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我在杭州的飲食結構發生了一定變化:逐漸習慣了頓頓米飯的生活,習慣了偏甜的口味,習慣了多吃菜少吃飯。在杭州吃了很多原來沒見過、沒吃過的東西。有些算是“杭幫菜”,有些可能也不算杭幫菜,只是帶有南方特點的菜。總體感覺,杭州的吃的“格”比較高。“格”這個詞很難解釋,但是在具體的食物中可以展示出來。
初春吃香干拌馬蘭頭,點一點兒香油。
暮春吃鮮蠶豆,清炒或水煮,豆瓣嫩綠。
吃筍,油燜春筍,油那么大但是不膩,咬一口又脆又甜。腌篤鮮,咸肉春筍千張在一塊燉,乳白色的湯,吊出鮮味兒來。片兒川就是面條,澆頭是雪菜筍片炒瘦肉,也是取個鮮味兒。杭州話是有兒化音的,“片兒川”里的“兒”就是證明。筍干老鴨湯,山上食堂經常供應。
清明吃青團。加艾葉所以呈青色,內有各種餡兒,冷食。
夏天吃現摘的楊梅,帶著水氣兒就分到手上了,一顆顆紫溜溜嬌滴滴的,咬下去又酸又甜,太鮮,不敢多吃。杭州風俗,立夏吃烏米飯,是烏樹的樹葉搗出汁來浸米,米就變成了黑色,然后蒸熟,加一大勺桂花,甚香。
端午吃五黃,黃鱔、黃瓜、黃魚、雄黃酒、鴨蛋黃,這是韓寧姐告訴我的。鱔魚鮮嫩無刺,我吃到的做法多是寬汁厚味,如蝦爆鱔背,響油鱔絲,這都是下飯的做法。
秋天吃螃蟹。蟹膏蟹黃頂蓋肥,配姜醋,喝一點黃酒。南方同學們收拾螃蟹極其利索,我吃不了那么干凈。
水鄉當然要吃河鮮,魚鱉蝦蟹螺螄蛤蜊。大小不一的河蝦,鹽水一煮;錢塘江的白條魚,擱點蔥絲姜片清蒸,都不怎么帶味兒。龍井蝦仁,要用活蝦把蝦仁一個一個擠出來,這樣口感才滑嫩。南方同學吃炒螺螄、煮螺螄都不用牙簽,他們會“嘬”,我到現在也不會。南方很少吃鯉魚(只西湖醋魚是鯉魚),因其肉不嫩,草魚、鱖魚、胖頭魚(鳙魚,南方稱“包頭魚”)都是常吃的魚類。清湯魚圓,細膩松軟,非火鍋里涮的魚圓可比。王政自家做的魚肉糕,魚肉加面粉羼以肥豬肉丁,壓得特別緊,極好吃。他是溫州人。
有幾樣生吃的。醉蝦,端上來活蹦亂跳的,擱嘴里還在蹦跶。醉泥螺,也是生的,螺肉甜而脆。血蚶,就是一兜兒血,用開水燙一下吸溜著吃。在寧波吃過一回醉蟹,是海螃蟹切大薄片,蟹肉是半透明的青色,蘸醋吃。這些端上來也管不了食品安全問題了,好奇心驅使下總得嘗嘗,誰讓我看著新鮮呢!
蔥包燴,就是薄餅夾蔥,意為食秦檜肉之意。杭州人極恨秦檜,將檜樹縱剖兩半,植于岳廟之前,名曰“分尸檜”,竟活一半。又有丟沙包游戲,置秦檜跪相于前,種者有獎。千載之下,罵名猶在。
燒餅是薄的,里邊有梅干菜肉餡,要趁熱吃。浙大附近有個賣燒餅的,兩個兒子結婚都送了房。
春卷有咸的,如薺菜肉餡兒的春卷。粽子是咸的,豬肉粽、蛋黃粽。豆腐腦有甜的有咸的。豆漿倒是甜的,這一點和北方口味相同。何雪鋒有一次喝豆漿,嘆道:我好久沒在豆漿里擱醬油了——他是紹興人,杭州的豆漿不擱醬油他不習慣!
豬肉切小方做東坡肉,或者跟梅干菜同炒,或者做南乳仔排,南乳就是醬豆腐汁,但是是甜的,杭州好多菜都澆南乳做成甜口。羊肉都是帶皮煮的,肉質非常緊。鴨子燉湯,或者做成醬鴨,衢州人吃鴨頭,辣!雞有杭州特色的做法是白切雞:整雞治熟,不加任何佐料,肉白皮黃,雞油欲滴,切幾刀蘸醬油吃,也是吃個雞本身的味兒。
牛肉羹、魚羹、文絲豆腐,都一個路數,用勾芡的方法使湯羹更滑嫩。莼菜湯不用勾芡,因為莼菜本身就滑溜溜的。
煮花生用話梅腌制,又甜又糯。豬皮油炸后干制,吃的時候用水發開,與蝦米、豆腐同煮,叫“杭三鮮”。豆皮壓緊,叫“素燒鵝”。蟹炒年糕,哪兒都有,不算特色。千張包,餡兒里是蘑菇、雞丁——這就是“格”!
杭州不出什么白酒,有白酒也泡了,楊梅酒、石榴酒、桂花酒,度數普遍不高,像果汁飲料一樣,女生也能喝幾口。米酒和東北的米酒不一樣,是清的,也帶甜口。黃酒種類很多,什么花雕、女兒紅、狀元紅、加飯酒,外行品不到其中的好處。有一回辦會議知道朱老師愛喝“帝聚堂”牌的,嘗了嘗,果然好喝,像蜜一樣。黃酒度數低,據說后勁大,我也沒覺出來。我從家給同學們帶六十七度的衡水老白干來,他們都沒喝過這么高度的酒,亮哥愛喝老白干,喝了一回馬上網購了兩箱郵到家里去了,他說讀博三年收獲兩樣酒:金門高粱酒(去臺灣交流的時候喝上的)、衡水老白干,我只收獲了帝聚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