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伊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本文參與伯樂聯合征文【品】之“沸”創作

1.

這是深冬一個晴日的傍晚,窗外已經開始收斂光亮,屋內還沒有開燈。

她側坐在沙發上涂腳指甲油,他在某本小說里讀過這樣的情景文字,是另一類的故事和生活。但看著她,卻又覺得如此活著更好。她漂亮的蘋果下巴擱在膝蓋上,濃密的發高高盤起,露出一片光滑潔白的后頸,完全不像奔四的女人。她的臉色要暗上幾分,像西洋靜物畫隱在陰影的部分,不過仍流露出美的質感:寬額、直鼻、豐唇,下額線打著美麗的光影。他知道她那圓長的臉上還嵌著一雙有神的眼,笑起來,端莊的青衣立刻化為嫵媚的花旦,更引人心動。他走過去打開孔燈,粉紅的指甲,豐潤而小巧的足,漂亮的踝骨連接著挺拔的雙腿。她有一米七的個子,卻穿三十六碼的鞋。她說,她最喜歡自己的腳,每次踏進鞋子里,就感覺像從身體里偷得了一點愉悅,一點自己就能給自己的幸福。如果她的腳像手那樣自然生長,她肯定要哭倒在長城外。

他卻很感激她有一雙寬大厚實的手。曾經,在他的認知里,“如黑緞般瀑布的發”只存于小說里,而形容女子的手也僅似十指如蔥而已。直至遇見她。他看著那像雕刻家精心雕出的長而勻稱的手指,穿梭在濃厚的黑發里時,就不由地想起了那雙世上公認的“最優美的手”。他見那雙手,是在一張有關音樂的電影海報上,它觸動了他心底的一種隱秘的情感。十幾歲的少年,彈不好心愛的鋼琴,在自卑和向往中聽優秀的老師說,不是因為天賦,是強度,因為手指張開的寬度夠不上,所以不能有力地渲染情感。他以為自己會更久地癡迷于那不可言說的“精神靈魂”。他不曾想過這樣的一雙手,會長在一個女人的身上,且隨著那一頭黑發,涌起急促起伏的波浪,不分時機地撩撥他。

她告訴過他,她的名字是外婆取的,外婆的大女兒——她的姨母說,沒有人叫“伊”這樣的名字,所以姨母和母親一直稱她為“依依”。一次,在沉睡的邊緣,他迷糊著喚她,她忽然轉身低聲訴說,有時覺得“依依楊柳青”很有詩意;偶爾呢,又會感傷,折柳惜別會讓人心情黯然。后來,她又說,可是叫“伊”,像呼喊眾多的其他人,與她倒不相干了,似乎有旁的什么人并吞了她;而說起伊何伊誰,又變成了助詞,她不是她了,仿佛必須通過誰才能組成她。

她常常說些他不那么懂又想懂、又覺得不用太明白這樣就很好的話。不過,他還是喜歡聽一聽她的那些纖細心緒,像小孩子的鬧劇,不必費心又使人情緒盎然。

即便如此,開始的時候,他還是只想和她來一場露水情緣。雖心有震動,可他認為,誰也沒他了解情愛的荒誕。按他的計劃,是要在四十五歲左右結束從前的浪蕩,然后娶一位年輕漂亮的女人,生兩三個小孩,安安靜靜地過一種平凡普世的生活。

“我幫你。”他在她面前蹲下。

“不,我自己來。”

“為何?”他看她的眼,此刻,這雙眼并不憂傷。她沒有看他。

“現代女性的堅持。”她專注眼前的事物,一只墨綠色的心型指甲油瓶,一本正經地胡說。

自從他上次向她求婚后,她總是時不時地說上幾遍“現代女性”如何如何,他將之看著是某種情趣,像一些不太高明的試探,或不合時宜的抵制——類似女性的癖好。但女人也好,男人也罷,只要還處于人的范疇,就逃不脫七情六欲。現代人因見多識廣,反而更容易陷入偏執的迷地。像他,如果不去看那場電影,他只會將心中的佩服之情看成對長者的敬仰和羨慕,后來也不會因為愚蠢的念頭,不停地陷入男女情感的漩渦。

