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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云在天空中翻滾出巨雷,空氣里有種腐爛的沉悶感。
在研究院待了一個多星期,回家后陳郯就感冒了。吃藥睡覺沒休息一會,研究院來了電話又回去加了一天一夜的班,之后回來倒在沙發上就再也沒起來了。
蘇南清拎著新鮮蔬菜一進門看見的畫面是這樣的:陳郯裹著毛毯像一只巨大的蠶蛹蜷縮在沙發上,嘴里含著溫度計,前面的電視播放著某某地區由于雷雨天氣造成嚴重的交通堵塞。
“明天外婆生日,你這個狀態,還要不要回老家了。”蘇南清把手上的東西放進廚房的洗水槽,然后從冰箱里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猛的喝了幾口。
“去……當然去……”陳郯拿出溫度計瞇起睡眼惺忪的眼睛努力看清那條白色的水銀線停留在哪個刻度上,“三十九度……死不了人的。”
“我開車送你去醫院,不然明天你就乖乖在家待著吧,省得出門觸霉頭。”蘇南清接過溫度計看了眼,皺了皺他細心裝扮的眉頭。
“我吃點藥就好了。”
茶幾上放著幾盒感冒藥和退燒藥,蘇南清剛想說什么電話響了,她看了眼來電顯示,無奈的走到窗邊接起電話,然后說著一些嗯……好……就這樣……再聯系,之類敷衍的話。
“你和陸笙離婚的事還沒處理好?”
蘇南清沒理會,走進臥室拿了一套像樣的衣服扔在陳郯跟前,“穿上,去醫院。”
陳郯和蘇南清的表兄妹,兩個人都是北大畢業的高材生,陳郯最近在研究核聚變的反應問題,通過一系列的數據處理能知道核聚變的主要元素是氘,每一升海水里就含有0.03克氘,而通過氘的各種反應可以產生強大的物質能量和轉化形態的能量,物質能量可以用作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新能源,而轉化形態就有多樣化,其中通過衛星連同多元信號是一個比較奇特的想法。
蘇南清現在是當地的一名大學教授,她才28歲,可她的每節課大教室里都坐滿了人。三年前和陸笙一見鐘情閃婚,陸笙是個律師,相當花心的律師,這也是在結婚后蘇南清才知道的,蘇南清果決的性格決定她沒辦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以離婚在所難免。
說來陸笙也奇怪,他很愛蘇南清,但就是喜歡在外面招惹其他女人,所以他每次一邊在蘇南清提出離婚的時候保證不會有下一次外遇一邊又在各種場合不斷的認識更多的女人。
去醫院的路上,開始下起大雨,嘩啦啦的雨滴在玻璃窗戶上砸出聲暈。到醫院打了點滴,蘇南清有事就先走了,百分之九十又是陸笙想出什么幺蛾子的方法來挽回這場岌岌可危的婚姻。
三個小時的漫長時光,在點滴最后一滴液體流入身體里之后終于結束了。陳郯依舊感覺虛弱無力,雖然身體的熱度降了下來,但醫生還是囑咐多喝熱水在家休息幾天。陳郯客套了幾句就拿著藥離開了。
現在是夜里十一點十二,陳郯看了看手表,然后去車庫取車,期間蘇南清發來短信詢問身體情況,兩個人簡單聊了幾句家常就沒再多說什么。
天空像是被鑿出一個巨大的漏洞,雨水伴隨著雷聲讓這座繁華的城市提前安靜了下來,路燈把樹影斑駁成風的形狀,偶爾有行人也走的很是匆忙。
陳郯開著車,車速很慢,雨刷器在正前方擺動,他的思緒開始在這種緩慢而平和的狀態中沒有那么集中,以至于他放在一旁的手機閃爍了好幾次他都沒有注意。
直到一聲驚雷落下,一個不明物體突然砸中玻璃,陳郯急忙剎車,慌亂瞬間把思緒拉扯了出來,等他定睛看去,地上只有一些碎玻璃,在大雨的沖刷下流淌著紅色的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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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笙給陳郯打電話的時候,陳郯剛好從實驗室里出來,白大褂還沒來得及換,他將一小截含有氘的能量棒放入口袋里,然后接了電話。
“今晚波家夜店有個聚會,自從上次夜店打架斗毆死了人停業之后,這次重新開業,過來玩玩?”
