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書相伴——29】美妙的體味（原創）

參與北斗六星征文，29為該版第29篇征文的意思。前篇光陰被定為22。

日日的欠佳的狀態，早上起來總是手麻、腳麻，滿身浮腫，抬一會胳膊也是酸痛的，彎一會胳膊捧一本書，麻木感不多時就延伸到指尖；心口悶的時候很想早早死了就好，還是把書捧起來，手掌上上下下撫拭，放不下，舍不得。十個指頭梳頭、捏臂膀、身體，拍拍打打、揉搓不停，總要血脈活躍起來，就好疏通血管，幻想這樣就好不浮腫了，不麻木了。

是個愛讀書的窮鬼，買一本書也要在書城斟酌很久。太貴重了，讀盡了吧，就可以不買了。然而讀得越久就越放不下，書象貼了心一般離不得手。總要兩三本書的光景，五六十塊錢，就有買了書回家翻箱倒柜賣舊物以換取堅持到發薪的時候。可手里有了書，就可以抵得萬金娛樂，盡有不知饑的光景。

那些年，每天黃昏在哈爾濱省政府斜對過的舊書街流連，撕破了臉面與書商侃價，自尊、風度全放棄了，只是一門心思要把相中的書以承受得起的價錢拿到手。黃昏很快過去，一些臨時燈被拉起，依舊是手不離書絮絮叨叨。如今說來卻也奇怪又很有勝利感，商人么，總是為利而去，盡有冷酷無情者，可我都能以很低的價格獲得心儀的好書。許是商人受不了我的軟磨硬泡吧。不過賣舊書的書商多半與書有緣，誠為利故，又有許多經年的眼光，識得真偽，推銷起書來多講得聽者入迷，又給予諸般指點辨別紙張裝訂。也有資深者，能根據紙張說出造紙的年代、產地。

愛書人有呆氣是怎么也撇清不得的，適才還覺眼臉腫脹，就有生不起的心思，看了人家的文說買書，就想起自家買書的歲月，筆一動，什么難為都丟之腦后了。一回神，這頸項也就僵硬，背上象壓了個袋子，只是敲打上鍵盤，指臂間的腫脹感就消了不少，倒也是利馬見效的良藥呢。比大醫院里進口的名貴藥品如何？我瞧也不遜色。不由低低嘆了口氣，就是個殘破的身子，醒一日算一天罷。

隔兩三周把所有的書捧出來逐本端詳一番，心有所動者就單獨擇選出來，這就有了再讀的心思了，不用到晚上就會迫不及待地再讀起。有了讀興，手頭子就快起來，一本本地用干布擦拭，翻看封面、封二，隨閑讀幾頁，有悟就擱在身后的床上，備讀。看膩了，讀空思的書就放在箱底，一本本摞起來；也知，不定哪日，還會起興再讀。

常有人家搬了家時盡賣舊書，為了的是輕身搬運，紙張雖薄，數量巨大時更是沉重。也有除舊迎新的心意，經年攢起來的學習書和閑書就統統算給了收廢品的販子，幾十百斤的分量不過幾張一花即沒的鈔票罷了。每每看到這一幕就心里疼痛，那不是把過去的時光挖空了么。于是輪到自身就死也不賣書，與人毒言寧可扔掉、送人也決不賣書；其實從不扔書，也不樂意送人，書已成了生命的一部分，象日漸衰弱的身體一般，簇新的書們也一日日變舊、破損，但看到它們，心里總會柔軟，望它們的眼里也滿是了快慰、溫馨、幸福的滋味。畢竟還是在一起活著的呀。

有一年，買了三四本巴掌大的小散文集，比如有何其芳的，湖藍色的書面，一個青年的半身像，仿佛年代不太遠而仍使人感到溫馨的味道。時常揣在衣袋里，單位洗凈了手，也好倒臥在江畔的船上、堤壁，柳蔭下的小方凳、柔軟清涼的草甸子上、就是走乏了掏出來啃上幾頁。柳梢微拂、江波浮蕩著身體沒有定處，眼望了書，偶然瞥半眼湛藍的天，就沉到書里去，渾不知有身外的生活和人世界。終于江風寒透了衣裳，日光換了燈光，一本小書已反反復復啃了十幾遍，冷得直哆嗦，嗓子干，關節痛，幾乎抬不起頭，許久方才爬得起身。就有友人遇見，說我抬起臉來時，像個非洲的饑民兩眼直勾勾、面無人色地不知望向哪里，偏看不到身前的熟人。