他和她已經同居了三年。在他對她僅有欲望的時候,他覺得她是完美的——有時,他也懷疑這不過是他不在意,但他漸漸不再容許自己如此庸俗,在她面前;而當他暢想和她結婚的時候,他又很清晰地分析出她存有的缺陷,還有她可稱為天真幼稚的一面。對此,他一邊認為他沒有將婚姻與欲望等同,這是他高深的地方;一邊也認同了婚姻應以寬容為先。他想,即便和另一個女人結婚,也免不了要做到這一點。

不管如何,在他打定主意要和她結婚后,他把現在和從前通通稱之為反思期,并因此洋洋得意,認為這次自己做了一次不同尋常的選擇,是他情識意念上的升華。

他抬起她的頭,強迫她看向他,他需要一種靈魂的互望,不管誰吸引誰。她卻跳下沙發:“我要去洗澡。”

“還沒干呢。”

“要你管。”她語氣不善。

她穿著他的拖鞋走向浴室時,還扔下一句:“我愿意。”他像嘗了顆干癟的果實后,又挑了粒受潮變味的的果干,雖難以下咽,但也無可奈何。

等她包著頭出來時,他正在擺弄她的行李箱。剛才他沒有注意,她把它藏在沙發后,窗簾又遮住了它,只露出一側窄面和一只輪子。里面空的,還沒有放任何物品。

他拖著箱子,像小孩玩玩具一樣,神色又愉悅起來,問道:“你要出門?”

“我想——去趟老家。”像是不在意地回答。她走到他的身邊,放下頭頂裹著浴巾的手,掌寬指長,厚重的長發一下子蹦到腰下。

她說:“幫我擦一擦。”

他從她手里接過毛巾,讓她躺在沙發的邊沿。一邊輕輕擠壓頭發,一邊問:“我,能否一起去?”

她閉著眼不說話,他吻她的眼和唇,她的臉已經變得很白凈了。

“我想她們會喜歡我的,”他一只手托著濕發,一只手撫摸她的臉,從眼角到唇,“我不會讓你失望。”

她屈起腿,右腿貼向沙發的靠背,然后睜眼瞥了他一眼,搖搖頭。不知是否定他的提議,還是說她對失望沒有感觸。最近,她有些陰晴不定。他不能完全感知她。地毯上的頭發左右搖晃了幾下。她吸氣坐起來,習慣地用手慢慢梳理起頭發。他緊隨著坐過去,摟住她的肩,重新吻她的臉頰。

“現代女性,并不是不需要婚姻,而是有勇氣承擔任何后果。”他調侃她,“現代女性,打粉底時不會故意暗三分。”

“那是順從自我的選擇,”她用力將頭發往下拉,漂亮的頭發,更難打理,“我想專注于工作。”

“那你應該先剪短它們。”

他雙手攏起她的長發,輕輕搓揉,仍然潮濕軟和,他的心也跟著柔軟起來:“它們不僅給你自身添麻煩,更會干擾別人。”他嗅了嗅她的發香,發出嘆息聲。

“不,我喜歡這麻煩。別人,我可管不著。”

“我也喜歡,所以,互相喜歡就不是麻煩。帶我去見見她們。”

她輕微地推了推他,自己卻后移了一些,然后面無表情地正視他。他的手偏移了她的肩,他溫和地回望過去。

“其實,從前我帶過人——回家。”她說。

這次,要耐心些,他在心里說。上次,就是在他第一次提起結婚的事——并不是求婚,只是討論婚姻而已,她說了同樣的話。不過,在她的凝視下,他產生了另外的欲望,結束后,她再不提這件事了。一年過去了,他一直想挑起這樣的話題,卻沒有成功。他并不認為這是嫉妒或不甘。但老實說,他仍感覺內心深處是在處心積慮地堅定一種選擇,以增加與她結婚的理由。要么是完全單純的人,要么有豐厚的靈魂,他如此想,好像自己是能給人以審判的上帝。她會不會也這樣想,他不禁產生疑慮。

2.

“我要說來給你聽嗎,為什么要講給你聽?”她的神色變得恍惚起來,“這就是我的選擇?是一種自我意愿,還是順服或臣服?”

