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夜里,憤恨讓楊穆不能自持。他努力壓抑心中的不滿,想嘗試著過一下平凡的生活,也想和瓊琚好好聊一聊這十年的辛酸痛苦,只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這房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未曾改變,處處都是白靖臣的影子。
楊穆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么討厭這個影子,也許是愧疚,也許是憎恨,也許還有許多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的情感。
但討厭,終歸是討厭的。
踱來踱去,他終于下定了決心,嘗試著尋找記憶里白瓊琚喜歡藏錢的地方。果不其然,他找到了一些錢,然后揣進兜里,頭也不回地離開。如果,他若知道這些錢是白瓊琚拼死拼活十年來的全部積蓄,甚至是準備給大兒子結婚用的彩禮錢,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去拿。
或許,楊穆會以為,這不僅僅是這個家所有的積蓄吧。總之,他拿走了,一句話也沒說,一個字也沒寫。
次日清晨,白瓊琚發現楊穆離開,也很快發現他拿走了錢,便呆坐在地上,失聲痛哭。
仿佛是心里的靈魂被掏空了,再也沒有可以寄托的東西,就連身子也變得飄忽。
白瓊琚又多了見要做的事,她每天清早就會在村口遠望,盼望著楊穆能夠回心轉意,回到她身旁。
1988年,大兒子結了婚。別人家結婚都是喜喜慶慶的,但楊家卻是引得眾人流淚。家里的積蓄都讓楊穆拿走了,大兒子沒錢過彩禮,眼看著婚事要黃之時,鄉親們你這50,他這50,硬是湊出了彩禮錢。親家知道白瓊琚苦,這彩禮也就沒多要。這婚結的,真是感念父老親情,大兒子每逢想起,就不禁熱淚盈眶。但他也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令人糟心的爹。
至今音信全無,生死未卜,楊穆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從沒有給家里帶過什么信兒,也沒有給家里寄過一回錢。大兒子也成了家,但為了照顧母親,沒有分家,帶著媳婦一起居住。好在白家老宅夠大,能住的地方多。這一家人除了白瓊琚都恨透了楊穆,他為人父、為人夫的責任通通沒有盡到不說,反倒在這個家里最艱難的時刻雪上添霜,實在可惡。
不只是楊穆容不下這個家,這個家也容不下楊穆了。
八九十年代的中國,真的是處處有機會。改革開放之后,工商經營越來越紅火,一批人下海經商,在商海里跌爬滾打,倒真闖出了活路。
以楊穆的性格,自然不會放棄這樣的機會。他輾轉去了東南,成為了工廠工人,操起了老本行。這時候,技術進步了,裝備比五六十年代的好太多了。好在,當年王建民技術夠硬,帶出來的徒弟自然不差。只是,這時候想起師傅,楊穆的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了。
“師傅啊師傅,我賣了你,卻還得靠你的手藝吃飯啊。”他喃喃道。
往事如昨,歷歷在目,他楊穆恨自己的遭遇,也恨遇到的一切人。白瓊琚、白靖臣、王建民、劉一波、張青山,要是沒有你們,哪有這些事啊?!
念及此處,他再也不感覺愧疚,也不再感恩王建民了。
“這都是你們欠我的!這都是應該的!”他的心里在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