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參與伯樂主題寫作之【我愛你】
那個時候的我還對戶外運動一無所知,會去登山完全是一時說走就走的沖動。
因為走得匆忙,所以基本沒做什么準備,對于這是怎么一回事也差不多算是一知半解。可能是好奇心的驅使,也可能因為無知者無畏,我就像一頭蠻牛一樣,不管不顧地往前沖,興致來了又化身蜜蜂,張著兩只手臂,一會飛撲到這邊,一會又飛撲到那邊,完全停不下來,累了,我又耍賴坐在地上不起來。
一開始,大家都笑話我,說我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我因為玩得開心,也不在乎,就由著他們去說,說著說著,他們也累了,就沒心思關注我了,任我發泄使不完的精力,橫沖直撞。
我記得,剛開始的時候,就有人說笑,讓我小心,就怕我莽莽撞撞出了意外,我想,我怎么也不會這么倒霉,就遇到不好的事情,也就沒放在心上。結果,別人善意的提醒,卻成了現實,我一個人走在最后面的時候,因為貪玩,一不小心就順著斜坡往下滑去。一開始,我還覺得好玩,格格地笑起來,當我越滑越快,完全不由自主的時候才知道害怕,我想要尖叫卻喊不出來,就只能聽天由命地往下滾,滾到哪兒誰知道呢?
我是在一陣緊張的叫喊中醒來的,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張略顯冷淡的臉,我嚇了一大跳,手一伸就把這嚇人的臉推到了一邊。這個時候亂七八糟的聲音才真正進入到我的耳朵里,我才知道我并沒有滾多遠,因為碰到了石頭,被攔了下來,也因此身上受了點傷。說到這里,正向我說明來龍去脈的好心人伸手指了一個人,說是他把我撿上來的,我看過去時正是一張融進夕陽余暉里的側臉,那張臉上眉心微微鼓起,雙眼迷離,盯著某個地方,顯然我們在說什么,并沒有入他的耳,我本來要出口的謝謝又咽了回去。
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有點晚了,也因為我受了點傷,我們并沒有往回趕,而是留在了原地。由于是第一次露營我難免有些興奮,他們聊天的時候我就雙手抱膝,下巴枕在膝蓋上,聚精會神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驚訝于他們的見多識廣。偶爾,他們打趣我,問一些無傷大雅的問題,我都嘻嘻哈哈胡言亂語帶過去,畢竟我的生活實在貧瘠,沒有能供人笑樂點評的地方。
話題輪了一圈又一圈,我發現除了我還有一個人,沉默少言,話題到了他那里就自動冷場,每次他都毫不猶豫地說沒什么好說的,其實他這話和他那張臉上的沉郁完全相反,顯而易見,他心里藏著事,只是不愿說,看他那樣自甘落寞,大家也覺得無趣吧,就跳過他,隨他高興去了。
夜色漸濃,促膝傾談的人越來越少,到最后只有我和另一個。我下巴還擱在膝蓋上,并不覺得困,眨著眼睛看眼前的一片光亮,腦海里劃過的卻是一張鑲進夕陽余暉中的臉。我是特意留到最后的,畢竟,我總要和撿我上來的人說聲謝謝。但當時的氣氛有些壓抑,他的沉默不語讓空氣冷凝,我不好意思開口,甚至不敢有大幅度的動作。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我心想一直這樣也不是辦法,就琢磨著要怎么開口,好巧不巧,就在我要張嘴的時刻,有人從帳篷里鉆出來,讓我陪她一起睡,我不愿,她就拉拉扯扯,所以,我那句謝謝也就在拉扯中忘記說了。
因為心里感激吧,所以想著要再次見到他,想著一定要親自表達謝意,可往往事與愿違,也不知道為什么錯過了這兩次,就像錯過了整個世界,接下來的時間里,我一直都沒有看到他的人,那句謝謝就梗在喉嚨里,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直到后來登山結束,我只知道他叫俞檠。
好長一段時間里這個名字成了我的噩夢,我到處打聽他的消息,然而上天要看我的笑話一樣,我總是追在他身后,然后,撲空。一開始我因沒能說一句謝謝而感到抱歉和心虛,誰知經過這一次又一次的挫敗,到最后我竟然只能咬牙切齒,精神崩潰。因為這份氣和惱,連帶著,我把這個人也記在心里了。我想過放棄,可是我不甘心,尤其我已經浪費了不少心神在這件事上,所以,盡管氣惱,我還是堅持了下去。
當我再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人來人往的車站,我有點意外,因為沒想到能見到他,當我意識到真的是他時,我的氣惱已經積攢到峰值,也不管身邊有沒有人,拽著他的衣袖,把他往一邊拉,而他一點都不配合。一到人少的地方我就忍不下去了,直接開口,已經不是感謝,反而是怨懟:“我找了你很久!”這是我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真夠莫名其妙!他臉上的神情清楚地表達了他的想法。
“你不記得我嗎?”我垮下臉問。
他真的在思考。
這下我真是無地自容了,只感覺雙頰發燙,沒臉見人,可是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也由不得我抱頭鼠竄,只能硬著頭皮又問了一遍:“你真的不記得了?”
我看到他眉頭一皺,仍是一臉莫名其妙。
我瞪著他,他皺眉望著我,他說:“我確實不認識你。”然后,困惑地眨眨眼,問:“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如果之前羞惱的火焰能把我給燒了,那么這一刻,他一盆冷水潑下來,這火焰也被澆滅了,我感到無力,感到失望,真是糟糕極了!
我這樣追著他跑來跑去毫無意義,甚至是自作多情。畢竟,對他來說,那只不過是一段微不足道,不足以構成回憶的插曲,而我卻因為內心中的一點小小的愧疚,一點點別樣的心思,因為他臉上的一點疏離而惦念至今。
被他用冷淡又莫名其妙的眼光看著,我尷尬,羞惱,氣憤,捂臉低喊:“這真……哎,我……,算了,你不記得就算了,不好意思,冒犯了?!?/p>
我轉頭就走,走了一步又退回來:“不,再也不見!”差不多算抱頭鼠竄吧。他什么反應呢?我也不管了。
因為他的毫無印象,我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僅沒感受到任何回應,反而閃了腰。可我又拉不下臉來,不愿放低姿態說明,跟一團火一樣,毫無預兆地從他眼前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
他什么都不記得了,多么可笑!在回去的路上我越想越嘔,忍不住抱頭呻吟,這一切都算是什么呀?荒腔走板,真是尷尬至極!然而這也讓我內心的不甘越聚越大。不知道我這個人是吧?好的!我一定會讓他記?。∽屗荒芡?!
所以,登山活動成了我一時的興趣,因為俞檠喜歡。
我想,我在他面前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的行為一定讓他十分驚訝,是故,我再一次站到他面前的時候他顯然愣了一下,那表情好像在說,他見到了不該見到的人,而我對著他不懷好意地笑著說:“嗨,你好,我叫宋晴嵐?!?/p>
顯然,我是打算以一個陌生人的態度待他的。而他,好像搞不清楚狀況,有一瞬間手足無措,又像是欲言又止,我才不管,依舊笑容可掬,繼續說:“初次見面,多多關照?!蔽沂窍露Q心要挽回顏面,我想,這前后兩次的落差,他記住應該不難。
他很快就恢復常態,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你好?!本筒焕砦伊?。
再次被無視,這真是天大的打擊。但我從他的反應看,知道他確實是認出我了,這樣心里才稍稍平衡一些,追著他離去的方向而去。
追在一個悶葫蘆身邊需要多大的耐心完全不在我的想象范圍內,剛好我也高估了我的耐性,當他不冷不熱一而再再而三地無視我的時候,我輕易就能被挑動的神經更加脆弱了??墒窃趺凑f都是我主動貼上去的吧?我還能怪人家不理我?所以我忍了又忍,一邊唾棄自己狗腿,不知羞,又一邊殷勤地跟前跟后,就算他不回應,我還是契而不舍地隨時隨地伸出手指,指著一個新鮮玩意說上半天,他有時會順著我手指指的方向看上一眼,有時又仿佛什么都沒聽到一樣無視我,所以莫怪我氣惱,我真的惱他無動于衷,我想他是不是很討厭我這種莫名其妙死纏爛打的人,所以我會偷偷地細致地觀察他的臉色,但從我見到他的第一眼起他的眉頭就是擰起來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又或者是什么人讓他放心不下。
我本來就愛胡扯,看到他擰眉就更扯了,我會指著蜜蜂,瞪圓眼睛,張大嘴巴,驚呼那是大象,他眉頭擰得更緊,看神經病一樣看著我,我哈哈大笑,前俯后仰。
其實,我并不是不知好歹,也會難過,就算我再神經大條,也懂得看人臉色,但是,很多事情一眼就能看到結果,而這個結果我不想要。他怎么看我,很重要,也并不重要。我的目的就是讓他記住我。
能再次站到他面前也是經過一番努力的,畢竟,兩個毫不相干的人,如果不是因為有緣,是很難碰到一起的。我和他就屬于無緣的一類,要不是我費盡心思多方打聽,我又怎么會在時隔兩個月后站在他面前笑成這樣呢?我開心嗎?并不是,我心里難受死了,但是錯誤既然已經開始,如果沒人橫加阻攔,就只能錯下去,我只是加速了錯誤。
我也有沉默的時候。那個時候太陽西沉,晚霞堆疊,撥開枝葉向著西方望過去,那一半被染成橘色的天空,要融化掉一樣,夕陽的余暉暖暖地鋪開,為大地蒙上一層薄紗,風一陣接一陣地吹來,跳躍的光芒就一道一道地推開。我站在俞檠的身邊,說:“真美,能讓人忘記一切。”我扭頭,看到他眉心竟然是平的。他沒有回答我,出神地遙望遠方,我想,也許他確實是忘記了一切,所以連我來到他身邊他都不知道。
就算心有不甘又如何?這次故意相遇后我突然覺得所做的一切都沒意思,就消停下來,安安靜靜地生活。而那天日落時分的余暉卻照進了我的心里,讓我倍感溫暖和感動,我覺得登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所以我仍舊登山。站在山頂的時候我總在想,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如果真的沒有緣分,就算咫尺也是天涯。我以為我的心態放得很寬,而當我聽說,俞檠的喜好并非登山,他只是為了走遍全國各地而已,突然之間我感到十分失落,那一瞬間我才明白,我所說的不奢求也就是騙騙自己。可是轉瞬,當我扭頭,蒼茫的大地盡入眼中,我又覺得自己太過狹隘,這么美的景色已經夠我歡天喜地了。我想,天地真大,而每個人微不足道,輕而易舉就被淹沒。我再也不敢存有其他心思,就算偶爾聽到俞檠這個名字也只是一笑而過。
生活平穩地向前,不過眨眼間又是一年,那時也是在半山腰,我走累了,坐下休息,一邊又去看周邊。另一隊人上來了,我笑著眨眼,伸手打招呼。當我看到俞檠,我的手和臉上的笑容僵了兩秒,我不確定地問自己,他記得我嗎?也許早就忘了,那就當不認識吧。
我臉上的笑又化開,對他揮手:“嗨,你好。”
他對我笑了一下,回我:“你好?!?/p>
我們兩隊并作一隊,繼續向上。我有意無意地跟在俞檠的身后。
我說:“我好像見過你?!彼闶切⌒牡卦囂?,我并不指望他能回應,而他聽到后,就停了下來,半個身子轉過來看我,我嚇得趕緊看向別處,又覺得太假,遂老老實實地把頭扭回來對著他傻笑。
他臉上沒有太多的情緒,平靜地說:“不是早就認識了嗎?”