“不,是互相憐憫。”他從旁抱住她,頭擱在她的肩上,輕聲說,“我們有很多選擇。但是,不管作何種選擇,總要向前跨出第一步。”

“一步而已,不管是什么樣的結果。”

這讓她想起從小穿的鞋,總是比腳小一號。外婆說:“有雙泰里尼的手很好。可惜你五音不全。可是,有雙大腳就很不好了。”她還說,向前一步,先走一步,慢慢來,堅定些,然后就好了。

那時她不知道泰里尼是誰。外婆回頭望一眼自己的兩個女兒。她的姨母和母親。短發的姐姐和長發的妹妹,坐在另一邊,頭靠頭地共讀一本小說。后來,姐姐告訴外甥女,很多時候她并不明白妹妹念了什么,她腦海里總在不停地考慮接下去要做的瑣碎事情。

而年輕的老人家,——在她的印象中,那時外婆還很年輕,現在已九十多歲了,——總在微笑著說,人,先要學會的應該是忍耐,你就從腳上的這雙鞋開始吧。長大后,她說一切還好,甚至感覺值得。但是她也永不會忘記,那每一步中不可擺脫的隱忍。現在,她喜歡上了在各種場合,穿各種各樣的拖鞋。并不是為了展示,而是不愿受到束縛吧,可總有一些事情,是無法擺脫的。她想。

“我第一次帶男孩回家,”她平靜地說,就像從衣袋里掏出一把早準備好的小糖果那樣簡單,“其實男孩并不是重要的事。”

“是的,那并不重要。但第一次,總讓人澎湃,不管做什么事。”他低聲說。忽然間,他的心舒緩開了,遙遠的記憶完全變了樣,仿佛冬日伴著夜雨回家,冰冷的雨衣總貼著臉頰,全身上下都像結了冰,然而回到燭火通明的小屋脫下它的瞬間,心中卻只留下了對悠長溫暖的期盼。

“我記不得他的樣子了。我們在考場相識。我坐在那兒,他走過來,發出哇的怪叫。我知道他在笑我的頭發,像瘋子。”

“也許只是驚奇。”

她沒聽見,接著說:“那天早晨,我洗了頭。我再也忍受不了了,即使只有兩天的考試。我渴望結束,不僅僅是高考。我不愿把頭發扎起來,更不想把它們編成辮子。每天早晨我都要早起,花好長時間才能將它們打理好。外婆說,怎么能將頭發剪了呢。家里有你姨媽就好了。母親也不允許,可是我不能像她那樣,常常披頭散發。”

“那個男孩,在第二天考試前,向我借橡皮。我將半塊橡皮遞給他,踫到他汗漬漬的手心。他卻說,你有一雙天才的手,真適合彈琴,你會彈嗎。我忽然很生氣。后來,我在電影院見他和很多朋友在一起。我很難過,我一個人。有一天我請獨自騎車的他喝了杯飲料。他講了他父母和他的生活,他的朋友和游戲,還有未來。”

“我為何約他去家里玩,后來的任何解剖都沒有意義。可是,當他踏進我家門的那一瞬間,我才發現我是那么地厭惡一切,每份的煎熬都可能帶來窒息。”

“客廳里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母親不允許扔掉任何一件,都是她收集而來。她可以對著一張椅子、一個盒子,一塊小玻璃球……興致勃勃地背上一段小說里的文字。時而她又高呼“把門從墻壁上卸下來吧”,轉眼她又喊道“頃刻間那扇門緊閉,而我,我迷路了”。有時,她打開書,一定要姨母再給她仔細讀一讀,姨母就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刻刀,或者編織的鉤針,又或者是在菜園地澆水的長勺。”

“我有雙姨母般大的手,天生的。而姨母卻是上河下鄉做活辛勞而成的。那雙粗糙的手,像男人一樣的手,卻靈巧得很。不過,我不愿像她。外婆也說,有姨母一個足夠了,我只需要慢慢地長大。”

“可是那一天,外婆卻說,有你母親一個就夠了。那個男孩不適合你。我覺得被羞辱了。我說,我只想有個朋友,有一個朋友而已。不,你不了解你自己,她說,那個男孩也不會理解你。”

她的眼有些紅,他把她圈在懷里,靠在沙發上。天完全黑了。燈光卻有些昏暗。但他并沒有伸出手按下墻壁上的開關。他摟著她,就這樣,覺得心安,她敞開的心扉就像是他的一樣。

“我生氣、賭氣,好長時間沒有和外婆說話。我躲在樓上,把熟悉的一切都丟在樓下,那是她們母女三人營造的生活。我沒有再外出。有一天,外婆走上樓來,給我講了她的故事,一個長長的故事。從太外婆到她生下我母親。我不覺得有什么意義。因為我還很氣憤。她講得很仔細,她的心情,她的想法。我受到震撼,外婆不僅僅是外婆,原來她還擁有許多我不知道的東西。那些細小的極細微的感受。不過我仍不覺得那些故事與我有什么關聯。它們只是外婆的故事。我猜測老人喜歡講苦難,只是期望晚輩還能圍繞在她們所期盼延伸的愿望里。不過,我好像明白了母親的神經質從何而來。還有,它有些長,我想,我應該下次再講給你聽。與我們沒有關系,真的。”她強調后,又重復了一遍。

