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韓寶強滿臉通紅，把王玲壓在窄窄的單人床上。王玲瞇著眼睛，喘著曖昧的粗氣，韓寶強的欲望一躍而起……
宿舍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韓寶強從王玲身上下來，沒來得及愜意地伸個懶腰，就急匆匆地拉開門往出走。
民工的性事總是這樣潦草。二十八歲的韓寶強意猶未盡，滿腦子都是王玲那對堅挺而秀氣的胸脯，在他寬大的手掌里，恰到好處，仿佛那原本就是為他而生。
回到家，屋里黑不隆冬的，韓寶強皺皺眉頭，“咋不開燈？”爸爸給他端了碗煮好的掛面，“晃眼。”
韓寶強把碗里的面扒拉了幾下，又放下。爸瞅了他一眼，“不想吃讓媳婦給做去！”韓寶強說，那還不怨你大兒媳？
其實，張秀蓮是冤枉的。她的冤枉就從韓寶強的相親開始。她在廠子附近開雜貨鋪時，就認識王玲。后來，她發現小叔子韓寶強和王玲的眼神有點那個。她馬上就想到了做媒。
張秀蓮首先看到這背后的利害關系。王玲家境富裕，韓寶強雖然高大喜人，可窮得屁也沒有，真要能成，她那個病婆婆和老公公就可以一并扔給韓寶強了。
打定主意，張秀蓮就征求當事人的意見。韓寶強王玲兩個早就眉目傳情了，自然沒問題。王家提出看看男方的家。老公公在城間那座破舊的土房哪能見人？張秀蓮索性好人做到底，把人安排到她家。
看家那天，韓寶強喜得嘴也合不攏，只顧討好王玲的父母，來不及對張秀蓮說個謝字。
張秀蓮滿懷不悅，她把所有的菜都端上桌子后，看見韓家三兄弟四平八穩地給王家人端酒夾菜，卻沒人招呼她坐下。張秀蓮的不滿一下子就膨脹到了嗓子眼。
張秀蓮只好自己拉了把椅子，訕訕地坐到王母身邊，兩個女人拉起了家常。自然地就聊到了老韓家，說到韓家，不可避免的就是韓家的窮，“你看祖上不積德，兒孫才窮成這樣！”
韓寶強眼見要壞事兒，忙端起一杯酒，雙手遞到張秀蓮面前，“我敬大嫂一個！謝謝嫂子的關照！”
張秀蓮把酒喝了，不忘剛才的話題，“你看，老三模樣好，人也機靈，就是尋不下個媳婦！讓他到醫院查查！”
韓寶強一下子僵在那里，王父尷尬地吃了塊羊肉，然后擦擦嘴，“我吃好了！”站起來告辭。
2.
王玲父母興致勃勃而來，一看男方這情況，滿腔的希望落了空，當下就狠下心，執意要讓王玲辭職回寧夏。王玲自是百般不愿意，拗了十多天，只好抽抽搭搭地回去了。
韓寶強原本信心滿滿，他一直覺得貧窮不會扼殺真正的愛情。可是，生理缺陷歷來就是愛情和婚姻的不治之癥。何況，愛情終究敵不過親情。而他和她的愛，只是半生不熟，現在又多了一點懸疑色彩呢。
每天一下班，回到爸媽的土屋里，依然不變的掛面和永遠的光線暗淡。韓寶強一連半個月都萎靡不振的。只在想念王玲時，給她打個電話。她好像很疲倦，往往沒說幾句話，就厭厭地成了他問她答，他不問，她沉默。韓寶強漸漸覺得，他和她的愛情并不懸疑，是悲劇。
這天，他突然接到王玲電話，她在里面哭哭啼啼的，韓寶強費了好大勁才聽明白，王玲懷孕了！韓寶強高興的直笑，那些潦草的性事，不想卻成為事情的轉折點。
韓寶強放下電話就跑去找大嫂。張秀蓮一聽，好啊！這樣，我們就有了周旋的余地了。韓寶強滿面笑容地塞給嫂子幾百元錢，“麻煩嫂子跟我去趟王家，這錢你先買幾件衣服！”
張秀蓮笑容滿面地答應了。韓寶強歡天喜地地去準備去王家的東西，怎奈囊中羞澀，怎么計劃錢都不夠用，只好東家借西家五百湊。可是，人要窮了，借五百元錢，都有人皺著眉頭哼哼呀呀，似乎這一借就有去無回了。
等到把所有的東西準備齊全，已是半個月之后了。韓寶強和嫂子張秀蓮喜氣洋洋地坐上去寧夏的車，然后，韓寶強拿手機給王玲打了個電話。王玲等他把話說完，幽幽地說，孩子打了！
韓寶強“嗡”地一聲，腦子里一片空白。張秀蓮緊張地看著他，“那就不要去了，花這冤枉錢！”韓寶強半晌才回過神來，他咬咬牙，不，去！
張秀蓮看韓寶強鐵著臉，也不敢硬作主張。倆人到了王家，把準備好給王玲及王玲家人的禮物，以及那個未謀面孩子的東西，一一放好，連茶也沒喝，就往回返。
事情到了這般田地，韓寶強在廠子就覺得度日如年。他總不由自主地向王玲住過的那間宿舍張望，懷念那些潦草的性事。可惜，宿舍早已換了別人，也許還有了另一份愛情，搞得韓寶強莫名其妙地傷悲。
心煩意亂的韓寶強勉強捱了兩個月，就辭了職和幾個朋友跑去搞收購。忙乎了三個多月，居然賺了二萬多元。嘗到了甜頭，第二年秋天，韓寶強索性在城郊租了個片地方，一門心思里搞收購，一年下來，竟然也有十多萬元進帳。
3.
