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沉默著,林瑟與穆薩走出宿舍樓,他們一前一后的走著,最后在最初邂逅的老樓下停住了腳步。林瑟抬起頭,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她最愛的老樓,破舊的窗與大門,似一張血跡斑斑的臉。
“說吧,她跟你說了什么。”林瑟回轉(zhuǎn)身,凝視著穆薩。看到他期期艾艾的模樣,她心中早有了預感。穆薩游移的眼神出賣了他的虛浮恐慌:“林瑟你,真的……去過精神病院嗎?”
即便早有預料,林瑟的腦子還是空白了幾秒。仿若有夜風哭泣的鳥兒般劃過了林瑟的耳膜,尖銳的疼痛比想象更盛,帶來了巨大的耳鳴。然后她笑了,笑的如暗夜里獨自妖嬈的百花,又像無言的墜落,那么悲傷。
“是啊,所以我說了嘛,我要殺人是不償命的。”
其實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問題,只不過去精神病院做了半月游而已。為曾經(jīng)愛過的那個人。
林瑟愛著那個人。當她還在母親的肚子里像顆種子浮沉的時候便是如此了。世家的青梅竹馬,無論從哪點看都那么般配,但注定會在一起的人,最后卻背叛了她,連同她最好的朋友。
當她看到他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十指緊扣走過街角的時候,第一次才知道什么叫做激憤欲死。她是和朋友堵住了那個曾是她最好朋友的人,然后用女生的辦法進行了決斗。那人被她打的慘,她也掛彩不少。
但他不應該為此找他興師問罪,就在人來人往的學校過道上,然后,打她一記耳光。他說,我說過喜歡你嗎?是你自己讓朋友一直起哄打趣我們的,我都在忍罷了。不許動她,有什么,沖我來。
那一刻,林瑟淚雨滂沱。
那些眼角眉梢的小曖昧,那曾經(jīng)牽過的手,都隨著“我說過喜歡你嗎”一并抹殺。十多年時光堆積的完美形象,和她所有為他做的夢想,因為那記耳光灰飛煙滅,心中惡獸在那一刻破籠而出。
清醒過來后,被眾人拉開去的林瑟才發(fā)現(xiàn),對方捂著腹部痛苦地半跪著,而兩邊的玻璃碎裂。她狂嘯著像野獸,緊握的拳頭鮮血淋漓。
那之后,同學就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愛哭愛笑的林瑟徹底失控了。寂靜的自修課堂上,忽然會響起她的啜泣聲,在同學的側(cè)目里旁若無人的哭泣。
老師找了家長說,好好帶孩子去看一下心理醫(yī)生吧。可是當?shù)卮筢t(yī)院沒有心理科,于是便只有去精神病醫(yī)院掛診。
坐在醫(yī)生面前,情緒總大開大合的林瑟內(nèi)斂的像一潭死水。她懶得想,懶得思考,懶得回答醫(yī)生的問題,如同將死的貓,只想好好找個地方安靜的不被打擾。醫(yī)生說情緒的控制有如閥門,她掌控的閥門壞了。
林瑟茫茫然。
醫(yī)生又對她。父母說,抑郁癥的前期,不如先住進來療養(yǎng)治療吧。因此她住進了對許多人來說象征恐怖與神秘的精神病院,其實那里很好,伙食好,住宿好,室友好,雙人房里還能上網(wǎng),外人對他們的誤解太多。
林瑟與輕微癥狀的病人們在一起,每天暖洋洋地曬著太陽,仿佛無憂無慮的草食動物。然后就過了半個多月,復診的時候,醫(yī)生說,你沒有問題的,要學會調(diào)控自己的心。
可是林瑟回不去了,不論是感情還是那所學校。雖然后來她能呲著牙與穆薩開玩笑說,我是殺人不償命的,因為她進過精神病院,但是她的父母還有親戚們對這一段經(jīng)歷諱莫如深,并擔心重回老學校大家會用誤解的眼光看她,便悄然地替她辦好了轉(zhuǎn)學手續(xù)。
連哈士奇大樂透,也是因為養(yǎng)寵物利于撫慰情緒,才來到這個新家的。
盡管林瑟認為自己只是失戀的稍微失態(tài)了點。她很正常。但林瑟知道這段過往遲早都要曝光的,只要一查她轉(zhuǎn)學前的學校便會得知。
那段狗血鬧劇太過有名,學校的論壇里最近能看到有帖子八卦那對背叛者,訴說他們?nèi)绾问掷职菏鬃哌^眾人的冷眼,如何頂住壓力,堅貞不屈的像對革命者。
林瑟心底冰涼。大眾站在她這一邊,同情她的可憐她的失敗,但是,即使全世界都站在你這一邊,而你想要的那個人不在,又有什么意義呢?
