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見到一個多年未見的同學小雅。她曾年少無憂，癡愛一個人，訂婚后就生了孩子。但在婚禮前夕才發現自己輕易錯愛了那個英俊的男人，他居然在婚禮前出軌，這對她來說是無法容忍的錯誤觸犯了她的底線，她在痛苦糾結后選擇取消了第二天的婚禮。

那個年紀，這種選擇對一個正青蔥的女孩來說是不容易的，需要面對小城以及親朋鄰里之間的各種流言蜚語。她曾在最初的哭泣彷徨無助頹廢后，開始認清現實的真相，接納和面對。開始一邊參加考試，一邊找工作慢慢做起，一邊帶著孩子一邊努力矯正自己，堅持學習和改進，閱讀和鍛煉，保養好自己。十多年，對一個單親母親來說，其間辛苦不言而喻，但是光陰也是有魔力的，時間可以讓一個女孩在慢慢無聲中成長，忘卻傷痛，象向日葵一樣對著陽光調整方向。彼時，目光渙散無焦距一般面對分手，而此刻，我看見的是一個打扮淡雅，談吐得體，輕盈積極，內心有愛的女子。

這些年她堅持讀書，陸續又讀了在職碩士，心理咨詢師資格證，也擁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事業經營得很不錯。她也終于遇到懂得愛她的人，溫和和醇厚，被她笑稱為是自己一直在等的對的靈魂伴侶。和我談及往事和以及她曾經深愛過又傷害她至深的男人，她只清晰地說：就當買錯衫不要恨。

我想她必然是早已經從內心做到真正放下，才能輕松到做到買錯衣衫一樣。她說自己很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里，帶著恨意生活有什么意義呢，停止溫習發酵過去才是活好的第一步。其實她每天的努力是為了更接近更好的自己。不迷茫不糾結，只著眼于手心里已經擁有的。安靜地走下去，終有一天，時間會給我答案。那一刻，我只覺得這樣美好的女子我如何能不喜歡呢？當我看到她現在是清淡知足，我不曾看過她背后的傷痕和黑暗里她的療傷。只是有些痛，最終會激烈地過去，而幸福，會因為自己的堅持而如約而至。

念及過往，說起她當年選擇取消婚禮時候痛苦的選擇，還有告誡自己不要回頭不能回頭，而眼淚洶涌而下，她只是一直往前走往前走的場景，她淺笑著說，現在的自己很感謝當年果敢的自己，做了正確的止損選擇。在這場愛的博弈中，她不曾步步退守，最后終于為自己贏得了主動權。最初的痛，反而讓她現在覺得慶幸。

這段漫長又艱辛的旅程，一朝一夕都烙印著她過去的堅持，但是走的值得，從她臉上的神采就可以判斷的出。

而小雅的同桌言絹確有個相反的故事。畢業后言絹也遇到她渴慕的男子，互相熱戀，她很愛他，很快結婚生子，因為照顧家里孩子，她一直就沒有外出工作，也家庭和美。幾年后，男人因為各種原因有了外面的女人，同時在沒有離婚的情況在外面也生了個孩子。他苦苦哀求言絹先離婚，這樣他和外面的女朋友結婚讓他的私生的孩子才能轉正有戶口，登記好了戶口后他立即就離婚重新和她復婚。而他表示他心里依然只愛她，至于外面的女朋友只是一時間的酒醉犯了男人都會犯的錯。他甚至跪下和她發毒誓。

多惡劣的借口，可是言絹顧及多年的感情，依然選擇相信了他，和他離婚，把正統的位置讓給了那個小三，從此她自己成了小三，因為她依然沒有離開他。 他在現代社會享受這齊人之福。 看到言絹如此無原則無底線的縱容一個男人對她自己的傷害，有不少朋友嘗試勸解，她卻總覺得自己依然愛他，每次嘗試離開他，最后都被他一次次的心軟感化掉離開的念頭。而他在家和新妻子一有吵架會想念言絹的溫柔和美好，更是甜言蜜語柔化她。

這樣的人渣類型，卻也能輕易地坐擁兩個女子，憤怒卻也覺得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言絹的問題在于，婚姻出現了背叛，他的出軌是第一次傷害，而后來的騙取離婚則讓她喪失了對婚姻財產的合法切割，而離婚后依然以小三的身份和他一起則是完全背離了尊嚴。一個人的愛情任由對方觸及了底線就會導致喪失了“止損意識”。生活都是苦的，而選擇卻是自己的，我們可以自己苦中尋樂，或者讓苦變成一點甜。她完全可以及時止損，做出新的選擇，果斷的離開，重新擁有新的生活，去過有尊嚴的日子，去尋找她生命中未來的一點甜蜜。

想起現下流行炒股，其實在股票操作中，大家普遍認為只要操作就有對錯，做對了是好，做錯了怎么做呢？唯一的選擇是立即承認錯誤然后糾正錯誤。而止損就是主要的方法。這不是孤注一擲的賭博，而是概率游戲。都不去糾正，有可能就會根據墨菲定律，小錯誤演變成大錯誤，壞的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錯誤。而正確的止損起碼讓你有可能贏得未來。