這時，年近三十的韓寶強突然受到親朋友好友的關注，給他說媒的人就多了起來。韓寶強有時也看，大多心不在焉。因為經常和貨主打交道，韓寶強學會了喝酒K歌，也免不了桑拿按摩。至于找沒找過小姐，有人說好像看見過，也只是好像，韓寶強自己不說，外人也無從知道。
韓寶強慢慢地也理解了王玲。未婚媽媽別說在農村，就是城里人也很難有這個勇氣。他就給王玲打電話，問問她的情況。知道她未嫁，他就有了強烈的想見她的念頭。
他向朋友借了輛車，一路開到王玲家。事隔這么久，王家的態度總算有了緩和。王玲卻是一個勁地哭。
韓寶強把她摟在懷里，一直到她停止哭泣。他捧著她的臉端祥了半天，“瘦了！”王玲笑了，能不瘦么！韓寶強說，臉上都有褶子了！王玲臉一沉，你是嫌我老了！韓寶強一臉無奈，那有什么辦法？我總得為自己的魯莽負責！
王玲站起來，我不會勉強你！韓寶強把她拉回來，指指她的胸，只要這里不瘦就行！
他還是那樣，總是惹她生氣，再來哄她，最后就挑逗她。有時候，王玲覺得自己是落在韓寶強手里的老鼠，被他戲弄夠了，再把她吃掉。
等到被他撥撩起來了，他卻開動車子往城里跑。輕車熟路地找了家賓館，他的動作老練從容，不像過去那么心急火燎地找不到地方。
完事之后，韓寶強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王玲問，你跟別人睡過沒？韓寶強說，沒。王玲說，那你這么有經驗！韓寶強笑了，從網上學的！哪天，你也看看。
王玲撇撇嘴，我才不呢！惡心！韓寶強難得正經，“等我買了房子，就來娶你。”買房子？韓寶強笑著，“等不及了？要不，跟我走吧！免得別的女人打我主意！”
王玲的心里也確實沒底，嘴上說，是啊，我爸媽也認為結婚得有個房子！韓寶強摟摟她的肩，“你放心，我不會給你丟臉！我要買一百二十平米，裝修得漂漂亮亮的，所有家電擺放齊全，再請人打掃得一塵不染。有了這一切，我和我的女人親熱時，就不會再匆匆忙忙！”
4.
有了王玲一家人態度上的轉變，韓寶強就一門心思賺錢買房子。每天東奔西跑，回來之后吃過飯，往床上一倒就能呼呼入睡。
倒是王玲開始心神不寧了。她和他的愛情從潦草卻甜蜜，到流產之后的絕望，現在他又給她以新的希望，波波折折，反倒曲線式地向好的方向進展。既出乎她的預料，又給她添加新的煩惱。
在那些絕望的過往里，她表面冷淡，內心對他尚有一絲不死的希望。
這一絲希望一旦被激活，它就會被無限放大。雖然過去他寒酸青澀，她從來不在物質上要求他，以為有愛情就足夠了。可是有了這些周折，她想讓他更富有，以不枉她這幾年的心酸。可韓寶強有錢了，在性事上老練了，她反而擔心她的愛情會不會是種回光返照。
每每想到這一點，王玲就一陣又一陣地不安，只好給韓寶強打電話，電話里通常都是吵吵嚷嚷，他大著嗓門反復問她，有什么事兒？她也就沒了和他互訴衷腸的興致。偶爾也會有安靜的時侯，他卻總是喊累，王玲便把話咽在肚子里，囑咐他好好休息。
這樣忙乎了一年多，韓寶強的腰包鼓了，身體卻是更加清瘦。某天，他正到跟貨主討價還價呢，王玲給他打電話來，喜氣洋洋地說，我正在大嫂家呢！韓寶強嗯嗯呀呀地壓了電話。
回到張秀蓮那里時，桌上菜已經擺的滿滿的，王玲及父母正邊喝茶邊等韓寶強呢。
王玲父母此行的目的是想把王玲和韓寶強的婚事定下來，張秀蓮喜不自禁，“早該這樣了！老韓家祖上積德，寶強不但長得好，又能干會賺錢！”王玲父母也跟著附和，王玲偷偷去看韓寶強，韓寶強只是低頭喝茶，一言不發。
吃過飯后，韓寶強帶王玲到街上逛，他握著她的手漫無目的地走著，手機隔幾分鐘就吱哩哇啦地響，韓寶強索性就把手機關了。
王玲悄悄捏了捏韓寶強的腰，“你又瘦了！”彼時，秋日的陽光正曬得火辣辣的，韓寶強被她的柔軟的手指在腰間一觸，心神一動，就看見馬路對面有家賓館。他毫不猶豫地拉著她，大步走進去。
