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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叫宋恩書,在我十八歲這一年的春天,我決定剪掉我的長發,事情是這樣的。
在某一天,我記不得是哪一天,在和爸爸聊微信的時候,我給他發了我的照片,那是一張我的好朋友亞男給我拍的照片,拍的時候是黃昏,我洗好頭發在庭院寫作業,那天亞男坐在葡萄架下,拍了這張照片,王亞男說表情很安詳,感覺我要死了一樣。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炸毛了:“王亞男,你能不能說點別的。”
她對著我挑了挑眉毛:“那我說實話哦,好像阿姨。”
我聽完這句話之后去了衛生間,盯著我的頭發看了很久很久,原諒了王亞男。
和爸爸聊天的一個下午,給他發了這張照片,他過了很久之后和我說,你長大了,真像你媽媽。
我挑了一個周末去梧桐街,那條從小走到大的巷子,走到那個名叫左岸的理發店,理發師問我剪什么樣的頭發,我說我還沒有想好。
我坐在那里,看著一個男孩走到對面,然后上樓,走到二樓那個有爬滿綠蘿和吊蘭的窗戶的木屋,然后打開門,過了一會兒,里面飄出來低沉的吉他聲。
直到夕陽西下,一個挺拔的身影走下樓梯,走出巷子,然后他的背影消失在梧桐樹的樹干里。
我想我見過他。
在吹泡泡糖的一個女孩子問我,你決定好了嗎?
我指了指我的耳朵,然后告訴那個理發師,剪到這里。
那個女孩子詫異地看著我,你為什么呀?
我說了一個最荒唐的理由:“因為找不到男朋友。”她翻了一個白眼。
夜幕的時候我摸著我的短頭發進了家門,我還沒有看到王亞男就聽到了她的嚎叫:“啊啊啊啊宋恩書你居然把頭發剪了,丑死了嗷嗷。”
“我靠,姐你沒發燒吧?”是我那該死的弟弟。
“恩書啊,女孩子一定要留長頭發的,唉......。”這是我的奶奶。
我跑過去抱住奶奶對她說,奶奶,我的頭發長得很快的,等我畢業了就差不多了,真的,我保證。
我舉起右手,奶奶一手打開我的右手,有些無奈地說,“你長大了,你要做什么奶奶沒法管,我只希望,你們姐弟兩不要受委屈,知道嗎?”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濕了。
奶奶,我不委屈,就是有點丑。
“我們家恩書不丑,和你媽媽來家里的時候一樣漂亮。好好好,該吃飯了。”奶奶站起來慢慢地走進廚房。
“新剪丑三天哈哈.......”王亞男邊說邊把她的長發頭發綁起來,看上去干凈利落。她看上去永遠是清新靚麗的女孩子。
“吃飯吃飯,錦書,快去把湯端出來。”奶奶一邊端菜一邊叫弟弟幫忙,我趕緊去找筷子,斜睨著王亞男盛米飯。
在我很小的時候,媽媽就生病去世了,后來,不能接受媽媽離開的爸爸也一夜之間不知所蹤,從來只有電話聯系。我和弟弟宋錦書從小跟著奶奶長大,這么多年以來,爸爸只會定期給我們打錢和打來問候的電話,我從來不和他講弟弟的成績很好,奶奶的肺生病了,也從來不和他講我的家長會,不講奶奶會在深夜里看著他和媽媽的照片悄悄哭的事.
我都假裝不知道,不想念。
在我高三這一年,奶奶咳嗽的次數越來越多,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病,但是我知道奶奶的身體不好,所以悄悄給爸爸發消息,但是不管我怎么說,他都沒有回我。
我在吃飯的時候看見奶奶給亞男夾菜,看見和弟弟吹牛皮的亞男,心里狠狠的難過起來。
二.
照鏡子的時候,我總不踏實,我看著玻璃里面的那個人,她的眼睛,鼻子,她的面容,和那個在她年幼時死去的媽媽越來越像,只是剪掉頭發的我看起來更固執而已。
那晚王亞男和我躺在庭院里,晚風習習。
她說:“很快就長出來了。”
“我就是不喜歡你們都說我像我媽,聽著太難受。”
“真的很像。”
夜色中看不到亞男的表情,只有晚風送來莫名的花香。
“我很想她,亞男,如果她在的話,也許可以教我很多東西,教我怎么去選擇,教我怎么去好好做一個女孩子,教我怎么去面對那些我覺得很痛苦的時候。”
“沒事,難受就哭吧。”
我轉身看著她,她的眼睛亮亮的,我看著院子里的葡萄藤蔓:“亞男,借我一個肩膀吧。”
我靠著她的肩膀,低聲哭起來。
在我小的時候,我不是一個笨小孩,但是我不是一個會保護自己的小孩,我們班上有一個男同學,他每次都會要走我的零食,零錢,鉛筆,還有我的作業,還威脅我不準告訴任何人,直到有一天他打我的時候被亞男看見,亞男帶著幾個小孩把我們班的男孩打了一頓。后來我讀二年級,男生因為成績沒有考好重讀一年級,我才擺脫了這個男孩。
再早就是小時候一起去幼兒園,亞男總是很神氣地走在我和弟弟的前面,永遠是她保護著我。到后來我們慢慢長大了之后,無論有什么事,我們彼此心照不宣。
大概在每一個少女的青春期里,都有一個這樣的朋友吧,她不是和你在同一個班級,她甚至不和你同樓,但是你們兩個總是形影不離,當別人看到甲方的時候就會習慣性地問你乙方在哪里,吃飯睡覺逛街娃娃機過生日,總是少不了她的身影,即使她和你在一起晚歸會被重男輕女的爸爸罵,你們偷偷去看喜歡的歌星的演唱會的票是她千方百計從她哥們手里拿來,她談戀愛受傷是你在她身邊瘋狂笑鬧是她,理解你也是她。就是這個女孩,她一眼就看出你很難受,她抱著你的時候,你才突然發現,原來這么多年一直很彪悍的女孩原來這么瘦,骨頭咯得你生疼。
我抱著王亞男哭得一塌糊涂。
三.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爸爸媽媽把我和弟弟放在奶奶家,那時候媽媽病重,已經藥石無醫,后來媽媽去世了,爸爸也就離開了。我長大的這么多年里,奶奶提起他們的次數屈指可數,只有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偶爾提起,他打回來的錢也是存在一個固定的賬戶里。
弟弟甚至都沒有見過他們,我在很小的時候問弟弟,你想爸爸媽媽嗎?
