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最后出鍋就行了,這樣,一份香噴噴的紅燒肉就做成了”電話這邊,梁榮依然在于自己的女兒談論著如何制作紅燒肉,絲毫沒有發現自己對面的房間里,已經沒有了人的蹤跡。
電話那邊卻傳出來了一陣一陣的哭聲。
“搞什么啊,梁靜,你怎么哭了?”梁榮對此茫然不知“好好地,你哭什么?”難道是紅燒肉好吃到把自己感動哭了嗎,梁榮輕輕地皺了皺眉頭。
“爸爸”電話那邊的梁靜停頓了一切“不管我做了任何事,你都會原諒我的,對嗎?”
“當然了”梁榮毫不猶豫。
“梁靜,我早就對你說過,如果這個世界要毀滅,只有一個人能夠幸存,那個人一定是你,我會動用自己所有的關系,傾其所有,去保你周全”梁榮不禁陷入了溫柔的陷阱里邊,卻還對此毫無察覺。
“爸爸,不管你遇到什么,請你記住,我愛你”說完這句話后梁靜便掛了電話,她甚至來不及細聽爸爸的回答。在掛上電話的瞬間,梁靜的眼淚就滴落下來,如同決堤的河水一般,不可阻擋。
而她根本就沒有做什么紅燒肉。鍋碗瓢盆的聲音都只是道具-----她在給梁榮演一場戲,而這場戲,她真的演的好辛苦。
一頭霧水的梁榮掛了電話之后又開始看取景框了,卻怎么都找不到處在取景框中心的那個人了,他驚慌無比的拿起電話,立刻給王蕓和大幅打了電話,卻發現兩個人的電話都已經關機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逼近了梁榮。
而這個時候,眼角撇到了監控視頻上,在一臺聯想筆記本打開的監控視頻上,處于畫面景深位置的一個穿著全身黑色衣服,用口罩擋臉的男子吸引了梁榮的注意,此男子比較瘦弱,個頭很矮,挑選了四把尖刀--------看一眼這個監控視頻的日期,是在兩個月之前。
不知道為什么,這個男子的背影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梁榮。
到底是為什么,為什么,覺得這個背影那么熟悉呢?
一邊仔細回想那個背影,一邊調取商場以前的視頻和周圍幾條街所拍攝的視頻,梁榮的眼睛此刻就像是告訴掃描的機器一般快速運轉,線索一點點的出現,卻在將要出現的時候中斷了,梁榮急不可耐的反復給大幅和王蕓警官打電話,通知警局里邊的警員立刻趕到嶺南王朝,包圍施益生的住宅。
問題到底出在哪里?施益生的頭簡直要爆炸了。
打開了一個大馬路設置的監控視頻之后,梁榮終于又看到了那個穿黑衣的神秘男子,此刻,梁榮的雙眼緊緊盯著他不放,在視頻放到十五分三十秒的時候,男子終于回頭望了身后一眼。
而在這個視頻里,男子沒有戴口罩,所以梁榮一下子就看清了他的臉。
隨機眼淚就噴薄而出--------竟然會是他!!!
梁榮立刻撥通了梁靜的電話。
“梁靜,你在哪里?”他急切的問道,在看到男人那張臉的那一刻起,梁榮的心就沒有停止過跳動。
“我在王蕓警官家”梁靜語氣略有些顫抖。
“你為什么會在王蕓警官的家里,你不是在做紅燒肉嗎?”他疑惑道“那么。王蕓警官在哪里?”
“她和大幅都在床上睡覺呢”梁靜一邊哭泣一邊說“我迷倒了他們,所以他們都在睡覺呢,手機也關機了,其實--------我今天早上在王蕓警官吃的早飯里邊下了藥,所以才把他們都成功的從你的身邊支開”
說到這里,梁靜已經是泣不成聲了。
聽到自己的女兒如此口口聲聲的說出這些話,梁榮也流下了眼淚“所以,杜曜,他才是,這場兇殺案的兇手,梁靜,你告訴我,是不是,你告訴我,是不是?”