我心里突然生出委屈來,酸酸的,沉沉的,一直向上,沖到眼窩處熱了起來。我只覺得自己傻,眨了下眼睛,小心地‘哦’了一聲。
他轉身繼續向上,我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直到他頓了一下,回頭看我,我才踩著輕快的腳步跟上,伸手指著天:“你看,天上一頭牛?!?/p>
他并沒有回應我,更不要說順著我的意思往天上看,然而,我好開心,捧著肚子笑彎了腰。
我早就知道他住在哪里,只是沒有找他的理由,如果有也不該是這樣。下山的時候,我給他我的手機號,那時我臉紅了,低著頭解釋:“相逢即是緣,很高興能夠做朋友?!?/p>
我舉在他面前的是我從日記本上撕下來的紙片,他沒有接過去,我有點緊張,抬頭看他,剛好他正在看我,我又笑,他才把紙片拿走。拿走了也并不意味著會聯系,我等了又等,直到心灰意冷,才愿意相信,他當時的遲疑也許是因為不情愿。
一切看似又回到了原點,而我的心又開始迷失,我又開始打聽關于他的一切,可是我懷疑大家的嘴巴像河蚌一樣緊,要不然怎么都笑而不語?他們的態度讓我猶豫起來,我不斷地問自己,就算遇見了,又如何呢?
我的猶豫和害怕并不能阻止我,我和他的相遇在我有意靠近下頻繁起來,每次我都假裝是不經意遇見的,表現得十分驚訝,他的回應不冷不熱,我看不出他是什么態度,我在他身邊嘰嘰喳喳的,并不去想看到我他究竟是怎樣的心思。
有一次,返程的途中突然下起了大雨,白茫茫的雨霧,睜不開眼,我站在原地不能動彈,扭頭身邊又空無一人,我很害怕,怕自己被遺忘,眼淚合著雨往下落。就剩我一個人了嗎?我跌跌撞撞地往前移動,叫俞檠的名字,可惜,沒有人回應我。我的身子一晃,開始往下墜,這時,有人從背后托住了我,耳邊是穿過雨幕傳來的喊聲:“你干什么???”
是俞檠!我驚喜地回頭,同時喊回去:“雨太大了,我腳滑?!闭f著扶著他的手站直了身體。
他也沒多說,半扶半牽地將我帶回隊里。
受了嚇,又淋了大雨,還沒到家我就高燒不退,直接被送進了醫院。醫院的藥水味刺鼻,真是糟糕透了。我有氣無力地歪著頭躺在病床上,旁邊站著俞檠。
我抱怨:“為什么不把我送回家,我不想在醫院?!?/p>
俞檠并不接我的話,對著我媽媽說:“這邊也沒什么事,我先回去了?!?/p>
媽媽笑著把他送出去了,我只覺得又困又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迷迷蒙蒙中好像手機在響,我慢慢睜開眼,伸手撈起手機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因為被吵醒,我脾氣不小,雖是接起,心里卻想,哪個混蛋!看我不把他罵到狗血淋頭。
那頭是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我愣了一下,要罵人的話及時收住,伸手拉過被子捂住臉,在被子底下笑開了花。那邊發出了疑問,我收住笑,一本正經地開口:“你好?!?/p>
那邊短暫的停頓,我乘機問:“請問,你找誰?”
一聲輕笑傳了過來,我的臉開始發熱。
“我找宋晴嵐?!彼捓镞€帶著笑意。
我眼睛也開始熱了,這是他第一次叫我名字,而我一直在等著似的,還等了這么久。
我怕我會哭,努力調整情緒,輕輕地說:“哦,找我呀?!?/p>
“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p>
他不再問了,我也不知道要說什么,氣氛突然又古怪起來,讓我心慌,于是我口不擇言:“你怎么有我的電話?”
“你給我的?!?/p>
我沉默了,沒敢告訴他,我以為他早給扔了,所以才會驚訝。
我笑,換了個話題重新開始:“你明天有空嗎?我請客?!币苍S應該順便叫上其他人,他們也沒少照顧我,我在心里計較著,但是,私心還是希望只有我和他兩個人。
“明天沒空?!?/p>
“哦?!蔽冶緛硪矝]抱多大希望,但是失望卻超出了我的預想。我又笑起來,說:“吶,錯過了就沒有下次哦,只請這一次,你確定不再考慮下?”
“我明天有事?!?/p>
“什么事?”我忍不住問。
那頭沉默了。
我又笑起來,有些夸張,口氣戲謔:“好吧,好吧,大忙人,不去就算了,我剛好省了?!?/p>
“不好意思?!?/p>
“你不好意思什么,要說也是我說,昨天,謝謝你?!?/p>
“沒什么的?!?/p>
又是沉默,惱人的沉默,叫人不知所措的沉默。
“我有些困了。”
“嗯,不說了,你是該多休息。”
“嗯?!?/p>
“再見!”
“再見!”
他有什么事呢?這真是個問題,可惜沒人能給我答案,我煩惱著。過了好一會兒,這煩惱就開心被擠走了,因為手機里多了他的聯系電話,我對著手機看了又看,小心地確認。
他不去也沒有關系,這樣我就可以專心請其他人吃飯去了,怎么說他們也幫我許多,這些我都記在心里的。病好了之后我就把這個想法付諸行動,挨個打電話邀請,大家也都十分給面子,我剛起個頭他們就紛紛附議,只不過,他們并不贊同我請客,最后,我只好妥協,卻也因為他們的體貼而感動,就把具體事宜攬在身上。
在聚餐前的第三天,我把聚餐人員名單及備選方案公布出來,收集意見的時候,有人就來問,怎么沒有俞檠,我說明原因他不相信,直說,能有什么事情,說要自己打電話親自去請,我心思一轉,說我再問問看。
于是又打了電話過去。電話響了半天,沒人接,我心想,也許真的有事吧,正打算掛斷,那邊有人問:“喂?你好。”
是女聲,聽起來中氣十足,我嚇了一跳,竟然說不出話來,心想,這是誰?
對面又問:“誰呀?是找俞檠嗎?”
我穩了穩心神,笑著說明來龍去脈,并問:“他在嗎?”
“現在不在。”
我頓了下,決定放棄,要結束對話,而對面卻說:“要他接電話嗎?他在隔壁?!?/p>
我愣了一下。
“你等一下啊。”那邊除了說話的聲音,還有腳步聲,開門聲,接著就是敲門聲,再來又是對話聲,隱隱約約,聽不真切。
“喂,你好,我是俞檠。”
“我是宋晴嵐……”我把情況又說了一遍,并問他:“你看你能來嗎?老吳想讓你來。”
“我,我有事,不能去?!蔽衣牫隽怂莫q豫,也聽出了他的堅持。我正要開口,對面又有聲音傳來,聽上去是有了分歧,我沒插話,靜靜地等候,暗暗猜想對面是什么情況。
過了半分鐘。
“喂,還在嗎?”