然后,緘默,像冬日的冷,就那么一會兒,讓她忍不住像一條寂靜的魚劃破了水面,繼續說道:“姨母與母親的父親,他們是親兄弟。啊,你說傳奇故事?沒有,當時我沒這么想。太外婆,她并不是外婆的親生母親,而是她的三姨母,家中的第三女,因生得富貴相被留下了,把能干活了的大姐二姐送了人。后來,太外婆長到十五歲,終于被城里的老爺看中了,買過去做了續弦。外婆這樣講。那家有一個比她大五歲的兒子,還有一個比她小五歲的幼兒,當然,還有出了嫁的沒出嫁的女兒好幾個。而幾年后,外婆卻因生得清秀,被送到城里,成了那家的養女,因為太外婆沒有自己的孩子。外婆被她的母親送出時,僅三個月大。十幾年后,太外婆想讓外婆留在那個家里,無論嫁給誰。那么年長的兩個兒子。我只想講一些事情而已。其實那些心情已經過時了,可以作古了。”

“外婆有想嫁的人。她說像我帶回家的男孩。是那長子兒子的同學,他們和她一起長大。那是幸福的孩子。正因為太幸運,所以才那么的幼稚和無力。因此,她總說天真的男孩還是小孩子。我沒有再見他。我不再是孩子。外婆從前喜歡說,生活會有許多的不確定,女孩子不能任性,不能盲從;嫁人要嫁給像外公一樣的人。可是,當我再看著照片里的那個人時,心想做他那樣的人,有什么意思呢,兩個女兒,像不像兩只悲鳴的鳥呢,真諷刺。而外婆是因為可憐、同情,或者愧疚,所以才這樣說的嗎?”

“她總是說要忍耐,忍耐。我慶幸我終于可以離開家了。只是可惜,那個暑假,我沒能再遇見他。我只是想有個不同的朋友,不想生活里只有她們三個人——放任我的姨母,毫不在意我的母親,還有不停規勸的外婆。”

“只要遇見,其實也不算晚。”他想。不過,他并不想現在告訴她,因為她現在想念的并不是他。對此,竟產生了這樣的怪異念頭,他又覺得不可思議。

她的聲音漸漸低沉,像有了風飄于水的洄旋,他伸出手遮住她的眼,以為她會流淚,卻發現沒有。

“倦鳥終會找到歇息的地方。我并不難過。而且,雖然和外婆說的不同,但忍耐的確是生活的必需品。我只可惜,沒能在那個暑假交上朋友。好的年齡該配有美好的生活,對不對?”

3.

“再次帶男人回家,是我二十七歲那年。”她整個人往下滑,頭枕在他的身上。不安的雙腿忽然又收了回來,然后快速地翻了個身,像在泳池里換道一樣。她把頭埋進他的腰間,悶悶地說道:“二十五歲,像一個分水嶺,冒似成熟的分水嶺。”

說完,她把頭露出來,自由地呼吸:“說來,有些可笑。我工作了兩年,忽然變得自大起來,覺得自己強大得無所畏懼。”

“下班的時候,我時常在電梯里看見他。高個子,陽光,健康,開朗,身邊圍繞著不同的朋友。男朋友,女朋友,他們都散發出無比快樂的熱量。有一天我問他,有女朋友嗎?那天,夜色朦朧,他落了單。我如同撿到別人遺失的珍珠,滿懷希望。他不同于平時看上去磊落,玩世不恭地斜著眼回我,沒有。”

“當然,也有可能是我,沒有光明正大地瞧他。但那天,他有點像你,一開始的你。”她抬起頭,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

他聽懂了,低頭望向她,很快一本正經地否認:“我不那樣。”

“雖然我沒有正經談過戀愛,但你騙不了我。”她沒有停止撫摸,一會兒,又抱住他。

他笑著說:“我不需要那樣。”