在看到那個男子回頭的那一刻,梁榮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居然會是他,杜曜。他買了三把刀。
與自己住在一起,與梁靜朝夕相處的杜曜,穿上了一身黑衣,偽裝的嚴嚴實實,去一個商場里邊,購買了三把扁平的單刃刀,這個情節,本來就有一點奇怪,但是僅僅依靠這個是不足以證明杜曜就是兇手的,可是梁靜所做的一切-----支開梁榮身邊的警察,轉移梁榮的注意力-----這個行為,使得兇手再清楚不過了。
梁榮知道,梁靜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杜曜。
“是”她一邊大哭著一邊跪了下來“爸爸,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不,梁靜”梁榮的眼眶已經通紅“是我對不起你,我讓你身處在危險之中了,我把杜曜帶回家,我讓你們朝夕相處互相陪伴,我看著你們相愛。卻始終對杜曜內心所想茫然不知,將你置身于一個殺人犯的身邊,梁靜,該道歉的人是我才對”
如果梁靜有任何的傷害,梁榮將自己千刀萬剮都不足以解恨。
“但是,現在,你要告訴我,杜曜在哪里?”
“爸爸,我不能說,我不能說,我不能出賣他”即便是在電話的這頭,也能聽到電話那頭撕心裂肺的痛苦聲。
“梁靜,你聽我說,我不會傷害杜曜,我答應你,我不會傷害他,我會把他安全的帶回來,帶到你的面前”梁榮在試圖穩定自己女兒的情緒,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這樣一天--------對著自己的女兒撒謊以獲得情報。
“爸爸,你會放過他,對嗎?”梁靜突然問。
“對,我會放過他”
“那你發誓,如果他有三長兩短,就讓梁靜死無葬身之地!!!”
這句話徹底將梁榮的心里防線擊潰,他已經被傷害的體無完膚。
怎么可以說出那樣的話,可是現在必須盡快的找到杜曜,才能解救處在危難關頭的施益生。
可是如果要拿自己女兒的生命起誓,梁榮寧愿讓自己被千刀萬剮。
“你快說啊,快說啊!!!”
眼淚縱橫如同流經溝溝壑壑的河流,眼眶已經紅的快要溢出鮮血,梁榮全身顫抖著,使勁咬著自己的下嘴唇-----那樣的話,他說不出來。
可現在的局面,是對峙-----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嘴唇終于被咬破,鮮血一滴滴的滴落在地上,如同落在宣紙上的顏料一般被暈開。梁榮繼續咬著自己的嘴唇,一邊看著鮮血不斷地滴落下來,一邊緩緩地說出誓言“如果,杜曜有個三長兩短,就讓,就讓-----”他終于說不下去了,無論自己心里怎么勸說自己,卻就是說不下去了-----詛咒自己女兒的話,哪個父親說得出來。
“就讓誰死無葬身之地?”梁靜卻一步步緊逼,絲毫意識不到自己的父親此刻正在水深火熱里邊煎熬。
“就讓,就讓梁靜死無葬身之地!!!”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梁榮拿起了一把小刀,狠狠地在自己的臂膀上化了一道,鮮血噴涌出來的瞬間,他感到了解脫。
“他在海灘”電話突然被掛斷。
得到情報的梁榮立刻起身,以風馳電掣的速度回了警局,立刻召集全部的警員,浩浩蕩蕩的去了海灘,這個時候,已經是凌晨了,月光透出了絲絲疲憊之色。
偌大的海灘上沒有一個人。
梁榮每走一步,就有一滴鮮血滴落下來,在他的身后,鮮血染出來一條小路,像是一種神秘的指引。
痛感全都不存在了,與自己的詛咒相比,這點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你們,迅速包圍這塊海灘,快!!!”梁榮指揮道,身后的警員迅速行動,可是這海灘上,確實沒有一個人,他們已經拉響了所有的警報,升起了所有的探照燈,可是連一個移動的人影都沒有看到。
自己的女兒絕對不會欺騙自己!!