韓寶強沖了個涼，就四仰八叉地躺在雙人床上等王玲。雙人床寬大而潔白，讓韓寶強有種說不出的愜意，他不由想起他和她的第一次，在王玲宿舍的單人床了，偷偷摸摸，潦潦草草。
可是，王玲洗了出來，韓寶強早睡得人事不醒了。她干涸了一年多剛剛復蘇的欲望，一下子又墜入谷地。她悻悻地把往旁邊一躺，打開空調，看了一會電視，無趣，又玩了會電腦，沒勁。
韓寶強瞇了一個多小時，醒了。他看了眼半裸著的王玲，輕輕地把她摟在懷里，溫柔而細膩地吻著她，正待他把手再次伸向她那對秀氣的胸前時，韓寶強的手機又響了。
韓寶強騰出一只手接電話，是個女聲，他迅速起來，說了幾句話，就急急忙忙穿衣服。王玲質問，“你手機不是關了么？”
王玲本想問那女人是誰，可是，她不是他的什么人，忍了又忍就沒說話。韓寶強一走，她的眼淚卻是稀里嘩啦的。
5.
王玲一氣之下第二天就走了，韓寶強見這情形，就思忖著趕緊買房，好讓他們的愛情塵埃落定。可是，買了房子他的生意就沒錢做。這樣猶豫著，為難著，日子還是止不住向前。一直到來年的三月，老韓家的那處院子被拆了，給了一百多萬。
這個錢能買套一百平米的房子，住了一輩子昏暗土房的老韓，總算能有個亮堂的窩灶了。可是，兒子兒媳成天在老韓面前哭訴日子緊湊錢難掙，老韓心一橫，就決定把這錢分了。
可是，怎么分是個問題。雖說老韓一直跟老三，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平均分誰家都沒意見。
然而，韓寶強不同意，“我不拿爸的錢，留著他養老！”他不拿，兩個哥哥自然也不好意思拿。
正僵持著呢。王玲打來電話說，“老房子拆了，那咱能早點買房結婚了吧？”韓寶強想嘲諷她，消息好靈通。想了想又說，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但不會用我爸的養老錢，絕不。
這錢就暫時擱在老韓手里，老大老二總是放心不下。最后，張秀蓮說，寶強做生意那么忙，帶著爸租房不合適，來我家吧。
老韓表示只愿意跟著韓寶強。張秀蓮就更加懷疑其中有貓膩，必定是老公公要讓老三獨吞這錢。不然，韓寶強能見錢不要？鬼才相信咧。
這樣一來，免不了又是一番鬧騰。一鬧，老韓一氣之下腦出血，去世了。這下好了，錢有零有整被三個兄弟平分了。
過罷年，韓寶強用他爸的養老錢盤了套房子。從交工到裝修，拖拖拉拉又耗費了韓寶強大半年的功夫，和十幾萬元鈔票。等到一切準備停當后，韓寶強就去和王玲商談婚事。
這時，時間已經呼啦啦地晃了三四年，兩人波波折折這么久，總算有了得以棲身的房子。王玲父母也是喜形于色，很痛快地敲定了結婚的日子。
結婚當晚，韓寶強終于可以不慌不忙地擁著王玲盡情地纏綿了。當王玲心滿意足地在他懷里睡去時，韓寶強眼神一抬，就看到了窗戶上貼著的喜字。在清冷的月光下，它靜靜地打量著他，韓寶強心頭一動，就輕輕走到窗前。
他不由地向北望去，父親的那座土房早已成了高樓大廈，而父親卻在比土房更小更昏暗的小匣子里。想到這里，韓寶強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他又上床，把王玲死命地摟在懷里，她睜開眼，親了親他。他說，我們明天去祭拜爸爸。她皺著眉頭，有點不快，“今天我們大喜，下輩子我們好好孝敬他！”
下輩子？誰曉得誰是誰的下輩子。她和他的愛情長跑中，相親那么潦草相思卻很綿長。他一直拼了命地想有像樣的房子，好讓她體面地站在父母面前。而他，只想在他和她盡情歡愛時，可以從容相擁。不曾想，當一切終水到渠成時，他并不歡喜。
他悲哀地意識到，他的愛情死了，不知道被什么謀殺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