“你先把小麗的事情解釋過去再說吧……是叫小麗吧……反正你惹到的女人數不勝數,”陳郯頓了頓略帶夸張的說,“你好歹是個律師,居然和一個女人鬼混還拍裸照并且回家之后沒有刪除或者隱藏起來,陸笙,你心可真夠大的。”
“南清怎么什么事都和你說。”陸笙的語氣淡定的很,“那件事我解釋過了,無非就是一個案件的辯方律師為了詆毀我修出來的合成照片而已。”
“南清可不是傻子。”
“她就是太聰明才會相信。”
“早晚有一天你會把她的耐心磨沒的。”
“來日方長,未來的事誰都說不清楚。”
“我晚上就不去了,我研究的方案還需要更多的數據分析。”陳郯婉言拒絕。
“工作固然重要,但是適當的放松也許能讓你之前無法參透的問題節點想出一個新的解決方法來,森林那么大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是不是,”陸笙說,“我已經定了你的位置,3888元一人的入場資格,你可不能放我鴿子啊。”
傍晚七點半,樓下最大規模的下班潮已經過去了,陸笙開車過來接陳郯,在車上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從什么上星期上映的垃圾電影到蘇南清最近喜歡吃麻辣食品,兩人表現的相當成熟以至于看上去他們之間關系很好。
這幾天天氣都很糟糕。雷雨看上去馬上就會落下來。
“知道為什么波家夜店要在這么糟糕的雷雨天氣重新開業嗎?”陸笙故弄玄虛的說,“這也是為什么我非要拉你過來的原因。”
陳郯沒有繼續追問,因為他知道答案遲早會被揭開。
波家夜店位于市中心,坐擁城市最繁華的地帶和最龐大的客流量,所有富二代最喜歡的地方,夜店的特色是他們會有各種不同種類的游戲節目,供人欣賞玩樂,在一天工作閑暇之余用豐厚的費用來買取最廉價的愉悅。老板相當神秘,即便是之前死人了都沒能把老板從幕后揪出來。
跨進大門的時候,陳郯環顧了四周,他們來的算早的,大廳里的人不多,陸笙找了個靠里面的位置,他附在陳郯耳邊說了句,“今晚夜店會在后面的泳池邊表演一個你最近在研究的東西,雖然夜店打著魔術的幌子但是我相信你能看出門道,在此之前我們個玩個的互不打擾。”
“我研究的東西?”陳郯若有所思,他看著陸笙離開的背影,心里籠罩了一層云霧。他點了杯西柚汁,嘗了一口,比預想的還苦。
陳郯在大廳里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紙醉金迷,覺得乏味就離開座位,他想去泳池那邊看看卻在入口的地方被攔了下來。
“泳池魔術十一點才開始,請您耐心的稍等。”服務員禮貌的說。
陳郯回到座位百無聊賴,他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很奇怪,他環顧四周感覺有人在某個地方盯著他,周圍熱鬧的沸騰只有他安靜的像個物品,他撥打陸笙電話沒有人接,他起身想離開這個地方,視線一閃他看到了一個人影,像是蘇南清,可是當他定睛去找的時候,什么都沒找到,他拿起手機給蘇南清打電話卻發現手機沒有信號,他走到窗邊,外面的驚雷一邊一邊的滾過,陳郯心里想著這魔術能不能在暴雨落下之前完成。
終于到十一點了。
陸笙不知道從什么地方鉆過來,兩人一起來到了泳池邊。泳池邊放置著一張桌子,桌上有一個閃光棒組成的圓形裝置,有人在叫囂著故弄玄虛,負責人從人群中走出來,在陳郯看來更像是一個表演者。
“安總,你這是鬧哪出啊,在這浪費我們時間還不如在床上來的舒服。”
周圍人哄然大笑。
安總走到著邊紳士的說,“大家不要著急,今晚有我為大家表演一個魔術,我可以全程不動來指定一個人來完成這個魔術。”
“不會是托吧。”有人發問。
“拭目以待,”安總頓了頓然后環顧在場的人,“有誰愿意過來和我一同完成這個魔術?”
