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帶本書去鼓浪嶼
這些天,草莓上市了,它們像紅潤的寶石整齊地擺在小攤上。我喜歡一切能給我?guī)砝p綿味覺聯(lián)想的色彩,草莓無疑符合了這個要求。花10塊錢,我買了兩斤草莓,樂樂地回到客棧。
客棧老板娘永遠勞碌不休,她還在那里沉默地工作著,每天,我看著她大踏步地在客棧里走來走去,洗床單、倒垃圾、收衣服……終于閑下來了,她就窩在門廳的黑暗里看永遠看不完的韓劇。
她和我的關(guān)系極其糟糕,我不明白問題出在哪里,她幾乎從不和我說話,雖然我沖她不停地微笑,她對我的回應(yīng)只是在我叫她開門的時候一言不發(fā)地開門。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個奇怪的女人對我奇怪的態(tài)度,所以,當(dāng)我洗好了草莓友好地請她吃而被她堅決拒絕時,我只是笑了一下。
我拿了本書,來到門廳,把一批草莓放在雪白的瓷杯里,再在杯子旁墊了幾層柔軟的紙巾。不論走到哪里,我都能迅速地把周圍的環(huán)境布置得盡可能讓我舒服。
背后的陽光透過濃密的樹葉篩下來,細細的風(fēng)吹著,院子里的鳥不緊不慢地唱著??蜅?諢o一人,一切都讓我感到懶洋洋的舒服。我邊吃草莓邊翻看著昨天晚上從曉風(fēng)書屋買的張愛玲的書《流言》。一個太聰明的女人,一些太機智的句子,一種太透徹的人生感受。
來鼓浪嶼這么多天了,這是我第一次放棄走路改為看書消磨一個長長的下午,我發(fā)現(xiàn)在陽光很好的下午坐在客棧看書,這樣的閑逸與我在麗江“牌坊過落”客棧二樓露臺的躺椅上看書時的感覺一樣好。
似乎新來了兩個客人,一男一女,他們在那個女人的帶領(lǐng)下看著房間,一面低聲討論著能不能接受。我掃了他們一眼,知道是一對小情侶,就繼續(xù)看我的書。
陽光慢慢移走了,門廳昏暗了,看書已經(jīng)不再愜意了,我決定出外走走。
還是那些老老的房子,還是空無一人的長長的路,不同的是,這一次,我終于在一戶人家院子外聽到了傳說中鼓浪嶼的鋼琴聲。來鼓浪嶼之前,我糊里糊涂把這場景想象得非常夸張,以為濤聲大得在島上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聽得到,而混和在這濤聲中的是從每家每戶傳來的悅耳的鋼琴聲。到了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哪怕在海邊,濤聲都幾乎聽不到;而我在島上行走了好多天,都沒有聽到一次鋼琴聲。
這一回,我終于如愿聽到琴聲。那應(yīng)當(dāng)是個非常高明的彈奏者,因為他(她)彈的曲子難度非常大,掙扎和憤怒的情緒在琴鍵上像暴雨一樣崩發(fā)著,一片片白花花的雨撲向我,轟擊著我剛剛還清風(fēng)流水的心情。我肅然起敬地站在院子外,在無數(shù)古舊的別墅中,在向晚金色的陽光里聆聽著如此流暢并痛苦的情緒。當(dāng)琴聲終于回歸恬靜溫融的時候,我離開了。
花3塊錢買輪渡票,我又來到了對岸。這些天,我不是很老實地呆在島上,總是把鼓浪嶼當(dāng)作據(jù)點,時不時就跑到對岸看一看,玩一玩,在無數(shù)陌生的街道上走來走去,看一切陌生的面孔和一切好玩的東西。我一直認為,對一個城市的了解,要靠腳一步一步走出來,對于我,這樣走出來的記憶非常踏實可靠。
晚上9點多,我終于走累了,對自己說:“回家吧?!闭f完我吃了一驚,因為我下意識中已經(jīng)把那個客棧里一張26塊錢的簡陋床位當(dāng)成了家。
站在輪渡邊,看著海是一大片帶著光亮的黑烏色,它像油潤的瀝青微微又壯觀地蠕動著。輪渡割開一大片瀝青,向著島上那一大團燈火琉璃靠近。這場面美得讓我呆住了,我不斷地在心里喊出來:天啊……
“請問那是日光巖嗎?”一個站在我身邊的女人突然問我,她被一個男孩子環(huán)在懷里。
我笑了,說:“不是,那是廈門博物館?!蔽液艿靡馕也艁砹藥滋炀涂梢韵騽e人介紹這個島了。
我很奇怪這么晚了他們竟然才上島,這個時候有什么可看的?
我問:“你們也住在島上嗎?”
“是,我們下午才住下的。”
我突然想起來了,他們就是下午入住的那對小情侶,世界真小,沒想到我們又相遇在同一條輪渡相隔不到十厘米的地方。那女人非常瘦小,長得平淡無奇,而那男人則高大英俊。
他們繼續(xù)問我關(guān)于鼓浪嶼各種相當(dāng)好笑的問題,那個男人同我一樣,對于濤聲和琴聲的美妙混和有著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們歡快地聊著天,在下船前,我們儼然像是老朋友了。
但是,走下輪渡我就快步離開了,我知道這樣很不禮貌,因為,我可以設(shè)想他們對夜晚島上蜘蛛網(wǎng)一樣的路不熟,我猜他們可能要費很大的勁才能摸回客棧,我本來應(yīng)當(dāng)領(lǐng)他們回來,但是,我做不到。
因為,我實在不愿意一直看著那個女人被那個男人一刻不停地環(huán)在懷抱里,那一刻,那個女人幸福得像一只紅彤彤的小草莓。
(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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