經濟學中我們把付出了且不能收回的成本稱之為沉沒資本，譬如付出的時間，金錢，精力如果沒有匹配的回報，發現已經無法挽回，便是沉沒資本，你若持續不甘，再多反復追加投入，只會越陷越深，浪費更多資本。 小雅和言絹在同樣面對男人出軌的情況下作出了截然不同的選擇。一個多年前就及時止損及時揮斷了自己的沉沒資本，通過自己的努力有新的工作，新的愛情，一切會如她所愿，過她自己想要的生活。一個反復錯過止損反復不舍得已經付出的愛情付出的沉沒資本，隨著年級漸長，沒有在工作學習中持續成長，揮淚重生也只會更受局限。

記得多年前讀過的莫泊桑的小說《修軟墊椅的女人》，那個卑微到塵埃里的女子,用她全部的年華愛了一個完全不愛她的男子,她把一生的血汗積蓄都給了他,而他在她的生命里實際存在過的證據卻只有一次次短暫的親吻，連撫摸他都是看在錢的份上無奈給她擺布的。她知道他不愛她，他和其他女人結婚，他在她身邊經過都是不屑一顧的 。她卻依然愛到飛蛾撲火，心甘情愿墜入地獄，愛到心成灰淚始干，到死依然以為自己愛著他 。她用詩意來成全自己一往情深一廂情愿的愛。 窮盡一生的幻覺來延續一場來去的風，直至死亡。

印象很深刻的是她和他的第一次遇見，她用硬幣換來的第一個吻，帶著宿命的悲涼，從此他成為她此生愛的烙印和寄托。"這個可憐的小腦袋里產生了什么想法呢？她為什么愛上這個小男孩呢？是因為把她到處流浪積蓄下來的全部財產獻給了他,還是因為把她第一個溫柔的吻獻給了他呢？這種事無論小孩和大人來說都是一個謎。”而她自己當然不可能也不會去分析謎底，她孤寂匱乏的情感心房因為他而裂開了一條縫隙，她從此牢牢地用盡全力試圖展開縫隙，好收集陽光。 這是一場注定孤獨無望的旅程，沒有任何救贖，這個男子從來也不曾給過她一點陽光。所有的溫暖都是來自她自己的幻覺，她以此來支撐自己日常的枯燥和貧乏。閱讀之余，我忍不住在想，她自己斷絕了身邊任何新的愛的可能，在她同階層的人中如果她肯回頭會不會能收獲一段更契合的愛情？而她也會不會在現實的接觸里愛上身邊真正愿意愛她的人？她甚至連一次愛的機會都不曾給過自己，如果她能預知他在她死后所表達的態度，她會不會有所改變？也許她也早可以猜測他的態度，只是她不愿意夢碎，她習慣了自己編織的幻境，不愿意走出來，所以情愿最后依然把錢給他，當作最后給自己的一個自欺欺人的圓滿。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更是把一個女子奉獻身心給一個完全不愛她的人，她的情感盈利跌幅到需要斬倉的單戀描述的如此凄美。彼時她坐在秋千上好奇地打量著陌生的他，英俊的男子以他特有的風趣而成熟的魅力走進她15歲最青蔥的年華，在那個澄凈清澈的秋天他微微暖暖一笑瞬間入住填滿了她的心。她如此關注他，知道和他之間遠隔千山萬水，甚至天與地，也只為贏得一次和他的街頭偶遇。他當然沒有認出她是那個坐在秋千上的小姑娘。漫長的七年，對她來說是一場分別，這七年中，她是如此關注他的點點滴滴，如此想念他，渴望快快長大，能夠以他喜歡的模樣站在他的面前。她終于完成了自己的一場秋天的約定，她從七年前的秋天認識他，七年后的秋天，她的美好和純潔只為了等待這一次的邂逅，她心甘情愿在他身下如花般綻放。和所有女子一樣，她是想用這種方式在他的生命里留下痕跡吧。可是他依然不認識她，他用一疊錢為短暫的柔情歡愛做了注釋和結束。九年后再度重逢，最后一場情欲游戲，他依然沒有認出她。她帶著腹中他的胎兒自殺，她的現任丈夫找到他，給他看所有她寫的關于他的日記片段，他才知曉一個女子從15歲開始為他消耗了多少年的歲月，他欠下了余生都無法彌補的情債。

年少讀到這些，都深深為這種癡狂的愛情著迷，我愛你，與你無關，我永遠不會怪你，因為愛，是我一個人的事。成年后重讀，撇開文學的美和愛的多樣性來說，扼腕嘆息之余覺得她們實在是不懂得止損。奮不顧身而后灰飛煙滅，這一種飛蛾撲火的方式，沒有理性可言，只有被感性淘空，結局也很凄涼。難免從現實的角度想入非非，如果她及時斬倉呢？她可以放在心里去愛他，當做一個人的游戲，這不影響情感賬戶的浮盈虧損，也許就不至于走到奉獻身體甚至懷孕自殺的地步。對一個人的生命來說，以這樣的方式結尾，是虧損的，沒有了身體，愛談何存在？

更何況我們錯愛過的男人他的內心對我們來說如果本來就是一片荒漠，或者說我們在他的生命里甚至連飛鳥已經飛過的痕跡都不曾存在過，我們能所做的就是離開他，立即，迅速，哪怕他看起來很美好，因為他所有的美好都不屬于我們，他的美好從來只對其他女子綻放或者更自私的來說他愛的永遠只有他自己一個人。

所以我想，無論愛情，婚姻，生活，每個人都應該有止損的期限和底線。

群若：經典短篇專欄作者，首發于公號：經典短篇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