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文｜蘇吉兒

（一）電話惹的禍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想想可以晚點去上班，索性就稍微休息休息，最近幾天腰總是感覺到僵硬，有點像搓衣板，走路直不起來，坐下瞬間又特別疼，不知道什么原因，先休息休息再說。突然想起有幾日沒打電話給老爸老媽，頗有些惦記，于是從手機里找出老爸的號碼打過去。

"叮呤呤……"，手機正常，那頭卻沒人接聽，再打，仍舊無果。打另一個號碼仍舊通信號無人接聽的狀態，心里頓時有點發毛，該不會出什么事了吧？年邁的老爸老媽會不會生病了？老爸每天早晨都老早起來，不管天氣多冷，都要到村東頭的馬路上和江邊的大壩上走步鍛煉，該不會在路上暈倒了吧？擔心頓時涌上心頭，忐忑不安和有點抓狂，不知道怎么能聯系上兩個老人。

早在2000年時老爸就檢查出患有冠狀動脈硬化和輕度高血壓，導致腦部供血不足，時而會頭暈。老爸以前十幾畝農田沒有出租時都是爸媽兩個人自己忙活著，盡管那時他們也六十多歲了。老爸種地勞累的同時經常站立著放牛，每天至少八小時都在田里，即使別人都在閑暇時間，他也是在田地里忙著放牛，曾經幾次在田地里有過短暫性的暈厥，最后都轉危為安。

事后老爸如說別人的事一樣輕松地述說這些時，我心痛之余倍感萬幸，上天給了我孝敬爸媽的機會，我一定要好好珍惜，善以利用，而老爸說他一輩子沒做虧心事，是老天爺施恩讓他多次化險為夷。我也暗自發誓，一定不會辜負上天給我的這個機會，讓老爸老媽能夠過上幸福的晚年生活。

今晨出現電話沒人接，又讓我膽顫心驚，胡思亂想起來，生怕老爸老媽有個閃失，畢竟由于些許原由，老爸老媽目前無論如何不肯離開生養他們的故鄉來到江南和我一起居住。他住在老家，過著悠閑自在的生活，夏天菜園子里的菜應有盡有而且還新鮮，天然無公害的綠色食品，清新的空氣、沒有污染的環境，空曠的視野、純樸的民風、熟悉的鄉音、簡單的生活習慣等讓老爸老媽舍不得那里，更重要的是老爸無法離開他睡了一輩子的熱炕和吃了一輩子的大鍋飯，這是他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無法及任何東西割舍的一份情，對家鄉水土不能舍去的一份深情。

再打電話，陣陣手機的響鈴聲刺著我的內心，默念著一定要平安無事的光景時，一聲洪亮傳到耳邊：

"喂，大孩子啊，你在哪里呢？我沒聽到手機響"。老爸鏗鏘有力的聲音傳了過來。

"怎么這么長時間沒接電話?身體不舒服嗎？家里有什么事嗎？我媽呢?"我跳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回落到胸腔，仍有些迫不及待地焦急地問著。

"我一尋思就是我大孩子打的電話，我和你媽在外面垛柴禾哪!今天沒下雨，正好把柴禾垛起來，收拾收拾園子，化凍了該種菜了。"

"啊，你們在垛柴禾，又是我媽垛嗎？小心別摔著，注意多穿點兒衣服，別著涼感冒了。"

"你媽是碼垛能手，年輕時就是，這么多年都是你媽在柴禾垛上碼，我在地上給她往垛上扔，垛的好。你媽什么都能干，還干的好，就是有點懶散……嘿嘿嘿。"

老爸很是滿足地在電話另一頭笑著，我能感受到老爸此刻內心的幸福和滿足，也能想象出老爸瘦削的臉龐上那愉快的表情。

在老爸臉上，沒有一根老年人應該有的胡須，老爸說胡子拉碴的他最嫌埋汰，洗臉扎手，吃飯喝湯都礙事，所以記憶中老爸從年輕時就總是拿著老媽剪鞋樣子鞋邦子的王麻子剪子，照著銹跡斑斑的鏡子一下下剪，甚至更多時用剪子小心翼翼地一根根拔掉。

至今老爸臉上的胡子所剩無幾，但七十四歲的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像七十多歲，有人說他六十多歲，除了背駝了外，一切都很年輕，尤其是精神狀態，讓人贊不絕口。他卻把他的年輕全部歸功于我身上，是我給他掙足了年輕的成本。我內心深處卻是覺得老爸老媽臉上的蒼桑全部是為了我們和家。

"大孩子，今天星期幾了，孩子呢？上學了嗎?你上班了嗎？吃沒吃早飯啊？"老爸也一連串地發問，滿是擔心惦記的語氣。

"爸，今天星期四，孩子上學了，我也上班了，早飯也吃了。"