“還在呢,你要是忙就不用來了,沒關系的,我和他們說一聲就是了?!?/p>
“我去?!?/p>
這真讓我驚訝,我以為我聽到的應該是拒絕的話。我想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改變了主意,明明剛剛還很堅持。
我笑了起來,說:“好呀,那真是求之不得呢?!?/p>
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下來。我本來已經很開心了,這下更加雀躍,突然覺得三天的時間真的是太難捱了。
聚餐的那天很快就到了,我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試了一遍,在鏡子前照了又照,換了又換,還沒出門臉就羞紅了,好不容易搭配妥當又上了淡妝才急急忙忙地出門。
氣氛很好,每個人也都笑容滿面,各自說著新鮮事情,一個個聽下去,我臉上的笑就沒停下來過,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年紀大一些的都有一顆紅娘心,逮著機會就要亂點鴛鴦譜,我也不能幸免,被他們拿來配對。我并不排斥這樣,心里反倒還有小小的希冀,可他們說的每個人都不是我心里的那個,這希冀里又揉進了失望。
失望越來越大,到最后成了不安。好奇怪,他們為什么不說俞檠?他明明也是獨身一人,為什么大家都十分默契地避而不談?我一邊呵呵笑著接下其他人的打趣,一邊惴惴不安。我偷偷觀察俞檠,看來看去也沒發現什么異常,可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不安。
酒足飯飽后,俞檠要先走,他解釋說有事,具體是什么又不說,老吳看著他笑了笑,問:“欣萌回來了?”
俞檠點了點頭,又說了幾句客套話,就走了。
欣萌是誰?打聽到這個名字起我腦袋就嗡嗡作響。我從沒聽人提過這個名字,聽著應該是個女孩,她是誰?我想到了那天接電話的女人,直覺不是,那是誰呢?我又想到那天俞檠前后的反差,心慌起來。
俞檠走后我的笑容就僵在臉上了,可能我笑得太假,讓人看不下去,我瞅見老吳,往我臉上看了又看,欲言又止,他想說什么呢?為什么一臉難為情的樣子呢?哦,對了,他們之前不是笑我,說我的心思太明顯了,為什么今天偏沒如我的愿,把我和俞檠湊一對?我感覺自己臉上的肌肉也跟著僵硬了,就收起笑容,佯裝淡定地問:“老吳看我干嘛?”
老吳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還是不打算說,我心想,這是干什么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嗎?于是,也不打算迂回了,直接問:“欣萌是誰?沒聽人提過。”
老吳嘆了口氣,估量著要不要開口,看我看著他,他又嘆了口氣:“算是俞檠青梅竹馬的鄰居吧。”
所以呢?我等著下文,可是沒人再說話了,我明明記得當初他們還呵呵笑地拍著我的肩膀鼓勵我,讓我加油,現在呢?為什么卻都沉默了?
氣氛有些沉悶,要壓得人喘不過來氣了,我深吸了一口氣,嘆出來后臉上又掛起笑容,笑對我來說不是什么難事,我嘻嘻哈哈地說:“哦哦,原來如此,這是好事呀?!?/p>
老吳臉上那是什么神情,是擔心嗎?是同情嗎?真是!看了讓人礙眼,我笑呵呵地對他擠眉弄眼:“哎呀,怎么都停下來了,來來來,繼續吃繼續喝!” 我又開始不知節制地笑,說東說西,可能我平日裝萌賣傻胡攪蠻纏慣了,沒過一會兒,就沒人再擺出一臉的嚴肅,氣氛再次升溫。
我笑著,心里卻塌下去一片。
想到俞檠一直以來的冷淡,想到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孩,我迷茫起來,那感覺就像我正興匆匆地走在光明大道上,哪想到突然被人攔住了去路,更慘的是我無法回頭。
日子還得向前,只不過,我心里頭像是蒙了塵一樣,總也不得輕快。
那天,一天忙碌后,我躺在床上玩手機,誰知道它突然響了,嚇得我手一抖,差點把它扔出去。手機屏幕上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我猶猶豫豫地接了起來,對方開門見山:“你好,我是沈欣萌,請問,你是宋晴嵐吧?”輕輕柔柔的女聲,帶著笑,也帶著暖,我的心又塌了一片。
我站在樓下,一層一層往上數,數到九樓停了下來。我要上去嗎?真是可笑,我都站在樓下了,卻又開始猶豫了,是因為我跟自己說過,絕不到他住的地方來找他嗎?可是我又不是找他,況且,也不是我主動要來的,是電話里那個溫柔的女聲把我叫過來的,所以,我要上去嗎?
我仰頭仰累了,就低頭看地。腳尖前剛好有顆小石頭,我毫不猶疑地一腳踢飛。小石子劃出一道弧,落在不遠處的一個玩耍的小男孩的頭上,只見他抱頭怪叫,東張西望要找罪魁禍首,我噗哧笑了出來,又想到自己做了壞事,真是不應該,就灰溜溜地跑走,一路過五關斬六將到了九樓,敲響了房門。
開門的正是沈欣萌,一頭又黑又直的齊肩短發,笑眼彎彎,和我想象中的一樣又不一樣,只不過,我怎么也沒想到,她坐在輪椅上。我想,我當時一定是過于驚訝,看傻了眼。但這個善良的女孩子并沒有因為我赤裸裸的外露的情緒而表現出絲毫厭煩,而是笑得更加溫柔,若無其事地招呼我進去。
盡管她習以為常,可我一時很難接受,本來就忐忑的心又沉了一分,我一再告誡自己冷靜,反倒適得其反,手足無措起來,而她一直溫聲安撫。
說什么呢?說什么呢?我應該說些什么,坐在沙發上,一番搜腸刮肚,竟找不到一個詞,我只好對上她含笑的眉眼,也跟著笑起來。那雙眼睛真亮,里頭盈著溫潤的水光,望進去,讓人心安,我想,怎么有人的眼睛會像大海一樣呢?滿滿的都是包容。
“你好。”我傻愣愣地說。
她嘴角往上翹了一分,我才意識到這句話我在進門的時候已經說過了,頓時,臉就熱了。
她大概看到了,輕輕點了點頭:“你好。”
我嘴角也跟著翹起來。
來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她會說什么呢?以那樣輕柔又鄭重其事的語氣,實在是很難讓人拒絕。雖然她一直強調說只是去她家玩,就當交個朋友,但我覺得這只是說詞而已,因為我實在不能想象,她只是單純地邀請我去做客。
她很隨和,這隨和也感染了我,讓我慢慢放松下來,可我心里一直都惦記著事,我想她必定要對我說些什么,然而,令我意外的是,直到把我送出門,她都沒有說任何我以為我會聽到的話。這真奇怪,我皺起眉頭往家趕,百思不得其解。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去她家的次數越來越頻繁。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一個問題:我和她的來往好像是秘密進行的,雖然我見過她的媽媽,可是我從來沒見過其他人,包括俞檠,直覺告訴我,這件事俞檠是不知情的,而我,竟然也從沒想過告訴他,這算什么呢?
我和欣萌越來越熟悉,雖然我不是很喜歡她一直用大姐姐般包容的目光望著我,可是我又無法不沉溺其中,她話并不多,大半都是我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她笑著側首傾聽,那臉上的笑是如此的沉靜,有幾次我都看得出神了,總是懷疑我在那沉靜之下看見了一絲向往,是我的錯覺嗎?我仔細地看她的臉,又好像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如既往的溫柔。
交往到一定程度,有些話題就無法避免。有一次,我終于還是開了口:“你的腿是生下來就這樣嗎?”說完我才驚覺自己說了什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但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豈有收回去的可能,我尷尬又不安,不敢看她。
而她,好像并不意外,反而對我笑了笑,表示理解,還說:“我還以為你一直都不會問呢。”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要接什么。
她又說:“沒關系的,你不要緊張,這也不是什么不能問的問題?!?/p>
我心里想的卻是,可你也并沒有主動去說呀。我看著她,聽她說:“這是爬山的時候摔的。”
那就不是天生的了。怎么摔的呢?我又好奇起來。欣萌看我瞅著她不說話,就給我講了一些曾經的事,細細碎碎的,毫無重點。
那天從欣萌家里出來,夜已經深了,臨出門時我對欣萌說:“下次我推你出去走走好不?”
欣萌對我感激一笑,倒也不客氣:“好啊,我正想出去看看呢?!?/p>
其實,我心里頭關于欣萌主動找我的疑問一直沒有得到答案,我一直在等,但是欣萌不做表示,就連她和我講曾經的那些事情的時候都有些避重就輕,我感覺她的話總在往一個方向上引導。還有她說起曾經不可避免地會提到俞檠,她下意識會問我:“你不覺得嗎?他就是這樣的人?!彼Φ难劬粗?,我竟無法言語,其實,我眼里的俞檠和她描述的并不相同,但是她好像很希望我能發現并領悟到她眼中的那個俞檠的好。
我隱隱約約感受到點什么,心頭像是被螞蟻咬了一下,算不上疼,就是不舒服。不安地過了一兩天,我還是去找老吳了。但是老吳并沒有多少有用的信息,只是告訴我,幾年前,俞檠無意中提過有娶欣萌的打算。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想到欣萌的臉,她跟我說起俞檠時總期待我有所回應。然而,我該有什么回應呢?
