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很晚，但醒得很早。酸澀的眼睛睜著，茫然地看著周圍黑漆漆一片。知道自己睡不著了，愣著神兒，并不知道有什么心事。只感覺到唇線呈弧狀下垂，兩腮拼命往下墜，法令紋一定越來越深了吧，它終會像利器雕刻般凝固在那里。
這種感受無疑并不愉快。我想起了中午我拉著外甥女的手走在路上的情景。我緊蹙著眉頭，向她提問英語時態(tài)，發(fā)現(xiàn)錯誤，就嚴肅地更正。我扭頭看她的表情，發(fā)現(xiàn)她沒有什么表情。我有點氣餒——在她眼中此刻的我是什么角色呢，外強中干的家長，假裝慈和的老師？只能是這樣了，我只能是這樣令自己討厭的角色了。
我不是她的家長，也不是她的老師。如果可以，我想成為她的玩伴兒。
曾幾何時，我也曾經(jīng)那么活潑過。只要我愿意，只需微微施展魅力，就可以輕松搞定一群孩子，玩也好，瘋也好，我都不在話下。如今，一切皆在，而我似乎少了那樣的精力和熱情。沒有那么多廢話想說，也不想和誰成為朋友。我不是個刻板的人，但總是會擺出滅絕師太的嘴臉。
我想我是得到的太多了，沒有知足，反倒日益貪婪。我越來越懂得努力，為了達到某目的而熬夜十一二點，也可以為了講節(jié)課放棄一切娛樂。四十歲女人，青春已逝，卻補償般地加倍索取，日益功利。歲月里，我沒有越活越松弛，我又一次告別了無欲無求的自己，追逐，爭取，比較，競爭，要強，這些字眼我一點都不喜歡，可路總歸要走。壓力不可能讓人變得生動，忙碌只會使人暴跳如雷。偏離本心的追逐，讓女人不再柔美。
不得不想起，賈寶玉關于女人的精彩論述——女子出嫁前為珍珠，嫁人后便失去光芒成了死珠，再老便與污濁男子同流成為死魚眼了。很顯然這不是性別歧視，其實也不是年齡因素。不是容顏不再的悲哀，而是大多數(shù)女人在歲月中變得無趣，是與年齡正向增長的——世故勢利功利之心，它使人變得自私而無趣。它常常披著自我實現(xiàn)的外衣，我無法分辨它的真?zhèn)危烤乖鯓硬潘闶莾刃牡穆曇簦苍S不過是欲望的膨脹和蔓延。
還記得《射雕英雄傳》中鬼馬精靈的黃蓉，在木訥的郭靖面前那是怎樣一派新穎天地。可到了《神雕俠侶》，她果真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這是金庸的敗筆嗎，她沒有感染郭靖，反而被靖哥哥同化了。家國情懷沒有錯，江湖道義也很對，可這時候的黃蓉成熟持重得如同我們中年后的自己，難免讓人感到索然無味，不再心動。愛情的魅力，抑或是婚姻的代價？靈動的蓉兒變俗了，這也許是成長的規(guī)律，但怎不讓人扼腕？
一聲嘆息。連黃蓉都會變成死魚眼睛，何況你我？
做姑娘時天真爛漫自然無憂無慮如珍珠般閃閃亮，人到中年就灰塵蒙面神采委頓，只有家中俗務可話短長，更有職稱工資可供計量。變俗，也許這不是我們的錯，成了家才知道生計維艱，柴米油鹽醬醋茶事事皆算計，算計得太多，計較得太多，需求太多，貪念太多。浮躁的心，即使歲月靜好，也只是虛浮的表層，經(jīng)不起推敲的。
于是我嘗試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列個清單，看看能不能整理出個所以然，能不能勇敢地舍棄?？吹靡姷?，只有貪婪二字。我貪婪地想要這樣，想要那樣，需求層層疊疊，物質精神情感一個都不能少，在我的眼前如山般矗立，遮擋著我的視線，紛亂著我的思想。
太想要得到了。也就——太無趣了。是該提醒自己換副心腸看世界看自己了。雖然挺難。
從混沌一片，逐步變得有了方向感有了價值感，這算是一種成長。現(xiàn)在，我開始認清自己的忙碌狀態(tài)壓力根源，嘗試擺脫并換上一副輕松的心態(tài)。這也該是一種進步吧。
生命是一個回歸的過程。無為有為，并非楚河漢界涇渭分明。懷著無為的心有為，這才是自己該追求的。
沒有別的期許。惟愿，中年女人，在歲月里也能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