"你和老媽干活兒時千萬要注意身體啊，別感冒，到街里去買自己想吃的菜，想吃就買，花錢有我不用擔心。"

"放心吧，大孩子，我現在心滿意足，村里人都羨慕我，不缺錢花，身體好，有孩子管著，生病了有孩子給看，誰也趕不上我現在，放心吧。現在不缺錢，你給我那么多錢能那么快花完嗎？"

"倒是你自己要按時吃飯啊，別省錢，你上班了自己賺錢了，自己再舍不得吃，身體造完了，誰也不能替你不受罪。"這些話有些應該是我對老爸說的，他卻對我說了。

"孩子大了，你別罵他打他了，孩子不是管出來的，慢慢地好好跟他說，別跟他發火，孩子慢慢大了就懂事了，你從小到大我都不打你不罵你，你不是也長大成人了嗎?"

老爸一頓叮嚀囑咐，這是他每次通話時都必說的一段話，我都能一字不差地背下來了。

"對了，老爸，我給你買的東西你收到了嗎？快遞公司的。"

"你又買什么了，別亂花錢，錢不是那么好賺的，啥也不用給我買了，我這里想吃啥就到街里買，家里物價便宜又方便，不用惦記我和你媽。你們城里東西貴，消費高，別給我在那里買，在那買一樣在老家能買好幾樣兒。"

"好，以后不買了……"眼眶里覺得有東西要流出來，我不再敢出聲了，聲音又要哽咽，生怕老爸在電話里覺察出異樣。

"大孩子啊，家里挺好的，別惦記了，電話費貴，沒什么事你好好上班吧，電話掛了，別擔心家里，家里一切都好，注意身體啊，記得吃早飯，別打罵孩子……掛了。"

一連串的叮嚀和高亢急切的聲音在手機關斷的那一刻消失了。我的淚無法抑制地順頰而下，我的心隨著這信號的切斷似乎回到了家里，親眼目睹了老媽在柴禾垛上手舞足蹈，老爸在地上一捆一捆地搬著柳蒿子桿柴禾及干稻草，一叉子一叉子地向垛上扔著柴禾……也仿佛看到佝僂著背滿頭大汗滿頭白發的老爸老媽互相間或著聊著，仿佛聽到了他們互相的指手劃腳，老爸說著：這不平了重新放放，那里歪了重新放正。老媽說："你快往上扔，干活兒不能干，吃飯一個人頂仨……"。"別說別的，你站上面小心點兒，別揚了二正地再摔著……"。老爸老媽他們仍舊為了生活而忙，我的思緒飛回去跟他們一起，因為那里永遠是我的牽掛。

（二）特殊的快遞

一連幾天的陰雨綿綿，覺得讓人心煩意亂。早晨上班由于雨天路滑，路上經常會發生由于視線模糊造成大大小小的碰撞事故，造成路面擁堵，也讓我在上班的路上要特別小心地行駛著。

今早正開車時，突然一個陌生的電話響起，正開車，不方便接聽。從家到單位，行駛了半個小時的車程，結果這個陌生號碼響了三次，我想可能是快遞的電話吧。到了單位后又忙于工作中，就把這個回電話的事情忘記了。

現在每天要接到很多各類電話，如推銷的、賣房產的、搞孩子教育培訓的、保險的、銀行理財的、快遞公司的電話應有盡有，每天讓這些電話搞的有點驚弓之鳥，一聽到手機鈴聲就有些頭疼，怕來電話。當然工作上的事情和家人之間的電話以及朋友間的溝通聯系自是必不可少。

工作忙到中午，早晨的電話又清脆地響起，忙接聽起來。電話里“***小姐，你的手機一直沒人接，有你兩個快遞，是要本人簽字的，打你電話沒人接，只好給你放物業了，記得去拿，別忘記了，中通快遞的。”急促地快遞小哥的聲音說完后就掛斷了。

我心里狐疑，我最近幾天好象沒有網上買東西啊，到底是什么啊?誰寄給我的呢？心里想的同時暗自有些著急，想快點知道是誰給我的快遞，是什么東西……。

一天的工作很快就結束了，有點累，口干舌燥的，真想有張床躺一會兒，讓酸疼的老腰能緩解一下痛感，貼了膏藥似乎有些緩和，也用了海巖加熱包熱療，趕緊回家，還有快遞要拿。

驅車快速到家，車停好就去物業，急切地拿到了快遞，還是兩份快遞，狐疑之中，仔細看了地址，吃驚之余，頗感意外，竟然落款是老爸的地址和老爸的名字，一大包一小包。前天和老爸通電話時老爸沒提起快遞的事啊，難道老爸老媽想給我意外驚喜?