我約欣萌出去已是大半個月后,那大半個月里我想了很多事情,順便一個人爬了山。站在山頂的時候,眼下的城市安靜地躺在地上,只手就能蓋住,真是小得可以。我心想,這么小,為什么在里頭穿梭總有種永遠走不出來的感覺?我嘆口氣,只覺得身陷其中的感覺真糟糕,我不喜歡。
那是在河邊,我走在欣萌的旁邊,看河水靜靜的,連個波紋都沒有,我懷疑眼前的水是死的,我疑惑地扭頭向上游看去,明明那邊還有嘩啦啦的水聲。
“你想下水嗎?”欣萌在問我。
我轉過頭,她正對我笑,我也笑起來:“我又不是小孩子。”因為前面確實有人在水里嬉戲,不過都是些十來歲的孩子,手里長長短短地拿著玩具,揮來揮去,好不快活。
欣萌顯然不贊同,說:“這哪里分大人小孩的,你瞧,不就有人下去了。”她手一指,那頭正是一對小情侶,彼此扶著往水里走去。欣萌乘機又說:“你和俞檠也可以下去玩一會兒。”
我在心里頭嘆口氣,斜著眼去看俞檠,俞檠還在看那對小情侶,我不說話,他就得回答欣萌:“我就不下去了,晴嵐呢?”說著他轉頭看我。
我連忙擺手,一疊聲地說:“不不不,我不想跟那些小孩子打架。”
欣萌被我的話逗笑了,我也跟著笑:“來,我推,我跟欣萌姐說幾句悄悄話,閑雜人等退后?!闭f著我就把俞檠推到一邊去,接手他的工作。
我推著欣萌往前走,俞檠隔了兩三步跟在后頭,欣萌姐偏著頭,小聲地問我:“你想跟我說什么悄悄話?”看上去還真怕俞檠聽到。
我抿著嘴笑,也不搭話,眼睛看向前方。欣萌等了一會兒,看我是不會說話了,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才擺正身子。
那天我們三個順著河道來回走了一圈就回去了,期間沒有人愿意說話,而我,也沒有多少心情嬉皮笑臉。
欣萌的意圖太明顯了,連我都察覺到了?那俞檠呢?我偷偷看過他的臉,看不出他是什么態度?但是,都這么明顯了,他不可能感受不到吧?那他是怎么想的呢?我不知道。我在想,我還要不要繼續去欣萌家。也許下次應該拒絕。
欣萌再次打電話來的時候我真的找了個理由拒絕了,這是我第一次拒絕她的邀請,當時她短暫的沉默,電話這頭的我看不到她的臉,心慌,幾乎忍不住要改變心意,又聽她說:“這樣啊,那下次再約吧?!庇质禽p輕柔柔的聲音,像羽毛,掉落在我心里,讓我心一緊,竟覺得自己太過小心眼,竟然想過要生她的氣。
我并不是要懷疑她,然而,一切是這樣顯而易見,打一開始我就覺得她會找上我并不是因為想認識我這樣簡單,我一直在等著她說,等到了現在她還是不說,但是想撮合我和俞檠的意圖卻越來越明顯。我既然察覺到了又怎么能無動于衷呢?可是我該怎么辦呢?我心里一團亂麻,理不清楚,本能就選擇逃避。
大概一個月后,欣萌又打電話來了。我看著手機不知道要不要接起,但是有些話不能不說,都躲了這么久了,也該到頭了,那就這次吧,做個了斷。于是我嘆了口氣,按下接聽鍵。
“喂,晴嵐,我是欣萌?!?/p>
“欣萌姐好呀?!泵看味际沁@樣開場。
“你在忙嗎?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她小心地問,可能因為我一直不接電話吧。
“啊,沒有沒有,我剛剛在吹頭發,沒聽到。怎么了?”這是假話,我剛剛明明一直在瞪著手機,煩惱它一直在響。
“沒有,就是看你好久沒來了,想問問你什么時候有時間,我們再出去走走?!?/p>
我不說話了。
那頭也沉默。
過了一會兒。
“這次就我和你?!毙烂韧蝗辉谀沁呎f。
我真想嘆氣,最后還是忍住了,我說:“好啊,什么時候?明天好嗎?明天周六,正好是周末,你想去哪里?”
還是在河邊,卻是個陰天,天上不見一片云,灰蒙蒙的,連天地間也一片渾濁。
這樣的天氣真糟糕,讓人透不過來氣,我暗暗思忖這個時候出門是否是個錯誤。我低頭偷偷看欣萌的頭頂,心想,她怎么還不開口呢?我回頭,長長的一段路上也不見幾個人。她不說話我要主動開口嗎?可是說什么呢?我倒是有滿肚子的問題,就是不知道要從哪個開始。我盯著前方的路,決定還是好好走路,就等她先開口好了。
雖然她始終沒有回頭,但也多多少少感受到我的動作,所以就在我做出決定的那刻,她的聲音從身前傳來:“晴嵐今天真安靜?!?/p>
我嘻嘻笑:“我要配合今天的天氣。”
她遲疑了下,回頭看我的臉,小心地問:“不開心?”
“沒有?!蔽也恢浪秊槭裁磿@樣以為。
她伸手指了個方向,說:“我們去那里坐坐。”
我順著看過去,是座小亭子,有桌有椅就是沒人。我不反對,推她過去。
把欣萌安置妥當后,我在她身側落座,斜倚著石板圓桌,開始打量周圍,可惜天不好,景色也差,沒什么好看的,于是我改看欣萌,誰知道她剛好也在看我。
看到我轉過來頭,她臉上冉起笑,也不介意被我撞個正著,我笑著對她眨眨眼,不知羞地問:“好看嗎?”順便拋個媚眼,逗得她笑起來,不忘配合我胡鬧:“好看?!蔽曳吹共缓靡馑剂?,臉上起紅云,看向別處。
欣萌很快就收住了笑,輕咳了一聲,拉回我的目光。
“上次很抱歉?!彼粗业难劬?,十分誠懇地說。
我當然知道她在說什么,我想,她一定和我一樣,把我們的來往當做秘密,可是她自己卻先打破了這個規則,她大概也聽出來我之前那句‘悄悄話’的言外之意,自然不難想到我會介意。
雖然當時我是有一點這樣的心思,可是其實很快就釋懷了,畢竟,從一開始我應約找她就算回應了她的意圖,怎么說也沒立場怪她,只是我多少有點氣她自作主張,把我和俞檠往一塊湊,何況俞檠還一直回避,我覺得難堪。
我低下了頭,避開她的目光,問:“你為什么叫他來?”
欣萌先是沉默,我也不急,假意擺弄自己的手指,等著她的答案。
沒多久,就聽她說:“你喜歡俞檠吧?!蔽彝O率稚系膭幼?。
這是肯定句,可她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想到好幾個月前的聚餐,心想,也許那個時候她也注意到我了吧。我又摳手指,笑著抬頭瞟她一眼,說:“好像大家都這樣以為。”
“那就是喜歡了。”
我撓撓臉,扭扭捏捏地說:“看樣子是?!?/p>
我不敢看她的臉,不好意思是真的,但是也覺得抱歉吧。盡管我不知道她和俞檠現在是什么情況,還是覺得自己在無意間動了人家心愛之物,這和偷兒有什么區別呢?就算不是偷兒,我也明白自己心愛的東西被人惦記是什么樣的感受,所以剛剛我腦袋里才會閃過否認的念頭,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沒必要,我想她這樣說,并不是要確認,而是要開始一段深入的交流,我遮遮掩掩反倒徒增笑話。
雖是這樣想,我還是沒有勇氣去面對她,就低著頭,繼續擺弄手指,其實兩只耳朵高高地豎起,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我聽見柔和的笑聲,偷覷一眼,又看到她臉上大姐姐一樣的笑容,頓時我心中升起不快,明明我只比她小兩歲,為什么總不自覺要矮她一截,不由自主地會順著她的方式走,但一看到她的臉,我內心的不滿又瞬間消散,不得不承認,她周身散發出來的嫻靜與包容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企及的,所以我又為自己竟然有這樣隱晦的小心思而感到羞恥,頭垂得更低了。
“這沒什么不好意思的,喜歡一個人是件美好的事情?!毙烂葘ξ艺f。
我又想撓臉,可又怕一直抓臉會把臉抓花,于是就忍住了,臉上露出笑容。要說什么呢?什么呢?我真是無言以對,還有一絲被人看穿心思的羞惱。我又偷看她一眼,不明白眼前這個心思細膩的人兒今天怎么這樣反常,既然看出了我不自在還要說,讓我不禁懷疑她是故意的,就是想看我笑話,心里這樣想,我就去看她的臉,看能不能找出來絲毫痕跡。
然而,只有溫和的笑。
“我們能不能換個話題?”算了,既然這樣,我就主動點吧,不能總被她牽著鼻子走。
欣萌把頭轉開,狀似在欣賞周圍的風景。
我也跟著看,說:“今天的天氣真糟糕。”也許就不該答應她出來。
“晴嵐,逃避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毙烂韧蝗豢粗?,鄭重其事地說。
哎,看來欣萌是打算全盤托出,不容我裝傻了。我說:“我一直在等,還以為你不會說了,我本來想,你不說就算了,就這樣不了了之也許更好。”
“你打算就這樣放棄?”欣萌問。
“你覺得俞檠會不會放棄?你是想他放棄還是不想他放棄?”我反問。既然今天一定要有個結論,那么我也不得不嚴肅對待。
對于我突然尖銳的問題,欣萌并沒有太多驚訝,看上去早就知道我是貓一樣的性子了,偶爾張牙舞爪也沒什么大驚小怪的吧。
欣萌沉默了一會兒,我則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
“我既然來找你就是要他放棄的?!毙烂韧蝗婚_口。
第一次,我在欣萌的臉上看到灰敗的顏色,雖然不明顯,卻也夠我震撼的了,震驚之余我又覺得自己愚蠢,竟然還真以為她就如表現出來的一樣堅強。我反問自己,這可能嗎?我又看她一眼,仿佛看到了一朵久經風雨后零落的玫瑰,可明明在我眼前的還是個年輕的姑娘,我的心猛然緊了一下,疼痛起來。
她讓俞檠放棄不就是讓自己放棄?而我一直逃避不就是因為知道放棄有多難,自然也明白那種搖擺不定的感受,如風雨中的浪,起伏不由自己。
我想了想,說:“你好像都沒有詳細說過你們之間的事情,既然這樣我來猜猜好了?!?/p>
欣萌不言語,給了我一個鼓勵的眼神。
于是我開始發問:“你們之前是男女朋友吧?”
