽光柔和下來,耳邊一片沉靜,沒有高鳴的蟬和人群的交談,透徹的清晰的靜,讓人忘記一切躁動,她甚至忘了呼吸,閉上眼可惡的心臟卻還在跳動,她甚至不欲讓心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