“我覺得你就那樣,我是說從前。”她轉頭不再看他,“我說,如果他沒有女朋友,我想和他談戀愛。他卻說,男歡女愛,女人喜歡談愛,男人喜歡的卻是歡愛。我一點都不驚訝他這樣說,仿佛他說什么做什么都和我沒關系。同時,我又在內心不停地寬恕自己。我只能集中一點,就像特別想吃某種食物,所以盡力地忽略了自己的饞態。那一刻,我原諒了我所有的羞恥。”

“羞恥的該是他。”

“我并不需要安慰。”她豎起了頭,像穿上了某類堅硬的裝備:“一切都還好。他沒有對我做什么。也許他是好人,或許他不想;也許我沒有勇氣,或許我打心底不愿意。我還不了解我自己。不過我總算加了進去。我不知道我算不算談了場戀愛。我牽到了手,和眾多的人站在了一起。我們談生活,從一個地方談到另一個地方,從一個地方“醉”到另一個地方……,白天和黑夜,生活就是想怎么喧鬧就怎么喧鬧。只有幾個女孩對我不太友善,我覺得不錯,那種不友好和從前不一樣,反讓人沾沾自喜。我每天熱忱滿腔,好像和一群人談起了戀愛。偶爾我也會懷疑這一切,我想對著所有人和事物大喊,’我知道你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然而我愛你’;然后,一想到也許有人有一天也想這樣對我叫,內心不由地更添歡喜。”

“如今想起來,還是懷念。哦,那些時光,像遲到的青春。后來,不知過了多久,人潮逐漸退散,最后只剩下還有些熟悉的他。可是他也褪去了魅光,變得普通起來。我心里有了另外的渴望。說不清是什么,更不知道該如何。冥冥之中,有什么在訴說著一切,聲音充斥我的房間,訴求空蕩在我耳邊,聽不清。它們不停地慫恿我。從前的我和現在的我,還有虛度了的光陰。多么乏味。難道我要深究人生的意義?我無此宏愿,但我想擁有變化的人生。我想到的僅是邀請他和我一起回去,也許為了見證這一段時光,也許,我還渴望得到另外的見證。也許是這一點。”

她仿佛回到了從前,他想發笑,但笑得不太自然。某一時刻,他游離于他們之間,不確定自己是否聽清了她的話音。聽她講就行了,沒必要把自己繞進去。他別扭地想。她沉默地看了他很久。最后,他吻了吻她的額頭。她坐回了他的腿上,側著頭靠在他的胸前。

“我試著提起,我們可以進行一次旅行。他同意了。冬日小城的三四點鐘,是那么安靜。他問我可以帶他去哪里玩,還有,哪里有什么美食。我不知道。他的聲音變得嘈雜。我們隨意進了一家旅館,定下房間。我說先休整一下,一會兒,一會兒再做決定。去哪兒,做什么。我坐在房間里想著。隔壁有一個男人。我想到,一個男人。這一次我該先做決定,再面對其他人。”

“那一瞬間,我就迸出要把自己獻祭給生活的念頭,此念一出,忽然我就發現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能擁有的也只是一種普通的生活。生活,它不需要我去抗爭什么,或回擊什么,順從的過下去就好。原來,我只是一個很普通軟弱的女人。突然明白了這個道理,豁然開朗的松弛感填滿了我的內心,卻讓我疲憊地倒在了床上。我的腦海里還在思索著原因。因為年齡嗎,從一個嬰兒,經歷童年少年,自然就成了一個女人或一個男人?是身體的選擇,還是有什么不可解的因素強加于我們的?

我不愿深思,于是重新轉回念頭。我只想著要獻祭于生活。這一次,我像才明白過來,我內心深處的這一意圖代表什么。我激動得不知所措,僵硬地搬動自己身體,一點點從床上挪下去,沿著床慢慢地默走了兩圈。心還是跳得厲害。我不敢再想這個念頭。不是放棄。而是不再想。我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丈量自己的步伐。數著門到窗窗到門的步伐,一趟又一趟,我等待著夜晚地到來。但時間過了太慢了。分針,秒針,時針,我搞不懂誰該走在前面。我倚在窗前,眼睛從窗內掃向窗外,再從窗外轉進窗內。我什么也沒看見。”