欣萌猶豫了一下,回答:“是的,相處過一段時間?!?/p>
“后來你和他分手了?”
“是?!?/p>
“我猜是你單方面的分手吧?”
欣萌一時無言,我看她不愿意回答,說:“我來繼續猜猜?!本烷_始天馬行空:“在你出事前你們就應該是男女朋友了吧?否則,你不會答應和他在一起,俞檠說他會娶你,但是你不同意,反而提出分手,這個呢,不太好猜,可能你出事前,你們就說過這事兒,但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可是呢,世事難料,既然已經發生了,就不能無視了,必須面對,但,要怎么面對呢?我想你當時也必定是萬分苦惱吧?也許恨過、怨過,最后還是選擇接受,你接受了自己的不幸,卻不能接受自己拖累俞檠,所以你選擇和俞檠分手。”
我停了下來,盯著欣萌看,我想也許她會糾正我的錯誤,又或許她會接著我的思路往下說,但是她只是看著我,我就繼續:“而俞檠不愿意,就成了你單方面的分手。這幾年俞檠應該跟你提過結婚的事情,你一直在推吧?推不掉就換了方式,去撮合,比如撮合我和俞檠?!?/p>
我頓了一下,問:是這樣嗎?“
欣萌的目光往下落,我順著看去,看到她的右手在揉搓自己的大腿,我聽見她說:“差不多是這樣?!?/p>
這不難猜。
“你們,彼此傳達過自己的想法嗎?”
欣萌抬頭看我,問:“你指的是什么?”
“嗯……,這個,怎么說呢,就是這前前后后你們心理上肯定都產生了變化,雖然說彼此多少都能感受得到,但彼此坦誠地向對方表達過自己的想法嗎?”
“算是有過吧?!?/p>
欣萌繼續揉自己的腿。
我瞪著眼睛看著她,等著她繼續說。我這樣顯而易見地暗示,不怕她看不懂。
欣萌低下頭,想了一下才開口:“怎么說呢,我們的溝通一直都不太順利,可能因為想法不同吧,總是不在一個點上。”她短暫停頓后又說:“一開始的時候,我情緒不穩定,俞檠一開口我就歇斯底里,他看我反應太大就什么都不說了,靜靜陪在我身邊,大概這樣過了一年,我情緒漸漸穩定,慢慢接受了現實,他有意無意提到了結婚,這怎么可能呢?幾乎他一開口就被我打斷了,他看我情緒太激動就沒再提了,然后他就找我父母,我父母的心是偏向我這里的,他們和我說大道理,說得我幾乎心動了,但是我不能,晴嵐,你知道嗎?我不能,從前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都因為這件事遠去了,我是怨過,也恨過,但是呢,晴嵐,我后來意識到,我的怨恨會讓俞檠更加愧疚,這不是他的錯,他不必為此負責,他還有他的人生,沒必要因為我放棄,我不能?!?/p>
欣萌停了下來,用手捂住了臉,而我不知道要說什么,我甚至不知道就算我開口,說出的話又能給她多少安慰,所以我選擇沉默,靜靜等她平靜。
“我并不是恨他,也不是怨他,只是當時,覺得難以接受,所以會對他使性子發脾氣,過后又后悔,尤其是看到他懊惱,我更后悔,就想把他從我身邊推開,但是他……”
淚水從她指縫里往下落。我開始頭大,要怎么安慰她呢?哎,可能哭一哭更好,我向遠處看去,可惜,亭子外還是灰蒙蒙的,什么都沒有。
我在心里嘆口氣,默數了十五個數,數完了開口問她:“推不開他所以你就離開了,對嗎?”
“我去相親。”
如果情況允許,我想我會笑出聲,可這是悲傷的事情呀,尤其在一個淚流不止的人面前,這樣很不禮貌,但我還是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因為我實在無法想象欣萌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結果呢?”
“被父母罵了一頓,我就實話實說了,他們拿我沒辦法,最后決定讓我媽帶著我和姥姥一起住?!?/p>
“這樣還是攔不住俞檠?!蔽已a充道。
欣萌不說話,算是默認。
“我不知道你的腿究竟是怎么傷的,但我猜多少與俞檠有關,他做錯了事你怎么怨他都可以,但是呢,你想過嗎?如果你和俞檠的情況對換,你會怎么做?我知道這樣說很不公平,畢竟事情已經發生了,可這種情況你想過嗎?”
欣萌露出了滿是淚痕的臉,一雙眼睛看向我時剛好有淚珠滾落,頓時我覺得自己罪大惡極,像個劊子手,讓她死過一次的心再次痛苦,可是我的嘴巴還在說:“易地而處,你也會做出和他相同的選擇?!?/p>
我看到她眼淚落得更兇了,一雙眼下有了兩條小河。
“那你怎么就忍心讓他放棄?你覺得自己是負擔,是累贅,你不愿意拖累他,但是讓他放棄他就好過了嗎?如果,你強逼著他讓他放棄,這件事情在你們的心里就是一輩子跨不過去的坎。我想你也看到了,他因為你不開心,所以你更自責,你把他往一邊推,可是你越這樣他越痛苦,這樣你們都會累?!?/p>
“不是這樣的?!毙烂纫荒?,淚水就暈開了,整張臉像是剛洗過一樣,濕漉漉黏糊糊的,我看她眼睛泛紅,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移向亭子外。我好怕有人經過,誤會什么呢。
她短暫地停頓,也許以為我會打斷吧,可是我想聽聽她怎么說。
“如果他遇見了喜歡的人,可以有一段新的開始,就能忘記曾經的一切?!币娢也婚_口她如是說。
“你覺得可能嗎?”
“可能。”
“所以你就來找我,因為你說服不了俞檠。”
欣萌低下了頭,看她這樣我猜我說中了她心里的想法,對于這想法我有話說:“你憑什么覺得我可以呢?”
“你不是喜歡他嗎?”
“你就看準了這一點?”喜歡一個人要這樣被動嗎?看起來是這樣的,在我不知道這樣事情之前就是,要不然也不會觍著臉追著俞檠跑了,可現在我知道了,知道了就不能再是了,我說:“好吧,我是對他有那個意思,但是我好像不太能接受。”
“為什么?”
我嘆氣:“我一直以為喜歡是要相互的,一個人單相思不算,兩情相悅才能長長久久。一輩子這么長,這么累,這么變化莫測,如果遇到的不是彼此喜歡的,怎么走得下去。”
我看了一眼欣萌,順帶掃過她的雙腿,繼續說:“如果接下來的話讓你不舒服,也請你忍耐一下,讓我把話說完?!?/p>
我停了一下,其實也不確定要不要說,但是她看著我,像是看到了我的心里去,那些悶在心里的話就找到了出口,迫不及待地要往外涌,于是我不得不說:“你覺得你的腿廢了是殘疾,但實際上,人都是殘缺的,也未必生理上顯而易見的創傷才算,你看我覺得我正常,但實際呢?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我也有殘缺。人都是不完整的吧,如果大家都因為這個退縮,放棄去追求,那么生命還要怎么堅持下去?同樣的,你因為這個拒絕了俞檠,因為你覺得如果你和他在一起會成為累贅?說實話,客觀上來說,和你在一起,他會辛苦一點,因為你在某些方面確實需要特別的照顧,但是,你想過嗎?你是因為怕拖累他才拒絕他,這個前提是你真的是累贅,你覺得你是嗎?我想你肯定不愿意這是事實,因為就算不為了俞檠,為了你父母或你自己你也不愿意。其實,換個角度去想,你和他在一起,試著不去拖累他,不也是成全你自己?你真覺得自己是廢人一個,你覺得自己不能做得更好,只能仰仗別人而活?你覺得你是嗎?我看到的欣萌不是這樣的,當然,也可能是我看錯了,你是與不是,想與不想需要你自己去思考,我并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你不該把這當作借口拒絕自己,拒絕別人?!?/p>
我對她勾起一抹不具意義的笑容,看到她淚水不再毫無節制地往外涌,只是怔怔地望著我的臉,看向虛無,有一瞬間我困惑,我說的話她是否聽到,但我又想,她沒聽到又不會是這種表情了,于是我又說:“你把屬于你的,而你不要的推給我,又算什么?”