就在這時,陸笙在背后推了陳郯一把,陳郯被這一舉動打的措手不及,他轉身看著陸笙一臉茫然,陸笙點點頭示意陳郯過去。
安總看著陳郯然后想了會,“陳先生是吧,”所有參加夜店的人夜店內部都會有一份他們的個人資料,“那么就由陳先生陪同我完成表演。”
天空中一道驚雷閃過,轟隆巨響。
安總看了看天,然后說,“我們今天要做的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某個東西變消失。首先,陳先生你隨便在周圍找一樣東西放入這個裝置中心。”
陳郯隨手將旁邊服務生托盤里的酒杯端進桌上那個發光的裝置中。
“現在我們大家都退后,老王給裝置通電。”
在安總的命令下,裝置被通電的瞬間兩道驚雷同時從天空滾過,周圍的電路開始有些反應,照明設施斷斷續續的閃爍。片刻之后又一道驚雷突然擊中裝置,白光閃過,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待一切歸于平靜,桌上的酒杯不見了。
陸笙走到陳郯身邊輕聲說,“還沒看出來嗎?安總利用閃電擊中裝置中的氘元素棒產生一個時空裂縫將酒杯送到了不同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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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算是及時好了點,天很早就亮的通透,蘇南清開車過來的時候,陳郯已經收拾好了行李,說是趁著外婆生日回老家多待幾天。
“陸笙不和你一起?你們這還沒離婚呢,不怕三姑六婆背后說閑話?”陳郯坐上副駕駛。
蘇南清發動車子,沒理會陳郯,過了許久說了句,“其實我們已經離婚了,昨天晚上離的。”語氣里有種漠不關心的閑散,仿佛離婚的是一個八桿子打不到一起的路人。
“他同意了?”
“我還能一個人離不成?”
“現在離婚是普遍現象,不像舊社會死都要一生一世,貌合神離還不如一刀兩斷,我同意你離婚,不過你要怎么和爸媽說。”
“什么也不說,等時間久了,就都能明白。”蘇南清說著把車窗按下來一部分,大風像是病毒蔓延般的涌了進來,她晃了晃面前白色的萬寶路盒子,還剩幾支。
“你不是戒煙了嗎?”
蘇南清沒接話,從盒子里抖了一支煙出來,又從夾層里摸出打火機。
“你知道人在煩惱的時候為什么會選擇煙和酒這兩樣東西來麻醉自己,”蘇南清將煙頭刁在嘴邊,她微紅的唇印不自覺的就染了上去,“所有可能存在的感官都會在迷糊的狀態下把負面情緒燃燒成光亮,然后煙霧散去,腦袋沉悶的像一團棉絮,有時候當你無法做到理性,就干脆破罐子破摔。未嘗不是一種好的解決方式。”
陳郯也從盒子里拿出一支煙點上。
兩個人一路無話,直到萬寶路的盒子里空空如也,蘇南清彈去褲子上散落的煙灰,瞥了眼后座的一個背包,“里面是陸笙的離婚協議,百分之百的財產歸屬權在我這,我現在是富婆,你可要巴結點我。”
他們老家在束河鎮,鎮上的人不多,有能力外出的都趕忙著離開這個偏僻的地方。蘇南清的車開過鎮門口,幾個小孩子趴在一邊的草堆上默默的看著他們,這個鎮上的人大部分都有些血緣關系。
外婆家在最里面,他們到的時候家里已經來了挺多人,大家熟絡的打招呼,然后就回到小房間收拾東西。
“陳郯?”有人敲陳郯的房門。
“門沒鎖你可以進來。”陳郯忙著把箱子抬到衣柜上騰不出手開門,可是當那人進來,陳郯轉過身看過去的時候,那個瞬間,仿佛一條毒蛇順著陳郯的后脊背爬過去。陳郯不敢相信,他就這么有點后怕的小聲問道,“你是?”他多希望是自己想錯了,他多希望對方給出的回答是陌生的名字,可是對方的回答卻宛如一把鋒利的刀從陳郯的腦袋上劈過去。
“王儒啊,你是不是傻,出去幾年連我都不認識了。”王儒微笑著說,可是這種微笑在陳郯眼中卻像是惡魔的嘲諷。
“怎么……”陳郯不知道該說什么,他低頭掐了下自己,疼痛感證明這不是做夢,他又猶豫著伸手去觸碰王儒,活人的體溫,陳郯下意識的后退了幾步,他眼中自始至終都充滿恐懼,那種被黑暗覆蓋無法喘息直至逼近絕望。
因為,此刻站在陳郯面前的這個人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而且,殺死王儒的人就是陳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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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
陳郯十歲,他和王儒同齡是鄰居關系也很好,兩個人上學下課都一起玩,夏天的時候兩個人都喜歡去后山湖里游泳嬉鬧,鎮子依山傍水,居民大都會水,大人們也都不怎么管這種事。
那天陳郯和王儒像往常一樣,四五點的時候去湖邊游泳,夕陽西下,晚霞把湖水映的血紅,像是水底怪物被殺死鮮血漫上來一般。