“我什么也沒想,直到一群孩子騎著車吵鬧著從窗外呼嘯而過。晚霞還是那么美,和我從前見的一樣,先是大片的橘紅,還有金色的光,然后慢慢淡去,變成了灰白。公路兩邊粗壯的楊樹、泡桐換成了香樟女貞之類的植物。它們像剛栽下不久。二十一世紀了,新的方式,新的愿望,世界會不會變成一個樣?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莫名地缺少了什么,一些東西像被遺忘了拋棄了。我看了很久,想了很久。最后,終于記起,高大的樹木沒了,樹頂的那些鳥巢也不見了。”

“小時候每次見到鳥窩,我總會驚喜地告訴外婆,然后覺得外婆的附和太過敷衍。有一次,是姨媽接我回家。我也將大大的鳥窩,指給她看。她拉著我的手,抬頭看了很久。我摸完了她手上的所有繭子還有裂口,她還仰著頭。我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回過神來,說了句,原來天是這么藍這么亮呀。我不開心,至少外婆還會說兩句,鳥窩真大呀,鳥窩里住著小鳥呢。姨媽聽了,一陣哈哈大笑,喊我’生氣包”,又問了一些我回答不了的問題。最后她告訴我,鳥兒在春天搭建鳥巢,為的只是生養小鳥,鳥窩并不是鳥兒永久的家,好多鳥兒并不在鳥巢里睡覺。我說姨媽你懂得真多,她卻告訴我,是從前聽我媽媽講過。我再沒指過鳥窩給她們看。不過,我走在路上,總是習慣地抬頭,尋找那些建在高高樹枝上的鳥窩。看一眼,向前走一段路,然后再抬頭向遠處尋找。”

“那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了。長大了,就忘記了。那天,忽然想到,然后,我匆匆跑下樓,打電話回家,我本想隨意說兩句話而已,我還沒決定是否告訴她們我會回家。外婆接了電話,她焦急地喚我’伊伊’,她說,你媽媽病了,在醫院里,重病,壞丫頭,你快回來。她會稱我小姑娘小丫頭,伊、小伊,從沒附和過她的女兒叫過我’依依’。慌亂中,我還想著,她終于屈服了,是因為老了嗎。我曾想,姨媽對我的放任,是因為她不堪重負了嗎;而外婆對我的束縛,是因為她的兩個女兒嗎;至于我的母親,她都無法承擔她自己,指望她什么呢。可是從前的這些情緒記憶,在我坐在馳奔的出租車上時,都消亡了。那些有什么重要呢。如佛所說,‘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滅即佛’。”

4.

“佛,并不是這個意思吧。”她的眼紅得很,他的胸口濕了一片。

“不管,”她又甩頭在他胸前擦了兩下,“佛說要有后念。后念不能滅。”

她露出了笑臉,說道:“當時,那句話鬼使神差地跑到我的腦海里,我哪里知道什么意思,到今天,我也沒想研究這東西。”

“我也沒專門研讀過,只是感知佛說的前念后念應該是延續的。而你說的像斷裂開的,前念后念,念的兩回事。”

“我想的就是一回事。當然,也許你的感悟更深,”她笑著挑起眉,“你應該感悟更深,在你的領域里。而我,并沒有在我的前念里,陷入迷障。”

他堅決否認:“不,我只是尋常人,還不需要佛的指引。”

“好吧。我相信你并寬恕你。”她裝模作樣地在他臉上和胸口點了幾下。

“你講的故事應該還沒有完。”

“是的。不過,剛剛講得我很疲倦,放空了心,反而又轉向了另一種倦怠。”她撲通一下躺下去,頭倒在沙發的另一邊,腿還蹺在他的身上。

“我能理解,卻不完全理解。”

“這樣就很好了。后面我該怎么講,還是接著講下去嗎?”

“聽你的。”

“希望你不后悔來聽我的故事。當我隱約了解我的身世后,以為那會是我一輩子的恥辱。我有過悔恨,傷害過自己,也曾想傷害別人。”

他撓她的腳心,她笑著縮回。

“那個男人呢?”他拉起她的腿捏了幾下,“你接著講,我給你按摩。”

“哪個男人?哦,我把他忘了。是的,我忘記了他。我直接去了醫院,他被我忘在了旅館里。當然后來我沒能再見到他。”