算了,既然她要神游太空就由她去吧,我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了。一段話說完我也意興闌珊,百無聊賴地看著亭子外的雨霧,竟覺得人生也不過如此,時陰時晴,時好時壞,過了這一刻也不知道下一刻會在哪里,會遇見什么樣的人,會有怎樣的心情。
我一個人發起呆來。我想了好多,又好像什么都沒想,我想嘆氣,又覺得沒什么值得煩惱的,恍恍惚惚中我聽到有人在叫我,乍然驚醒。
原來是欣萌在叫我。我斂起散亂的心神,對她笑起來。
“在想事情?”
“沒有?!?/p>
欣萌欲言又止,我就靜靜地看著她,等她自己開口。
“那你呢?”她問。
“我怎么了?”
“你讓我不要放棄,你呢?”
這真是個好問題,我確實認認真真地想過,可惜這是個沒有結果的死胡同,由不得我。
“我啊,我喜歡的人是要頂天立地的,他要有責任有擔當?!?/p>
我看著遠方,因為那里什么都沒有,我這樣盯著看,隱隱期待著,以為能看出什么來。
“這不正好?”
“哪里好?你是說俞檠?他是挺好啊,如果不好,就不會讓你我糾結了。”
“那你?”
“我都說得這么明白了?!蔽覈@了口氣:“我喜歡的人要有擔當有責任,所以他不能言而無信,不能因為我而放棄他一直以來的追求,如果他放棄了他就失去了我對他的信任,失去了我喜歡他的特質了。”
我又對她笑笑,繼續說:“其實,這也和你沒多大關系吧?在他在我在這件事上,是沒有出路的,如果他選擇了我,你認為我會怎樣想?我又算什么呢?強盜嗎?搶了人家的東西?說難聽點,你也不要介意,這和小三有什么區別呢?盡管你一味地否認,但是在俞檠的心里,在這整件事上我都算是第三者吧。就算說好聽點,是后來居上,可是名不正言不順,我連自己這關都過不了。你想過沒,如果他放棄你選擇了我,一時間還好,將來的我要如何自處?我又該怎樣面對他?又如何面對你?”
我看著欣萌的眼睛又補充:“不管你和他的結果是什么,對我而言這就是結果,他不能選擇我,這就是結果。”
“你……”欣萌猶猶豫豫也不知道想說什么?我看著她好一會兒,也沒見她要說出個所以然來。
我又嘆了口氣:“事實上,是有點不甘心吧?就這樣放棄。”會有遺憾的,但是別無選擇。
“那你就不要放棄?!毙烂冗€是不死心,但這是她的想法,她最終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也是她的事情,我無權干涉,就好比我的選擇她沒辦法左右一樣。
“好的,我再試一下,但是,你也不能放棄,不要一味地拒絕,我們公平競爭,看他怎么選擇。”我們都知道最終的結果,我想欣萌也能猜到我的選擇,我這樣說,也不過為了讓她無話可說,不再糾纏這個問題。
稍微停頓,不等欣萌接話,我又說:“走吧,我送你回家?!闭f著就站起來了。
欣萌盯著我看,明顯是有話要說,我不知道是否該重新坐下,就在我猶豫間欣萌閉緊嘴巴,做出了不說的決定,我又覺得心里過意不去,于是又坐下。
“你想說什么?”我問。
欣萌目光落在我的臉上,認真仔細地看,而我就任她看,畢竟我也知道我今天說出的話完全超出了她對我的認知。其實,在大多數時候我都是嬉皮笑臉的,看起來有些賴皮,正經話幾乎沒有,這樣一番話倒出來,難怪她會驚訝。
她看夠了,也接受了,才收斂目光,反而皺起眉頭,片刻沉思才說:“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這件事請你不要有顧慮,不要把我當作一個弱者存在,如果我是個健康的人你也會輕易放棄嗎?你甘心嗎?如果你把我當作一個弱者,因為同情心,因為憐憫而放棄,那這樣算不算看不起我呢?如果你不把我當作一個弱者,你就不必擔心,我不會和他在一起,一開始我確實是怕拖累他,后來,這種感覺慢慢就變了,如果一開始我是為了證明我可以,那么后來就成了我認為我確實可以,再加上,我不想讓……我不知道俞檠的執著里有沒有愧疚的成分,不管有沒有,這都不是我想要的,這里面有不少原因,有他的,也有我的,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表達,怎么說呢,總的來說就是,我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了,不管因為什么原因吧,我對他的感覺都不對了。所以,這樣你就不是所謂的第三者,也沒有所謂的名不正言不順?!?/p>
欣萌說完了,眉頭也展開了,定定地看著我,那堅定的眼神讓我心頭閃過瞬間的動搖,然而,只是瞬間,她有她的想法和堅持,我也有我的。
我想我和她該說的已經說完了,再繼續說下去,也只會來回繞圈子,所以,我決定換個話題。
我笑起來,問:“我是第一個嗎?你還撮合過其他人?”
欣萌有些不好意思,回避我的眼神,我猜那就不是第一個了。
“之前的怎么說呢?”
我很好奇,盯著欣萌看,她不太情愿,還是說:“其實,你之前有兩個,不過,我知道的時候她們就退場了,大概俞檠表現得太冷淡了?!?/p>
我笑起來,一點都不知羞:“我明白,我一向不懂看人臉色,臉皮厚得可以。”
“我不是這個意思……”欣萌趕緊解釋。
我對她笑著眨眼:“我知道。”她就不再繼續說了,我接著換了個方向:“你之前說,俞檠每次出去都會拍很多很多的照片帶回來給你看?我能看看嗎?”
欣萌終于笑了,淺淺的,卻絲毫不柔弱:“隨時歡迎?!?/p>
我也笑:“擇日不如撞日,走,我推你回去?!?/p>
欣萌臥室里到處都是照片,各種天氣,各種風景,各種尺寸的,之前我進她房間拿東西的時候掃過幾眼,卻從沒有機會細看,如今一張張細看后才發現,有些我見過。
不是我見過這些照片,而是我看過照片里的風景,因為俞檠拍照的時候我就在旁邊,還指手畫腳告訴他要怎樣拍,但,顯然他自有主張,拍得是同一片風景,卻不是我想要他拍的那片風景。
“這些都是最近拍的吧?”我手里捏著照片,抬頭看了一眼旁邊的欣萌,看到她手里也拿著一張,正對著出神。
她眨了眨眼,放下照片:“最近一年的?!?/p>
我翻了幾張,又問:“這是最近一年所有的照片?”說著又朝墻上看,那上面也有。
“都在這里了。”
我沒再說話,接著翻照片。
“怎么了?”欣萌小心地問。
我愣了一下,抬頭看她,對上她探究的眼神,趕緊解釋:“沒事?!鳖D了一下,又說:“我看都是風景,就想問問有沒有其他的?!?/p>
“他拿來的都是風景照。”
到現在我才明白,為什么每去一個地方他都要拍照了,因為有人要看。
“真漂亮啊。”我對著手里拿著的照片笑了起來,可是心里卻止不住又酸又澀。
我記得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是黃昏,橘黃色的陽光從西方照過來,在枝葉上跳動,在草地上流淌。我蹦蹦跳跳地從別處跑到俞檠身后,看到他雙手垂在身側,右手拿著相機在往遠處眺望,就收起張牙舞爪,靜靜站在他身邊,側著頭看他。雖然看不到他的正臉,但是他臉上的神情早就刻進我的腦海里了,我抿嘴笑了一下,也向著遠處看去。
入眼的一切讓我恍惚,以為自己一不小心掉進了夢境,我眨眨眼,感受到暖暖的光輕柔地落下,融化了一切,似真似假,我心里莫名感動,轉身面向俞檠,搖著他的手臂喊:“真漂亮啊,快拍下來!”
他本來神思迷離,我一喊,他振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沒理我,又看了一眼遠處,就要走開,我拖著他的手臂不依:“怎么不拍呀?快拍下來。”
他掙開被扯住的手臂,說:“已經拍過了?!?/p>
我‘哦’了一聲,覺得失落,不知是為他的冷淡還是為自己的不趕巧。這失落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瞬我又喊:“那給我拍一張吧。”我上前拉住他。
他在原地頓了一下,才轉過來,看了我一眼,說:“好?!?/p>
那是唯一一次,我讓他給我拍了照。而事后,我沒有問他要,他也沒有主動給。
可是這么多照片里沒有我。
照片里的風景我早已親眼看過,看過后才知道照片與實景的差距。以前我總奇怪,俞檠往遠處看的時候為什么周身總籠罩著淡淡的傷感,站在他身邊的我總忍不住猜他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我沒問過,他也從未說過,所以,我不知道。但,這一刻我好像隱隱約約感覺到什么。我想,有些遺憾,無論用什么方法都無法彌補。
我調整了心態,確保不會被欣萌看出什么才抬起頭,我把照片舉到她的眼前,笑問:“是不是很漂亮?”
