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之淵,有暗涌而來。
其暗涌,鋪陳十里,在海天一線上那片藍綢緞上劃來一筆墨。天海無垠,那一道墨,在深藍之下,夾帶著絲絲電光亮紋,好似暴雨前的雷云從天空倒映在了深海。
沒有浪濤海嘯,也沒有雷鳴狂風(fēng),暗涌而來,萬籟俱靜,海風(fēng)都停了,停滯了,連同海浪,都消弭了。海面,平靜得如一潭幽泉,在天地這廣闊的山澗之中靜謐。
壓抑,在這海闊天空之處,李鉞只覺得胸口十分沉悶。這股子靜謐靜息了風(fēng)浪,也同樣靜息了胸口心頭的熱血,連同呼吸都被壓制了,空氣厚重,任憑胸腔鼓動卻也吸不進一絲一毫。難耐不安下,李鉞動彈不得,手足都被無形得束縛住,戰(zhàn)栗都做不到,甚至雙眼都無法移開視線,只能直直地看著那股淵流,自天邊徐徐而來,一尺,一丈,一里,半邊天。
天海為卷,淵流化墨,一筆而過,垂天掛海,化這方圓為二。神來之筆,劃過這蛇骨石林,沒帶起一絲絲風(fēng)蕭,唯有那沉寂多年的灰褐色骨骸,在頃刻間溫潤如玉、潔白如初,更有血肉鱗甲重生。不過剎那,無數(shù)淵蛇摩天,帶著遠古異獸的莽荒氣息,籠罩了整片海域。
異樣的腥氣從那些淵蛇上釋放開來,沖擊著李鉞本早已習(xí)慣海域氣息的鼻腔,這股蠻荒異獸的氣息,讓身上的汗毛不寒而立。
窒息,壓抑,威嚇,腥臭,寂靜,沒有心跳,沒有風(fēng)浪,李鉞眼中的一切事物都沒有動靜,時間在動嗎,就連淵流的雷光紋路都看不出變化,連思維都開始慢慢停滯了,眼神開始渙散,空洞的瞳孔露出了昏暗。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暮鼓晨鐘,在李鉞迷離之際,一曲詩詞沖霄而起,打碎了這寂寥的天地。李鉞只覺得胸腔一合,空氣直灌而入,氣血翻涌,五感回復(fù),聽得海風(fēng)微微,剛想翻起嘴角,卻只覺一股鋒銳寒意自背后襲來,連忙法力落足,千斤而墜,堪堪避過了一寸鋒芒。
匕首,灰白色的匕首,有著月牙彎彎的曲線,刃身沒有鐵石的光澤,卻是暗沉沉的骨質(zhì),散發(fā)著雷光,透著天怒人怨的哀愁,劃過虛空,只留下落寞的空響。
匕首之主,那只手,纏繞這腐朽的繃帶,一圈一圈,繃得不透肌理,連同手臂臉龐軀體,都綁縛在內(nèi),與世隔絕,一身黑袍披掛從頭至尾,被一擊不中的怒意儼然鼓蕩起了霹靂。
“李鉞!”大水也反應(yīng)了過來,閃到李鉞身旁,防備那個來歷不明的刺客。
“鮒翼!”黑袍一擊受挫,大怒,沖著半空一聲怒吼,那里原本空無一物,可這怒吼夾帶一股氣浪沖擊,如同撩起屏簾一般,將隱藏之人顯露。
李鉞定眼一看,這隱藏之人正是先前碧玉洞窟里的老者,那個曾盜取麒麟一族至寶卻又為其守護數(shù)十年的梁上人。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只見鮒翼沖著黑袍哈哈一笑,踏虛空而來,走到李鉞身側(cè),半身護住,說道,“怨游,何苦呢?”
“我自苦中來,怎談何苦!”那黑衣人揚起了骨匕,黑色的氣息彌漫,身影一閃便是消失了。
“執(zhí)念啊執(zhí)念!”鮒翼背脊處一汪藍光漣漪,一對肉翼張開,直接將李鉞兩人包起,瞬間,匕首和肉翼碰撞,鐵石霹靂,扎得鮒翼嘴角都扭曲了。
“怨游,何苦呢?”鮒翼齜牙咧嘴道,自己這肉翼鱗甲堅實,那匕首是絕對無法突破的,可這痛感仍有。眼看著黑袍匕影連綿不絕,鮒翼明知他這老朋友的倔脾氣,只能苦笑了。
“李鉞,看來這兩老頭認識啊。”大水聽著外頭聲音清脆悅耳,安然自若,轉(zhuǎn)而問道,“剛才你是不是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好像萬物靜止,連呼吸都感覺停了有一刻鐘,差點沒憋死。”李鉞深吸了幾口氣,心情平復(fù)道,“這是那黑袍施得法術(shù)?”
“他哪有那本事!那是淵流沖擊的痕跡,淵流所至,萬物回溯,耗時不過眨眼間,唯有身處其間的生靈會因此而五感停滯,修為不深者甚至?xí)缐嬈渲校坏闷浞础!滨V翼被扎得直抽冷氣,卻是解釋道,“說來也奇怪,那些小魚小蝦米在淵流里頭活得非常滋潤,有時候,有腦子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前輩,難得糊涂不是?”李鉞掩嘴而笑,卻是看向外頭,“這個黑衣人是要殺我?”
“嗯,你這個大海禍亂的源頭,怨游很想除掉!”鮒翼手上掐了一道指決,在肉翼上補上一道陣法,頓時痛感大消,若有深意地看了眼李鉞。
“我是禍亂源頭,這話從何說起?”李鉞和大水對視一眼,疑惑道。
“世間哪有對錯,不過立場不同罷了,多說無益。”鮒翼不想多說,轉(zhuǎn)而沖外頭的淵流喊道,“老朋友,淵流已到,淵蛇也應(yīng)該要來了,你還要繼續(xù)打?”
黑衣人聞言,匕影竟是停下了,身影閃到一旁,在淵蛇林立之處,停了下來。鮒翼也趁勢收了雙翼,走到黑衣人身旁,見他仰望天空,看著那一個個淵蛇之首,拍了拍他肩膀,也不多言,只是召出一座桌臺場席,擺上茶幾,示意李鉞兩人過來。
李鉞和大水看了看那黑衣人,心中的寒意還未消退,帶著警惕,咬牙來到了鮒翼身側(cè)坐下。
“行了,沒事了,怨游不會再出手了,畢竟這是個聽話的孩子。”鮒翼哈哈一下,為李鉞兩人倒了杯靈茶,“喝吧,邊喝茶便欣賞這兩百年一次的淵流奇觀,也是一大幸事!老頭子我也是第二次見到而已啊。”
“有什么好看的,不過是一道水流罷了。”黑衣人嗓音沙啞,盤膝坐下,卻不喝茶,只把手中匕首往茶幾上一插,匕身鋒利無比,鑿穿了桌面,換來鮒翼一陣心疼。
“兄弟,你喝茶啊,當(dāng)什么木工,我這桌子可是好東西,是我從上神農(nóng)木偷來的木料做得,就這么一張。”鮒翼欲哭無淚,把一茶杯送到黑衣人手中,順勢把那骨匕從桌上拔了出來,扔在了黑衣人懷里,“別再插了啊,淵蛇之母要到了,要點臉,省得惹她生氣!”
鮒翼話音剛落,碧海一陣浪濤洶涌,一頭比先前那頭淵蛇更為龐大的巨蛇頭顱昂揚而起,就垂在李鉞他們身側(cè),雙目蛇瞳如日月光華,璀璨地看著李鉞一行人。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