“母親病危。姨媽說,兩天前她從她的世界里清醒過來,記起了從前,而這幾十年來的生活她也留有印跡。啊,像做了場大夢,她長嘆一口氣,看了外婆幾眼,最后握著姨母的手,對著姨母叫了聲姐姐,就陷入了昏迷。醫生說,也許她太疲憊了,睡一覺后,可能完全醒來,要么一切就結束了。”

“姨母哽咽著,臘黃的臉上露出悲痛的神情。我也跟著傷心起來,更多的,卻不是為了母親,只是因為姨母。如果是從前,我會因為這一點而譴責自己,然后再發出怨恨。那一刻,我慶幸我在姨母身邊。我忽然涌現了一種滿足感,就像小時候姨母每次溫柔地幫我洗頭時,我內心的那種安寧。一直是那雙溫暖的手,照顧著我們一家子。而我裝出的強大,像泡沫。我一下子了解了母親作為群體稱謂,與個體真實存在的區別。我不再認為我缺失某種道德,我不會成為特殊的人,不是一個變異體,我也不需要向誰證明什么。”

“后來,母親醒過來變得更虛弱了,她濃密的發開始掉落。但我不能忘的卻是她日慚慘白的臉。我和外婆,與她還是沒有多少交流,仍然是姨母陪伴照顧著她。她盡力地保持著她們從前的生活習慣。”

“兩年后,母親去世了。我問姨媽,有過憤怒生氣甚至恨我母親的時候嗎。她說,種什么因得什么果吧。年輕的時候,外婆也怪過她,說都是她慣著我母親,才導致的最后結果。但是她相信,有許多時候,只是人的一時沖動、一念之差罷了。她說起自己和我母親的身世,很平和很溫和。她說:’我的父親想在困境中利用你外婆的婚姻,當然算得上壞,但也可能有兩全的方法,大家都能逃出去。但太外婆不信任他,也不想和女兒分開,沖動下卷了家里的現銀帶著你外婆逃了,又在沖動下把女兒嫁給了喪妻的姨侄。我認為她后悔過,可是那時只是為了能活下去。對我來說,生活就是干活吃飯,累了可以歇一歇,另外再有點什么呢,我以前也讀過故都的秋,也想象過南方的大世界,但并不會受其困擾。你母親,她那么弱小,卻還總想著,還要加點什么進來才算得上是生活。’”

“姨媽的父親是誰?”

“哦,是外婆養父母家的大兒子。戰爭期間他逃走了,十年后又窮困潦倒地回來了。他找太外婆想搶回那些錢財。太外婆不愿——其實已經所剩無幾了,姨母說。后來男人就起了報復心,然后有了姨母。也許血緣關系也許其他原因,外公外婆沒能養活一個孩子。但是太外婆堅決反對生養這樣的孩子。姨母說,因為我外公的一念之善才留下了她一條小命。又過了幾年,那家小兒子也回來了,他倒沒有恐嚇威脅強迫,就是一直扮可憐騙人。那時太外婆病重了,外公也咳得厲害,想有所依靠吧,就把他當親戚走動。可是最后,人財都被騙了。每個人的苦難,還是要每個人自己走過去。”

“然后有了你母親?”

“是。姨媽卻說,比那慘的更多。怎么能這么比呢,我很憤慨。怎么不能這么比,她笑著說,當她像老黃牛一樣在農田干活時,她慶幸那兩個男人又逃走了,不然不管她站在臺下看,還是站在臺上被人看,都是無法忍受的。后來,她又和男人一起上河做工,像男人一樣挖河挑擔,她憂愁那運動到底什么時候才能結束呢,我母親也到了干活的年紀,可是她能做什么呢?”

“姨媽說,她小的時候,太外婆強橫,外公雖然沉默寡言,但畢竟是男人,沒覺得有多苦,甚至比身邊不少人還活得好點。等到我母親出生時,四十歲的小腳女人,軟弱無力,自己就瘦得像難民,還帶個不到十歲的小孩,還有一個早產兒,在混亂的年代,設法求生存。我母親還常常不明原因就昏厥過去,姨媽常恐她不小心就死了。她說,我母親最怕死了,還擔心她們把她給扔了。她常告訴姨媽,她又做了被丟棄的夢。”

“后來,姨媽20多歲了,適合入贅的人實在難找,外婆希望她嫁出去,只要嫁得近也就行。有人介紹了我父親。姨媽一直猶豫,我父親很積極。當然,姨媽說,她和他之間沒很多情,只是兩個大齡青年有了成家的愿望。父親常常來幫忙干活,還一直保證以后會好好照顧姨媽的家人。你母親,只是一時沖動,姨母說,她恐慌,一時想錯了,用錯了方法。當我父親那天在我們家醒來后,他卻不愿娶我母親,但也娶不成我姨母了。等到知道有了我后,他直接跟著返城的知青去當流民了。”

“你沒見過他嗎?”