她在我臉上掃了一眼才低頭看照片。
“很美。”她看著照片說。
我盯著她的臉看,忍不住把那個黃昏說給她聽。
她本來在看照片,看我搜腸刮肚尋找詞匯去形容那個黃昏的感受,噗哧笑了出聲,抬頭看我,我不好意思,為自己的詞窮而紅了臉:“別笑嘛,我詞匯量匱乏,形容不出來那個場面,也說不出那種感受。”
欣萌了然地拍拍我的手,善解人意地說:“我知道。”
“反正,就很漂亮,讓人莫名感動,你真該看一看?!闭f完我正眼看她,竟驚訝于自己看到了她臉上的落寞,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我本來想問她俞檠有沒有給他講過每張照片的來歷,嘴巴張了又張,就是問不出口。我又想,不知道俞檠有沒有看過她這樣的神情,看到時又是怎樣的感覺?我還想問她,俞檠走遍大江南北,是不是代她走的?然而,我要怎么問出口呢?俞檠做了她的雙腿,做了她的雙眼,卻做不了她的心,無法向她傳達這一路走來所看到的風景。我看著欣萌向往又失落的臉,竟和俞檠遠眺時的神情重疊起來。
我想,算了吧,就此打住吧。
我看了她幾眼,把散落在手邊的照片攏起來,提起一口氣:“欣萌,我有件事要和你說?!?/p>
“什么?”欣萌神思歸位。
“我要去美國,以后不能來看你了。”我看著她的眼睛說。這是我花了一個月思前想后的結果,只不過之前還猶豫不決,此刻卻十分確定。
欣萌回看著我,并不說話,我也不說,就讓她看。
“為什么?”她眼神里有疑惑,也有自責,有挽留,也有失望。
我大概能猜到她的想法,我說:“要說完全和你和俞檠無關,那肯定是謊話,但是,也不完全是吧。這本來就是我的打算,只不過因為一些事情拖到現在。”我停了一下,考慮是實話實說,還是要委婉一點,簡單帶過去。心里來回轉了兩圈,還是決定照明白了說。我低下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手邊的照片,說:“俞檠的出現并不在我的意料中,或者應該說,任何人和事都是無法預料的。在我遇見他之前,我對我要做的事都做好了計劃,雖然不會絲毫不差,但總歸大方向是定下來了。可是,人生就是這么奇妙,總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發生意外,我到底還是遇見了他,遇見了就沒辦法視而不見。說實話,最開始的時候,我是驚嚇大于驚喜,我驚喜的是我發現自己遇見了喜歡的人,而驚嚇的是我身上的一切都因為這個事實而要做出改變,而我不知道他究竟值不值得我去改變。我迷茫過,猶豫過,最后還是決定聽從自己的內心,我想人生難得是相遇,人海茫茫,我到哪兒去找一個自己能夠看進眼里的人,既然,有幸讓我遇見了,就不該白白浪費了緣分。”
我停了下來,翻出那個黃昏的照片,用手指輕輕拂過,遺憾自己終究還是錯認了緣分,繼續說:“也許吧,就不該開始,從我認出了他臉上不是為我而生的清愁,我就該明白,其實那時就已經明白,只不過,是我太自以為是,以為自己可以改變他,能夠給他帶來快樂,能夠撫平他眉間的皺褶,我以為我可以是那個人?!蔽页镀鹱旖?,自嘲一笑,抬頭看著欣萌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可惜,事實是我不能?!?/p>
縱使我心有不甘,縱使我不愿承認,然而,事實就是事實,不容我自欺欺人。感情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情,而是兩廂情愿。
欣萌若有所思地回看我,并不接這個話題,而是問我:“不會再回來了?”
“不是,只是工作上的調動,可能一年,也可能兩年,這個說不準?!?/p>
“那以后還是能來的。”
我只是笑,不做回答。
欣萌疑惑地瞅著我,顯然不能接受我的回避。
我嘆了一口氣,說:“我應該不能心平氣和地面對,不管是你還是俞檠。”
“你怨他嗎?”
“怨他什么?怨他對我不冷不淡嗎?明知道我的心意還能做到視而不見?怨他看我一個人瘋瘋癲癲像個傻子一樣一廂情愿嗎?”我有些不好意思,屈起食指撓撓臉,避開欣萌的目光,說:“怨是怨過,怨他的時候我懷疑自己是不是一無是處,要不然他為什么能夠毫無反應?!蔽彝A讼聛?,笑笑,又對上她的眼:“后來我知道了你的存在還是怨,不過,不能理直氣壯了,我知道我沒有立場。再說,也沒規定誰必須喜歡誰,他不喜歡我我又能怎么辦呢?他能怎么辦?我還能逼著他喜歡我?!蔽覍π烂日UQ郏跃徑庾约旱睦Ь剑骸拔也挪灰蓱z我,他不喜歡我我就自己喜歡自己?!?/p>
說完我十分不好意思,低頭把手邊的照片整理一番,整整齊齊地摞起來。
“你可以當我不存在。”半天,欣萌說了這樣一句。
我哈哈笑起來,決定不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你這么大一個人,我不可能看不見你。”
“你說要和我公平競爭,你忘了?”欣萌提醒我。
“呃,我沒忘呢?!睂嶋H上已經理屈氣虛。
欣萌臉上有一絲氣惱,我只能視而不見,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趕緊說:“我今天約了俞檠出去走走?!?/p>
“告訴他你離開的事?”欣萌問。
我在心里說,這并不重要,他不需要知道,但這話不需要說給欣萌聽,免得她又拿出一番道理說我,搞不好又把我說得心動。我站起來,笑嘻嘻地對她說:“我要走了,不然,俞檠要等得不耐煩了。”
“他不知道你在這里?”
“他不需要知道?!蔽覍π烂日UQ?,幫她把東西收好,想著得趕緊從她眼前逃走,免得被盯出一個洞來。但走出門的那刻我還是遲疑了,轉過身,鄭重其事地說:“再見!”還舉起手搖了搖。說完也不等她有所反應,飛也似的跑走。
下了樓,我在樓下的小花園里來回轉了兩圈,第一圈時打了一個電話,是給我的直屬領導的,問他最近公司是不是打算派人到美國拓展業務,人員是否擬定,并表示我愿意為公司效一份力,也愿借此機會成長,這樣就把未來的事情定下來了。第二圈的時候也是一個電話,打給了俞檠,和他約時間見面,他猶豫了一下才同意。
打了兩通電話后我無事可做,就慢慢地往河邊走去,想理一理混亂的思緒。
路上俞檠突然來了電話,語氣不太對勁,直問我在哪里,他有話要和我說,我隱約感覺欣萌和他說了什么,猶豫起來。他又說:“你還在樓下嗎?”
看來他早就知道我在樓下了,這就是剛剛他想拒絕我的原因嗎?我突然氣惱不已,覺得難堪,又聽見他說:“我剛才在樓下看見你了,我看你在打電話,就沒打招呼直接上樓了?!?/p>
這時我正好走到公交車站旁,于是我說:“我已經回去了,改天吧?!闭f完又補充道:“我要下車了,拜拜。”
剛好有車進站,我也不管是要去哪里的,一心就想著逃離這里,我一只腳剛踏上,就聽身后有人喊:“晴嵐?!?/p>
我忍不住想要捂臉,試想,哪個撒謊被當場揭穿的人不會覺得難堪呢?更何況是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我根本不想回頭,我可以假裝什么都沒聽到,只要我兩只腳踏上去,絕不回頭,所有事情都不了了之。
天知道呢?我明明是這樣想的,可是我的腳卻退了回去,眼看著身后的人從我身邊擠上去,眼看著車開走。
我沒有逃走,可我要怎么面對他呢?這真有點難,卻不得不面對。我勉強翹起嘴角,轉過身向他走去。
我看到的是一張遲疑的臉,我看到他想要張嘴說什么,但是他最終什么都沒有說,而是折身走到路邊的報亭買了包紙遞給我。
我知道我不該哭,但有些時候情緒到了一定程度并不能自主控制。看了一眼遞到面前的紙巾,我一摸臉,發現并沒有多少淚水,于是干脆兩只手一起上,在臉上胡抹一通,故意無視他手里的紙巾,就對著他笑。反正事到如今我也不需要遮遮掩掩矜持什么了。
他也笑了一下,并不勉強,接受我的無理取鬧。
我又摸摸臉,感受到燙人的熱度,低下頭,理不直氣不壯地說:“我想去河邊走走?!?/p>
說完就鬧脾氣一樣扭頭就走。
我知道俞檠會跟上來。
雨霧已經散去,夕陽在烏云背后穿梭,偶爾露出臉來窺視人間。河堤上游人漸多,兩個一雙,三個一群。我走在俞檠的側前方,像個和他毫不相識的過路人。
我知道河的盡頭是一片湖,湖水隔開了幾個小島,島上有亭子供人休息游玩,不過,這個點亭子里的人應該不少,不適合前往,但繞過湖有個安靜的地方,坐在草地上,看夕陽別有一番滋味,大多數人的目的地是湖,只是順便看夕陽,并不會特意到這個地方來。
我目視腳下的路,對著地說:“你陪我看夕陽吧?!?/p>
“好?!钡统恋穆曇魝鱽恚路鸾谏韨?,我稍微驚訝,忍住不轉頭,一直往上走去。
果然,湖上的小島都擠滿了人,大家勾肩搭背,交頭接耳,每個人臉上都笑嘻嘻的,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其間,也有一兩個愁眉苦臉的,形單影只,落寞地佇立在安靜的角落里,不知道是遇見了什么傷心的事,我和俞檠圍著湖,繞到另一邊去,在那里有一片草地,草地中間豎起一道兩米左右的鐵圍欄,很少有人知道在欄桿盡頭是一道鐵門,那門平常都是關著,并不上鎖。我領著俞檠穿過那道門,繼續往前走一段,來到一叢灌木前,因為那里有一條長椅,可以坐下來看夕陽。
我們在長椅上坐了好長一段時間,誰都不說話。
在這漫長的沉默中,我思緒翻轉,游走在不同時間點的記憶里,最終來到這靜謐的夜,細細品味這難得的美好。我想無論如何,將來我都會記得這個夜,這個是開始也是結束的夜晚。
我不知道俞檠為什么同樣沉默,我怕他和我一樣知道我們一起來到了結局,又猜想他多少也有些不舍得。我一邊傷心,一邊想自己真是可笑,到這個點還在自作多情,于是癡癡地笑起來。
俞檠毫無反應,我覺得怪沒意思,漸漸收斂起來,微笑著看草地上朦朧的光影,我說:“你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我是什么時候嗎?”
