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肅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肅肅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
肅肅免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這首詩講的是獵人打獵的情形。準確地說,講的是貴族手底下的獵人。
兔罝(jīe),即捉兔子的網。肅肅,形容網很密,又很整齊的樣子。也有人認為“兔”等同于“?”(tù,抓老虎的網),這樣的解釋也說得通。
既然要張網,那肯定得把網固定好。“椓之丁丁”,用力地把固定網的木頭樁子敲進泥地里。“椓”,是擊打的意思。“丁丁”,是擬聲詞。
布置完了捕獵用的網,緊接著就是對獵人一頓夸獎,“赳赳武夫,公侯干城。”現在我們夸體魄強健的戰士,還會用到“雄赳赳、氣昂昂”這個詞。源頭就在這里。這是一個一想起來就很有畫面感的詞,很有魔力。
那究竟是誰家的“武夫”這么神氣?公侯家的。公侯,就是當時的貴族階層。周朝的爵位,有四等之說:公、侯、伯、子和男(兩者同等);也有五等之說。關于周朝爵位有無明確分級、有無統一稱呼,許多史學家都進行過討論,尚無定論。
在本詩中,公、侯連稱,應當不是實指。總而言之,是貴族家的“武夫”肯定沒跑。
“干城”,干指的是盾牌,城指的是城墻。干城后來引申出了“棟梁之才、護國良將”的意思。夸一個人是國家級的人才,就可以說他是“國之干城”。
布張網,打個獵,就成了“國之干城”了?這未免有點兒太夸張了吧?
還真不是。
因為中國一直到了公元六世紀中葉,南北朝后期的西魏,才開始了名為“府兵制”的軍隊兵制改革。國家先是改革了田賦制度,有了“均田制”,讓農民分到了國家給予的土地。而分到了土地的農民(家庭),作為回報,必須派出家中成年男子替國家服役。一旦成為國家的軍人,就不能隨意移居。從二十歲左右成為軍人,要一直服役到大概六十歲為止。這期間,你一直都要充當國家隨時可以召喚的職業軍人,替國家去打仗。
那你該問了,那在此之前呢?
在此之前,沒有職業軍人。是的,你沒看錯。沒有職業軍人,那軍隊是從哪里來的?
夏商周,直至春秋,都是貴族統兵,國人(市民)、野人(郊區的民眾)和農民為主參戰。到了戰國、秦漢之際,貴族體系,讓位于爵位晉升體系,以秦國為例,統兵打仗往往并非貴族出身,很多人都是憑借戰功,從基層士兵做起,最終成為統兵大將的,比如堪稱“死神”的白起。而士兵,也隨著大規模兵團作戰的興起,主要由人口基數更大的農民構成。這些農民平時種地、戰時當兵,到打仗了,往往還要自帶兵器、衣服和錢糧去上戰場。
說到這里,大家就有應該明白了,《兔罝》中提到的打獵,可能不是大家能夠想到的那種通常意義的打獵。
首先,“武夫”的身份,說明這個獵人是公侯家的私人武裝。如果有戰爭,公侯要帶著自己的私人武裝跟王室一同去作戰的。而所有打仗的部隊,都會經常演習。
秦國自“商鞅變法”之后,有“獎勵耕戰”的政策,因為打仗比較多,幾乎全部成年男子都打過仗,演不演習應該問題不大。可周朝時,天下還是統一的,諸侯之間打仗的機會并不多。
那想要提升軍隊的戰斗力,又沒有敵人,出城打獵,練習騎射,無疑就成了一個非常好的替代選項。所以,這里的打獵,還有專門的詞稱呼,叫“畋獵”。周天子領兵出門,叫“巡狩”。
東周之際,周天子的權威不在,往往要被稱王稱霸的諸侯脅迫去開會。《左傳·僖公二十八年》中記載,晉文公請周襄王到溫地(今河南省焦作市溫縣)來會盟。
溫,本來是周朝的地方,后來成了其他諸侯國屢次爭奪之地。周襄王懼怕齊國,不得不來。
《春秋》為了照顧他的面子,委婉地寫了一句“天王狩于河陽”。河,指的是黃河。陽,指的是黃河以北的向陽之地,也就是溫地。孔子對此還頗有微詞,覺得晉文公是“以臣召君,不可以訓”,做得太過分。
所以,一次打獵,真的是可以上升到保家衛國的高度的。
再看歷史,遼、金、元的崛起,清朝的入關,無一不是因為其強大的軍事實力。游牧民族的狩獵、軍事是融為一體的。大家最為熟悉的清朝,憑借戰斗力強悍的“八旗”崛起。“八旗制度”,最初是為了女真族的大規模狩獵活動而設立,只是后來才發展成為強大的軍隊組織。
你還覺得打獵是一件小事兒嗎?
再說“中逵”、“中林”。“逵”通“馗”,大道。“中逵”、“中林”,跟前面《葛覃》中出現的“中谷”類似,是當時特有的表述方式。“中逵”、“中林”,就是“逵中”(路中間)、“林中”(林子里)的意思。“仇”通“逑”,《關雎》里也出現過,這里是好伙伴的意思。
這首詩里還貢獻了一個高頻詞匯“腹心”(現在一般說成“心腹”)。中文中也有不少類似以身體部位、器官來比喻身邊的幫手的詞匯,比如“肱骨”(能干的大臣)、“耳目”(情報人員)、“喉舌”(發言人)等。
詩經專題第7篇,總第007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