“見過,小時候見過。見過他送錢來。用姨母的話說,他是外婆眼里的老實人,只認死理。不入贅就不入贅,不娶就不娶了。后來,他也一直打錢給我們,但不聯系了。我初中快畢業時,姨母告訴我,他在外結婚了。因為我一直想他快點結婚,姨母就告訴了我。”

“為什么?”

“誰知道那時是什么想法,感覺自己是奇怪的孩子,特別希望他能結婚。好像總有一個正常人。”

“這樣嗎?”

“是呀,是這樣呀!”她把臉轉到他身上,使勁蹭了蹭,他用力抱住她,“記憶真是奇怪的東西。遙遠的記憶,回憶起來,倒不像是原來的想法了,怪不得有人說,回憶是死亡,我今天才明白它的意義。當你回憶時,原來真相就死了,變成了新的記憶。”

“所以,你講的故事,也不完全是真實的了?”

“真假有什么關系呢。真的,那就是這個世界形成的我;假的,則是由我的世界形成。并無什么區別,我總是我。”

“這么說來,我是不是也有可能成為那些男人——我說的是,你想帶回去的男人之一,或者可是是他們的結合體。那這也是我的人生故事了,是嗎?”

“這個,”她沉思片刻,“我沒想過你是他們,但如果你想這樣理解的話……”

“現在,我想這么理解。”

“好吧。”

4.

“那,我們和解吧,忘記那些真正的傷害和想象的彼此間困頓的傷害。”

冬日的夜,有了淡淡的芬芳,滿天的星光下,那一絲溫暖,像百合花一樣綻放。

“嗯。”像不好意思似的,她輕輕說了聲,“謝謝。”

“母親去世后,我平靜地生活了好久。不過,后來,我又有了新的想法。也許是因為姨媽無論遇到什么事,總聯想到小孩子。比如說,晴天,她會說,陽光這么好,有個小孩子,陪她去公園賞花看樹,多么美呀;雨天,她會說,線影交錯,陪著她聽雨聽歌,多么有味呀;做了好吃的,看到櫥窗的小衣服,也要念叨兩句。所以,快三十五歲時,我忽然想擁有一個小孩子。”

他低下頭看他,她挽住他的脖子吻了一下他的眼。

“有一段時間,我認為有血緣關系的小孩和抱養的孩子,父母對待他們是不一樣的。我曾想我寧可不要,也不抱養。親生子女,好像無論何時何地,總會有一絲羈絆,而且無論何種境地,父母都會努力拉一把,或者托住他們。而抱養的,似乎有了一次不可避免的墜落,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看他墜得更深了。當然,我知道我想的太偏面,但我把它當作了一個理由。”

“不過,當我想要一個小孩時,我又不能決定是只要一個小孩,還是兩個人都要。于是,就一直拖下去,直到……”

她不再說下去。她只是笑,他想,此刻,該做一首詩來著,或者,誦讀一首也好,可是他一句也想不起來,心里又痛快,又覺得她太可愛,卻只抱著她笑。

“直到遇見你,”她笑倒在他懷里,又抬起頭,說道,“好快樂,戀愛就好了。我忘記了小孩。生一個也好,抱養也好,好像都不重要了。幸福的兩個人才能撫養好孩子。現在,我認為,幸福更重要。”

“當然,有時候,有那么一些時候,當我想起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三個女人時,想起我從她們那里所汲取的,我覺得能有一個小孩,能延續那些——我珍惜的,我感激的,還有曾渴望的一切時,那也是非常非常幸福的事。”

“你說得太好了,可還是我們的幸福更重要,對不對?”

“好吧,你說得對。”她端坐到沙發上,嚴肅地看著他,假出很認真的樣子,向他表白,“遇見你,我才重新開啟了新旅程,才走上幸福的人生。后面的幸福要依靠現在的幸福。”

然后,她再次忍不住笑倒在他的懷里。他知道她在捉弄他。然而,他覺得這樣的冬夜,他們值得擁有這最美好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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