“仔細找找”他吩咐自己手下的人“每一塊海灘都找掘地三尺”
梁榮則帶領著兩個人往海邊走去,凌晨時分的海洋邊,風聲呼嘯,如同要洗清人間所有的罪惡一般,竭盡全力。海浪被牽引一般漸次涌來,重重的跌落在沙灘上之后,又席卷而去,如此循環往復。海風刺骨,帶著點露水,鉆進了梁榮緊實的胸膛,他“阿嚏”一聲,心肺都被震得顫抖。
“梁警官”終于這時,一個警員跑了過來“那邊發現有一具尸體”
“什么?尸體”難道終究還是來晚了。
梁榮急忙跑過去,遠遠地就看到一個黑影躺在破舊的漁船之下,因為被漁船遮擋,所以探照燈的燈光射不過來,梁榮打開了手電筒,第一時間照到了被害人的臉上-----果然是他。
施益生,他已經被害了,可是兇手呢?杜曜去了哪里?
這些施益生顯然已經不能告訴他了,他已經昏迷過去,還有呼吸,心跳也正常,但因為全身多處被刺傷,大量出血造成了昏迷。梁榮趕緊組織警力,將施益生送去了醫院進行搶救。
他還要留下來尋找杜曜的身影。
他一邊拿著手電筒掃視,一邊大聲嘶喊,畢竟自己的女兒曾深愛過杜曜,杜曜是不會對梁榮不敬的。可是,他已然是一個殺人犯,和身為警察的梁榮勢不兩立,既然杜曜選擇了站在警察的對立面,那么,也就是選擇了站在了梁榮的對立面,想到這里,梁榮就伸手摸了摸背后的手槍。
他一邊往海洋的方向走,一邊用力的甩著手臂-----他不能夠讓傷口結痂不再流血,因為沒有疼痛感刺激著他的觸覺,他就有可能會因為梁靜的關系對杜曜心軟。
終于,探照燈在海洋上打出了一個黑漆漆的身影。
那是杜曜,他已經緩緩走入了大海之中。
“杜曜”梁榮立刻掏出手槍對準遠處的那個黑影“我們已經將你包圍了,你快回來”
遠處的人聽到海岸上有人在召喚他,于是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梁榮,對不起”他緩緩說道。
“你對不起的人是梁靜,以及所有被你殺害的那些人,不是我”梁榮大聲朝他喊著“杜曜,你快回來,為你的罪行贖罪”
那漆黑的身影似乎晃動了一下,冰涼刺骨的海水實在讓人難以忍受,此刻,海水已經沒過了腰際的杜曜簡直生不如死--------跳海死亡果然需要非凡的勇氣,這種冰冷,可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樣浪漫。
海水,是世界上最無情,最殘酷的東西。
“我已經回不去了,梁榮”說話間,杜曜轉過身來,往前走了幾步,等到海水退卻到自己的小腿之上之時,他選擇在海水中跪了下來“梁榮,如果我告訴你,魏雨薇是我所害,你會原諒我嗎?”他的雙膝觸著堅硬的石塊,咯的流出血來“許多年前,我到處打聽當初那個判周旋為自殺的警察是誰,終于打聽到了,那個人叫做梁榮。這么多年,我相信你一定已經忘記了這個名字,周旋,所以你在看見我的時候,也沒有表現出驚訝,可是我始終都無法忘記當年所發生的一切,是你,將拿起他殺案件,宣判為自殺,所以,從那時起,我就開始走上了我的復仇之路”
他緩緩說起了這件事“所以,我的目標首先選定了你的妻子,魏雨薇,其實,尾號4190也曾經向你發送過恐嚇信,只是不知為何,被你的妻子看到了,她根據短信的指引,來到了東大門一帶,而我那時年幼,還無法讓人一刀致命,所以就設計謀殺她,我裝作跌倒的小孩,讓她送我回家,在一個沒有監控的路口,將她推入了車流之中,當時那里正在修路,道路混亂,我趁亂而逃,并沒有人發現我。而在以后發生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又親手殺死了那么多的人-----一個小男孩,或許誰都不會注意我,所以我讓丁磊和我一起走入樹林他也沒有半點猶豫。梁榮,現在你知道了,所有的人的死,都是我一手造成,你會原諒我嗎?”跪在海水里邊的杜曜低下了頭,任由眼淚順流直下。