王儒一個猛子扎進水里,隨后陳郯也跳了下去,他們在水里追逐游玩,王儒說,“我能在水里憋氣一分鐘。”陳郯說,“你吹牛。”然后王儒就捏著鼻子沉進水里,陳郯則在水面上大聲的數著一二三四五……王儒水性好,他在憋氣的同時偷摸著游到陳郯的腳邊,他本想嚇一嚇陳郯,可是當他準備動手的時候他的腿突然抽筋了,王儒在慌亂中張開了嘴,湖水帶著苦味鉆進王儒的嘴里,他本能反應是求救,他想喊救命卻發不出聲,只能在下降的一瞬間抓住陳郯的腿,陳郯果真被嚇了一跳,他一邊尖叫著一邊使勁想往岸邊游,可是王儒比他高比他重,他根本游不了多遠,陳郯以為是水鬼來索命就拼命的用另一只腳去踹去踩,費了好大力氣陳郯才掙脫開來爬上了岸,而在看不見的湖水里,王儒卻因此溺水而亡。
事后雖然陳郯沒有法律責任,但是在他內心深處被埋下了一個可怕的噩夢,最開始的幾年里,他總是半夜夢到王儒,總感覺有人在扯他的腿,后來他去外地上學,才勉強能把這個噩夢埋的更深一點,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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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休息的時候,陸笙給陳郯打了個電話,說今天遇到了一個老熟人想著晚上聚一聚,陳郯問是誰,陸笙就搪塞說晚上就能見到了。
陸笙發了晚上餐廳的地址給陳郯,陳郯一下班就開車過去。
而當陳郯看見王儒的時候,陳郯又驚喜又開心,他和王儒是發小,自從到外地上學就很少見面,上班之后就更沒時間和機會。
“你怎么過來了?”陳郯問道。
“公司查賬找的就是陸笙他們律師事務所,蘇南清到公司接陸笙的時候我剛好看到,這才知道蘇南清嫁給了陸笙,然后聯系你出來聚聚,真是好長時間沒見了,都快認不出了。”王儒簡單的解釋。
“南清沒來?”
“我家寶貝有點感冒,南清送去醫院看看。”陸笙解釋道。
三個人吃飯聊天到很晚,陸笙提前離開,王儒就和陳郯去了他家。兩個人雖然很久沒見,但是那種熟絡瞬間就能被點燃,沒有生疏和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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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郯醒來的時候外面電閃雷鳴,他有點記不清現在是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像噩夢驚醒般的掙扎著起身環顧四周才知道這是老家。
他靠著墻壁,腦袋里閃過王儒的聲音和畫面。
外面有汽車鳴笛的聲音,陳郯起身推開窗戶,大雨嘩啦啦的下著,雨水把不遠處汽車燈光模糊成璀璨的水晶,那燈光正好對上陳郯,陳郯瞇起眼睛看過去,開車的是蘇南清,他剛覺得不對勁蘇南清這么晚開車干什么,下個瞬間他就看到坐在副駕駛的自己。
沒錯,如果硬要說的話,坐在副駕駛上的就是陳郯。
一道驚雷突然從天空中劈過,像一個發怒的老人。
外婆撐著雨傘站在前院的圍欄邊和蘇南清揮了揮手,然后車子就調頭開走了。
陳郯不知所措的站在窗前,隱約間好像有人在堂屋說話,陳郯輕輕的把門推開一條縫,讓他瞠目結舌的是,王儒正在堂屋的桌子上和人下棋,而坐在王儒面前的人正是陳郯。
又一道驚雷滾過,天空像是要爆炸一般。
陳郯把門關上,從衣柜上托下行李箱,他慌亂的收拾行李,他要離開這里,不論如何,這里太荒唐了,怎么會有三個自己,這根本就不可能發生,而當陳郯在他的行李箱里翻出一截氘元素能量棒的時候,他瞳孔里突然沉淀出一絲冷靜。
像是在大風里拼命抓住某個依靠般。
他理性的去回想之前發生過的一切。
最開始他在實驗室待了一周,終于完成了氘元素放射技術來開通不同次元的時空,簡單來說就是,就是在我們認知的這條時間線之外存在多個時間線,然后可以推算,在現在這個時間線里,王儒溺水死亡,而不同時間線里,陳郯救了王儒,導致在其他時間線里王儒是一直活下去的,而陳郯在外婆家看到的王儒就是因為氘元素的放射緣故導致時空交錯,兩個時空的人相遇。最后出現三個陳郯勢必就是三個時空的交錯。
陳郯看著手中的能量棒,他開始有些害怕,如果這種時空交錯繼續發展下去,成千上百的時空錯亂,這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事后陳郯回到研究所,提出了終止氘元素放射技術的研究,他闡述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實,最終成功的將這種技術永久性的封閉起來。
人類總是不斷的去創造科技。
可笑的是,這些被創造出來的東西總是會偏離人類原本為他們設置的軌道前行,把人類玩弄在股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