納悶老爸會寄什么東西，帶著疑問拆開大包，沉沉的，里面黃黃的片片——曬干的土豆片，大概有五斤。另一包里面是有綠中帶白的，一股帶著草灰的清香撲鼻而來——原來是一包曬干的黃瓜片，旁邊還有一小包，打開一看，竟然是嫩綠帶著泥土和根的新鮮婆婆丁和小根祘。

干土豆片用獨立塑料袋裝好，又用紙箱單獨包裝。綠色的野菜竟然是用塑料袋裝好，再放進紙殼箱里，和塑料袋裝的黃瓜錢子共用一個紙箱。旁邊并附有一封信，折的整齊，還用信封裝著，上面寫著大孩子大閨女親啟字樣，我頓時眼淚似乎來到眼前。展開書信，上面歪歪扭扭地但去秀工整地漢字和拼音夾雜著的，全部呈現在眼前，一看就是老媽的字跡。

“大孩子，你過年回家時，沒吃到你最喜歡吃的干土豆片和黃瓜錢子，我和你媽過意不去，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一tang(趟)，就和你媽商量一下，到街里找到最好的一家菜站買了這五斤干土豆片和二斤黃瓜錢子 。”

“這些你用水泡泡，就dun(燉)雞時放點干土豆片，可香了。”

“黃瓜錢子洗干凈了，用水泡泡，洗干凈了chao(炒)肉片吃。”

“這些都是你媽說怎么做的，你看不懂再問你媽怎么做。”

看著歪歪扭扭的字，一句句熟悉的話和語氣，這完全是老爸的語氣，老媽在執筆寫的。

“大閨女，我趁著天氣不冷，化凍了都，地里的野菜也冒芽了，我給你wan(剜)了小根蒜和popo丁(蒲公英)，還找了點liuhaoya(柳蒿芽)，現在天剛暖和，都剛出來，天再暖和點兒，會長大點兒，更多點兒，太遠了，怕路上時間長了這野菜都壞了，我怕壞，都沒敢用水洗。我知道我大閨女愛吃，嘿嘿，你xianghu(嫌棄)老媽沒挑干凈草末子，你爸象催命鬼一直催要急著寄，我剜回來都沒來得及撿，就著急忙慌地給你爸拿gaili(街里)去寄了”。

“你嘗嘗吧，南方那里估計找不到咱老家這樣的，水土不一樣兒，味兒也不一樣兒。”

“大閨女，別惦記我和你爸，我們在家挺好的，吃啥都有……”。

“大孩子，記得要吃早飯，別老不吃飯，光想著要減肥，身體造完了，就啥都完了，我和你虎軸媽在家吃的菜都比你們那的好，自己種的沒上化肥，全用的隔年的牛fen(糞)農家肥。等你夏天回來時(菜)就都下來了，夏天回來吧！”

看著這一封信，字里行間都充滿著老爸老媽的惦記與牽掛，還有他們的愛，都是沉甸甸的，讓我感到幸福之余，還有些慚愧和悲傷。幸福的是老爸老媽身體仍然健康硬朗，仍然讓我有個實實在在的想念的人，讓我覺得自己有一個堅實的后盾，有一份心頭永遠的牽掛。

慚愧和悲傷的是自從老爸老媽那里裝上了電話，我就不再寫信回家了，有事直接打電話說，說完了就完了，沒有什么值得日后回味的東西。而老爸老媽如今卻用笨拙的筆費神費力地寫了信給我，叮嚀囑咐一句不少，雖然很多字不會寫用拼音代。

這份父母的心和愛讓我感覺自己有點內疚和慚愧，老爸老媽寫信都不嫌煩，而我卻以打電話痛快寫信麻煩為借口，疏忽了寫信。對老爸老媽來說，他們在不能天天時時刻刻打電話時，可以拿著信坐在炕上慢慢地讀著，看到了孩子的字，就像看到了孩子，這應該也是對他們最大的心理安慰吧！

悲傷的是至今為止還讓老爸老媽離我千里之外，傳遞關心和愛的方式只能是打電話或寫信，如要克服各種困難，把老爸老媽接到身邊，能夠親自為他們實在地做點事，做吃地給他們，陪伴著他們，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免去了心中的惦念和牽掛。

讀著信，仿佛看到了老爸老媽在寫信時的神態，看到了老爸老媽那份牽掛女兒們的心，體會到了老爸老媽心中那份濃濃的愛……

信上最后還有落款：“大閨女，大孩子，想念你的爸媽。”

眼淚模糊了眼睛，我又何嘗不想老爸老媽呢？有老爸老媽的地方才更加讓我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