那對背叛者的堅定似乎帶來了支持者。帖子的最后,有女生忽然說,好羨慕,這樣一份感情,仿若荊棘上開出了的花一般炫目。
林瑟想,腦子壞掉的看來不止自己一個。
6.
教學樓過道里,林瑟與穆薩擦肩,林瑟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反倒是穆薩會駐足回望,表情復雜。對于一個一帆風順的男生來說,接受這樣的事實總要一點消化時間。
失戀近兩百多天,和穆薩在一起快十五天的時候,穆薩問他,“你進過精神病院嗎”。
學校里開始有些風言風語,穆薩大約喜歡上了那個林瑟,因為他尋找她的眼神不會騙人。聽到傳聞的時候林瑟笑了。其實她已經(jīng)開始安定的等,等這段開始不久的感情走向終結(jié)。
其實她無所謂的,真的。謝謝穆薩這段時間給予她的那些小溫暖,她也慶幸起當初并沒有公布這段關(guān)系,不必面對分手分得滿城風雨的窘境。
當傍晚拉著大樂透出門的時候,人來瘋的大樂透,并不因為那個時常被它撲倒的小帥哥不見了,而露出一點點頹然的表情,它照樣會瘋狂的追穿超短裙的女生,追風度翩翩的大叔,賣弄可愛,在大家的懷里蹭,好色程度連林瑟都表示要好好學習。
肖珊珊已經(jīng)回來上課了,她沒有調(diào)換位子,依舊坐在林瑟一邊。只是,兩人間仿佛豎起了一面看不到的玻璃。
周末的下午,林瑟突然接到了肖珊珊的電話,她急的聲音尖利得像個什么東西劃過鐵板一樣。“林瑟你還悠哉個屁啊!穆薩去你原來的學校了!還問了那個男生叫什么!”
林瑟愕然,按下穆薩的電話號碼。
關(guān)機,關(guān)機,關(guān)機。
林瑟輕輕地呼喚了一聲大樂透,毛茸茸的威風家伙抖擻著撲了過來,和她一起在地板上滾著玩耍。
穆薩,你是真的下定了決心嗎?笑夠了的林瑟仰望客廳的水晶燈,一時迷住了眼。
比穆薩先來的,竟然是那個人的電話。
“林瑟,你還好嗎?”那人聲音曾低沉的讓她每每聽到就如沾了醇酒般暈乎乎的醉倒。
“對不起,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跟她分手了。”但這樣的嗓音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剎那,林瑟恍如隔世,卻沒有了快意恩仇。
“你是來要求破鏡重圓的嗎?”林瑟冷笑。
“我……”那邊的聲音露出一絲緊張。“我確實是……喜歡你的,但是這種感情來得太平靜,跟她在一起讓全世界反對,我以為這就是那種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激情。你走了后,我們知道我跟她的個性多不合。但是我們還是堅持了很久,與其說是相愛,不如說是不想輸給了大家的眼光……我只想說,我不后悔,但是我對不起你。”
這個沒用的人。林瑟想,我怎么就沒有發(fā)現(xiàn)他是這樣的懦弱呢?直到最后,絮絮叨叨了這么久,卻沒有當面與我說一聲對不起的勇氣。
原來是真的,時光能改變一切。
賜我無限暗戀歲月的人,給我無限余傷歲月的人,那個生命中沉墜墜如劫難的人,竟也能像一頁書,翻過去便翻過去了,索然無味地不想再去讀一次。
7.
“穆薩穆薩穆薩!!”傍晚遛狗的時間又到了,林瑟樓下突然響起了熟悉的聲音。那個小子竟然叫自己的名字來通知她。
林瑟穩(wěn)坐不動,讓他在樓下狂叫。大樂透卻是撲騰了起來,趴在門上亂扒。媽媽心疼門:“別是要拉便便了吧,快點帶它出去呀!”
林瑟只好領(lǐng)命。
一開門,大樂透跟災民放糧了一般,不要命地沖下樓去。林瑟悠哉的走到樓下草坪,大樂透跟穆薩已經(jīng)哥倆好地滾作了一團。
聽到她的腳步聲,他抬頭,眼神晶亮,眼角一塊瘀斑。
“打贏了嗎?”林瑟蹲下來,壞心眼的問。
穆薩佯裝不爽:“為什么你這么篤定?這樣高高在上很令人生氣啊。”
林瑟笑開了,有點羞澀地偏過頭,剪影的輪廓在碎金般的陽光里定格,“……因為你是我在拐角遇到的,注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