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朋友說,賈樟柯舍棄了自己得心應手的題材,選擇了他并不擅長的故事,導演了一部不成功的片子。我不太懂得攝影和剪輯,也不懂音樂和畫面。
我只是老老實實得觀看了《山河故人》,然后哭得一塌糊涂。
我覺得這部片子講述的不是故事,而是寓言,不是過去,而是未來。寓言不僅屬于汾陽,山西,也屬于中國,亞洲和世界。未來不是遙不可知的未來,而是迫在眉睫的未來。
它是昔日農業對當代工業的追問,是鄉村對城鎮的追問,是本土化對國際化的追問。是平等無差的人民對日益劃分階層的追問。是鄉土故國對他鄉他國的追問。是信息技術的進步對人倫血脈的追問。
我是誰?從哪里來。到哪里去?這三問,一直在回答,從未被解決。是來出來,去處去,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還是成為必然存在的偶然存在者,被拋到世上。圖窮匕見成為傳說和故事。坐井觀天成為歷史和現實。
電影里的“我”是梁子,是張晉生,是沈濤,是到樂,也是未出鏡的上海女人張晉生更名為杰克后的太太,出鏡的邯鄲女人梁子的媳婦,張艾嘉飾演的來自香港的離異女人,還是在汾陽生活了一輩子偶爾去沙河探親訪友的沈父,與更名為杰克的張晉生一樣生活在澳大利亞的賣煤者,梁子準備去和薩克斯坦的昔日挖煤好友。
這些所有的人,都是我。但我又是誰。定位我的是什么。是身份地位,是自我意識,是社會的評價?
1999年,梁子是一個挖煤工人,張晉生還不是煤老板,沈濤只是一個教數學的老師。
盡管職業有差別,但可以一起蹦迪,一同兜風。
大街上還是看得到濃濃的人情味,還是由當地保留至今的風俗和傳統,哪些在歲月長河中早已變形的儀式,毫無實際意義的儀式,帶給節日的歡愉,集體的狂歡。
風土人情,山河故人。
所謂風土是地理脈絡,是地緣。所謂人情,是血脈人倫,是血緣。前者是地域性的確認,后者是宗族實的指征。地緣和血緣曾是人類自我認知和固著的基地,如同x軸和y軸確定了我是誰。
可是,農業社會邁入工業社會后,我再也不能被地緣所指認。我身上的地域性痕跡因遷徙而慢慢消失。
張晉生,生在晉,長在晉,但是落腳于滬,歸根于澳大利亞。梁子也曾輾轉于河北,又最終回鄉。離開了的人,是真的離開了嗎?沒有。
張晉生始終是張晉生,而不是杰克。
回歸的人,真的回來了嗎?
到樂短暫的回鄉,絲毫無法與故鄉相融,因為故鄉和他沒有任何的關聯。
這是什么時間起的變化。
地方仍是那個地方,但人已不再是那些人。
電影中出現的試管嬰兒的梗,其實不是梗,而是可怕的隱喻。因為對越來越多的國際大都市的人而言,是沒有故鄉可言的,他們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
他們都是一個人,孤獨的人。
擁有了全球視野后,失去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