什么都可以原諒,可是一旦涉及到魏雨薇,就全部都不可原諒。
“彭”的一聲,梁榮拿出了手槍,朝著杜曜的胸口猛地開動了扳機。
“原諒?你還有臉談及原諒,殺了你都無法泄憤!!!”得知了真相的梁榮再也不顧及什么誓言,此刻,他只想與杜曜同歸于盡,他掙扎著要淌進海水里邊,與杜曜殊死搏斗,卻被身邊的警員牢牢的拉住了身體,他恨恨的看著在海水中跪下的杜曜站起身來,攜帶著噴涌鮮血的傷口,朝著海洋深處,繼續走去。
這一幕多么像自己當初的那個夢境,可惜沒有了那只溫柔的手掌。
子彈乘著風聲來到了杜曜的身邊,住進了他的胸膛里,于是,胸膛被子彈撕裂了,噴涌出淋漓盡致的鮮血,可是這些疼痛,在得知了真相的人面前,都不是疼痛而是解脫了。杜曜多么想讓梁榮再來一槍啊,可惜他走的太快,梁榮的子彈已經無法瞄準他了。
很快,杜曜的身體就被海水所覆蓋,只剩下露出水面的腦袋。他的整個身體都已經處在水面以下,就像是在一個巨大的泳池里邊游泳一樣,杜曜嘗試著張開雙臂,搖擺起雙腿--------對,就是這樣,把腦袋藏在水下,放空自己的身體,讓身體乘著風,自由的飛翔。
一個海浪再次席卷而來,徹底的將沉沒的身體帶走。
岸上,得知真相的梁榮悔不當初,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責當中,他從來沒有意識到,原來魏雨薇的死,與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而當真相揭開之時,恨意已經無處投遞。
28
三個月后,被緊急治療的施益生終于從ICU里被推出來,因為大腿受傷嚴重,他后半輩子只能生活在輪椅之上,正常的大小便都成了問題。
杜曜走入海洋后的次日,他的尸體就被在海洋上漂浮著打漁的漁船給打撈到了岸邊。
王蕓警官和大幅也在床上醒來,他們睜開眼睛的第一刻,就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確定完好無缺之后才對對方笑了笑,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重回了警局,跟著梁榮安排后續工作。
梁靜被梁榮轉學去了另外一個城市,在送別的那天,梁靜看到了梁榮胳膊上的那道傷口,父女兩人一時相顧無言,哪怕杜曜再窮兇惡極,梁靜都能原諒他,可是一旦涉及到自己身邊的人,哪怕是微小的傷害都不能容忍。
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杜曜對她說的那句話,他說“我們注定會擦肩而過”那時,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現在,她明白了。
所有的細節都被梳理通了,所有的情節也都被連接到了一起,線索,情報,真實的謊言以及虛假的熱愛,都在這個被風炙烤的夏天,灰飛煙滅了。
就如同自己手里曾今緊緊攥著的流沙,不論多么用力的緊握,終究還是會流失干凈,最終只剩下臟兮兮的手掌以及凌亂的頭發,在風中飛舞著。
梁靜不禁嘲笑自己,在最美好的年紀里,用力愛過那樣一個骯臟不堪的人。
在即將踏入火車的那一刻,梁榮站在月臺上邊用力的朝著梁靜揮動著手臂,對她說保重。
火車開動了,她拖著沉重的行李,擠到了一個靠著窗戶的位置,坐下來之后,看著面前飛速倒退的熟悉的城市以及這個城市里所熟悉的一切,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在想,到底為什么,人們要躲進往事的陰影里,讓自己的一生,都被往事所傷。
2014年2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