我知道他不知道,就算他說得出來也是錯的,我該怪他嗎?從第一次相遇到現在恐怕都是我一廂情愿,對此我難免耿耿于懷,如果可能的話,私心里還是想要他將來想起我的時候心里也會閃過遺憾,但也許,過了今晚,什么都不重要,連我是誰都不再重要。
俞檠說:“我記得是我救你的那天。”
我笑起來,絲毫不給他面子:“你不是忘了嗎?”所以我貿然跑到他面前時他一臉茫然。
“后來想起來了?!?/p>
“應該說,經我一鬧對上號了吧。”
俞檠也是笑,并不反駁。
我心里頭酸酸的,一時找不到話說,看向遠處的黑暗,耳邊是一片寧靜。好像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他話都不多,我不說話就剩沉默,我心里忍不住去想,也不知道和欣萌在一起他是不是也是這樣。這樣的想法讓我忍不住自我鄙視,我拍了拍臉頰,說:“我第一次見到你在更早之前,是在山上,我的帽子被風吹走,掛在路邊的樹枝上,我伸手去夠,被你拉回來,痛罵一頓,我感覺莫名其妙,本來想罵回去,但我看你好像是對我生氣又好像不是對我生氣,正猶豫不決你就匆匆走開了。”說到這里我停下來,問:“你還記得嗎?”
“好像沒有印象?!?/p>
“那天你們公司組團爬山,我們也是。”
“幾年前是有過一次?!?/p>
“那天我一直在你身后。”
“為什么?”原來他也有忍不住好奇的時候呀。
“爬到一半我就爬不動了,那個時候你剛好就在我前面,我看你好像一點都不累,有點佩服,再加上不服氣,想著你可以我也可以,所以就一直跟在你身后?!?/p>
“有印象嗎?”我不死心地又問。
“我不記得了?!彼Z氣里果然有抱歉,不過,我反而又覺得自己過分,為什么一定要讓他想起來了呢?可能我一個人記得更好。
“我聽到你和你同事說話了,所以后來就跟著去登山了?!边@樣才有了他印象中的第一次遇見我。
俞檠笑了起來。
我問:“你笑什么?”少見的愉快,莫名其妙。
“你好像一直都這么隨性?!?/p>
“不好嗎?”
“好,很好?!?/p>
“聽上去并不是那么回事。”
俞檠又笑起來,聲音偏低沉,并不張揚,也不知道我哪里惹他高興了。
他說:“我對你的第一印象并不好?!?/p>
“看不慣我的任性?!?/p>
“也許吧?!?/p>
我不說話。
他又說:“很抱歉,我記得這件事,卻不記得你?!?/p>
我該說什么呢?罵他一頓?我心想,也許這是個不錯的決定,但是我嘴里吐出來的卻是一直梗在心口的話:“我喜歡你。”
說出口并不容易,卻好像也沒我想象中難,一瞬間,我脖子以上熱辣辣地燒起來,而我像是掉進了巨大的悲傷的漩渦里,一顆心繃著,等待他的回應,等他拒絕的同時心里還有小小的期待,或許他也喜歡我呢?他不說是因為他不能,是因為欣萌,這可能嗎?可這想法又讓我感到罪惡,所以立刻又被掐斷,我心里來來回回地念叨,拒絕我吧,拒絕我吧,讓我聽到你拒絕我,以后好斷了一切念想,干干凈凈地走開。
他的沉默有多長,我緊繃到無法呼吸的心就痛了多久,我不敢看他,也不敢催促,只能痛苦地等待。
誰知道過了多久呢,我聽見他緩緩地說:“我知道,我看得出來?!?/p>
所以呢?我輕笑了一聲,像溺水的人突然有了氧氣,呼吸瞬間順暢起來。這答案不出意外卻出乎意料。眼窩已經藏不住眼淚了,我生怕它掉出來,把背向后靠去,臉仰起來,不斷地眨眼睛。
我笑著說:“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答案是什么,所以在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我的眼淚無法控制地流出來,說完,短暫地停頓,竟然還在妄想他會有所回應,可我知道他不可能回應,所以又說:“你拒絕我吧?!?/p>
雖然我早就知道結果是什么還是忍不住哭起來,尤其是清楚地明白他也知道時,只覺得難以抑制地悲傷。
“晴嵐?!彼形业拿?,聽上去并不是要我有所回應,而像是一個人在回憶時無意識的呢喃,輕柔如風,讓我胸口更加疼痛,淚水更加洶涌。
他說:“你知道,我不能,我不能置欣萌不顧?!?/p>
是的,我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這不就是我認識的俞檠,因為知道,所以毫不驚訝結果,因為知道所以無法不悲傷。
我不想在他面前掉眼淚,因為不想要他愧疚。我本來想,在他的世界里我一直是張揚灑脫了,走的時候自然也該如此,奈何我已經泣不成聲。感覺他靠了過來,指尖輕輕地落在我肩上,說:“要不要我抱你一下?”
我一滑肩,避開了,說:“不要?!?/p>
又不能改變什么,抱一下有什么用呢?只會更加痛苦。
他說:“對不起?!?/p>
這句話讓我窩心,哪里來的對不起?他又是哪里對不起我了呢?縱使這個結果我無法接受,可事實上他并沒有做錯什么,他只是做了他認為他該做的選擇,這個選擇里沒有我。我不是不理解他的不忍心,我也知道他不可能不拒絕,而我,不可能不傷心,他別無選擇,或許,一句對不起能減輕一些他的內疚吧。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顫抖地說:“你不用說對不起,你沒做錯什么,我也不會接受,我今天說這些,并不是要你為難,也不是要你接受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喜歡你,只是想親耳聽到你的拒絕,想讓自己斷了念想?!?/p>
至少以后不會因為喜歡一個人卻沒有說出口讓他知道而后悔,不會在往后此生偶爾遺憾是自己不主動才錯過了緣分,不,我不會給自己這種機會。
說完我又止不住哭起來,俞檠在一邊靜靜地坐著,大概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我吧。
明明兩個相近的人卻如此遙遠,而我只覺得身心疲憊,想要一個人獨處,可內心巨大的悲傷一時難以平復,我花了半天才漸漸穩定下來,和他說:“我要走了?!?/p>
他說:“我送你回去?!?/p>
我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掉下來了,并沒有告訴他這是告別,而讓他錯以為我是要回家去。
我說:“好。”站起來往回走。
好奇怪,那天的夜晚特別的明亮,教我懷疑白天的陰沉是我的錯覺。
湖上還有幾人,也是意興闌珊,要歸去的樣子,我和俞檠并肩走在銀光閃閃的湖邊,又走過河岸,我拒絕讓俞檠送,各自歸家。
回家后我發了一條信息給俞檠報平安,決定把一切拋到腦后,進了浴室洗澡。
從浴室里出來就收到他發來的一條信息,上寫:祝你一路順風。我撲倒在床上,再次泣不成聲,也許他聽出了我的一語雙關。
一天后我收到一個包裹,打開后里面密密匝匝的竟然都是照片,每一張都有我,融進景里完全忘我的我。我一張張看了,一邊哭,又一邊笑。
看完我抱著這一堆照片,蝦米一樣縮在床上,疼痛的心慢慢暖了起來,我想這一路走來也許不只是遺憾,還有很多很多,我要仔細收好,藏起來,留待以后慢慢回味。
半個月后我去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開始一段忙碌的生活。
我是五年后回來的,回來后該聽到的都聽到了。聽說,俞檠和欣萌最終還是沒有在一起。我聽了只是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唯有嘆息。
有些愛以長廂廝守結局,而有些愛只能珍藏在心里,用盡一生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