那個時候，餓得走不動路，心里驚訝如何讀到這么晚的時間去。江水在堤壩下嘩啦嘩啦地作響，站在杏黃色的街燈下還好，尚且在空靜的斯大林公園（就是堤壩上）知得到雖然眼前一片清冷孤獨還有人道主義關懷的燈光；就有在漆黑的船上因看實在看不見字不得不起身的時刻，才知道天黑了，也就左搖右晃地在鐵皮船上站起來，這時卻怕跌進江里去淹死，趕緊低下手扶了船舷挪到船頭，心踏實了，就跳到岸上沙灘。光在遠處亮著，聽著耳邊水聲、風吹林子聲呼嘯在身周，磨轉身，使心恐懼的無邊無際般的黑色的波濤微微泛著光粼滾滾向東流去。

手腕子終究僵硬起來，翻一翻骨節就嘎巴嘎巴地響，若是響幾聲就輕松了該多好，只是僵硬，又有腫脹感。早上四五種藥捧了一把倒在口中，就了三四口水才咽下去。攥一攥拳也很酸痛，卻也不怎么放在心中，只是猜想藥到底吃下去有作用沒有？想喝茶的日子就不管是否茶解藥了，沉了心沏茶，人總得放棄點什么。

有了讀書的因由，就挑三揀四地掂對起來，梁遇春、莫泊桑，堂口，兩手捏著泰戈爾詩集，喜歡起黑白套色的書面上那個坐在門口雙手捧了下頜望著夜空的女子，隨意地翻頁。忽然掉出來一個小書簽，是個綠色的葫蘆形，寫著一個字“麻”，禁不得笑起來，想起在中財論壇起的名字“糖葫蘆”。

泰戈爾《最后一課》：有一天，錫克教的宗師戈賓德獨自

在曠野里回憶著自己一生的經歷……

綠葫蘆書簽夾在最后一頁，在它下面的部分：

戈賓德微笑著說：“日子這樣久，

你似乎才知道對于不義的人

怎樣去報仇。最后一課我已經教給你，孩子我很滿足

讓我來給你最后一次的祝福。”

對于這一篇字，我讀了只有一遍。現在也不想說任何讀后感，也不想條理清晰地理出一個細節，現在，就是微微地笑著，我知道自己的眼光里有著心里散發出來的微笑的意味。對于不同的書不是應該有不同的閱讀及領會方式來對待它么。正如有些書我會一個字一個詞地去摳懂它們，有些書我會完整地解讀，有些書我只在不斷細讀中覺悟書外的東西；對于泰戈爾的作品，心會和它一樣貼近融入，清晰的思想辨證的認識都是多余的。

“ 在悠長的歲月里，我認您是

父親、師傅、朋友三位一體，

讓這種深厚的感情展開在

我心中，壓下那仇恨的念頭吧！

師傅，我向您致敬。”

……

戈賓德突然用棋子

狠狠打中了帕坦的頭，狂笑著

大聲說：“和有殺父之仇的人

一同下棋，像這樣的膽怯鬼，

他還想得到勝利?”立刻帕坦從

腰間拔出了匕首，閃電一般地

把它刺進師傅戈賓德的胸口。

全篇我只記得了這些段落。記憶之清晰，正如我即將要重新閱讀一遍時的映像似的。今晨的雨水讓房間里冷起來，潮濕的暑熱也變得干爽了。疼痛感常常能夠忽略其它的一些感覺，比如麻漲感。以雙手拍打起臉，人們不會有侮辱的意味，痛得心都輕松起來。生命啊，時有如許美妙的體味。

2012年7月20日11點51分北斗六星論壇/注冊名：咱是一頭大胖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