我不想他們,我只要姐姐和奶奶就好了。
也就是前幾天,我接了一個陌生電話。
“你好,你找誰?”
“你是恩書吧。”我在記憶里過一遍我認識的所有人,然后問他,你是誰。
他說我是爸爸。
我的手一下子變得沒有力氣,腦子像被一道閃電擊中了似的,瞬間空白。爸爸?就是當年一走了之的那個人,就是媽媽走后就離開的那個背影,在弟弟讀幼兒園時悄悄躲在院子里偷偷看的那個高個子男人,是那個我和弟弟偷偷在被子里看的那張穿白襯衣的男人。
“恩書,恩書......恩書你在嗎?我剛剛說的你聽到了嗎?”
他說了什么,我不知道他說了什么。
“亞男,他說他要回來了。”
“那不好嗎?”
也許吧,我心想。
過了許久,我鼓起勇氣問亞男:“你跟我說你爸爸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吧。”
亞男頭枕著手,眼睛看著天,天上有好多星星啊,好像落在了她的眼睛里,她說我爸爸是一個非常好的人,他小時候罵我不爭氣,因為我的成績不好,但是他罵完我以后會告訴我要好好學習,因為將來的社會會不一樣,他說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爭氣一點,他會每個星期給我拿零錢,雖然我每次問他他都說我胡亂花錢,其實他特別不能容忍我出去打架,每次我打架回家都會被他罵一頓,你還記得那次不,就是你初中考試那一次,你去巷子里買餅被那個臭流氓圍起來那件事,我其實打得很生氣,只有那一次爸爸沒有罵我。他說我做的對,但是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其實他只是很擔心我。
那天晚上亞男還說了什么我忘記了,不過那天晚上的星星太漂亮了,以至于讓我覺得有爸爸應該是一件非常好的事。
我把爸爸的電話給了弟弟,我說如果你要給他打電話的話我是不會過問的,你隨便好啦。
弟弟問我:“姐,奶奶知道不?”
我看了看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奶奶,沒有說話。
在我的書桌下面有一個褐色的盒子,記憶里的那個小盒子里是一張爸爸媽媽的照片,照片上的兩個年輕人都很精神,媽媽的麻花辮長長地垂在胸前,她的笑容很燦爛,我想她嫁給爸爸的時候應該很幸福。奶奶是一個虔誠的佛教信徒,她曾經告訴過我,爸爸是因為不能接受媽媽的離去而離去。
爸爸也是這樣說的,他接受不了媽媽離開的事實。
但是弟弟說,事實就是這么多年他沒有照顧過我們任何一個人,連奶奶都沒有。
四.
綠蘿梧桐,薔薇舊巷,回憶飄香。
“恩書,晚上我們一起去買七婆婆家的餅吃怎么樣?”
“好啊,不過你知道我要把作業做完才走。”
“我等你,我還不知道你啊。”
“嗯,我會快點的。”
說完我開始埋頭演算草稿本上的證明題,很疲累的時候就會看看遠方的山脈。它們在日光的照耀下看起來溫柔極了,偶爾有霧的雨天,遠處的瞭望臺高高地聳立在山嶺上,小鎮的風永遠吹得舒服,我想那些遠山一定很孤獨。不知道它們是不是像我一樣,有一個想去的遠方和一個很遙遠的夢想。
我不知道高考對于我而言意味著什么,只想努力,偶爾抬頭的時候會看到亞男在素描本上畫一些對我來說很抽象的東西。
放學后我和亞男走出校門,沿石梯而下。
在我們這里,每到一個季節就會有這樣的食物,梯田里的稻米,山坡上的谷物,雨水把樹木滋養得高大強壯,勤勞的人們把它采摘回來洗凈曬干,然后就著藤蔓植物把特制的谷物面粉裹好,在陽春五月的時候,是全小城家家戶戶都吃的東西。
“恩書,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不能考到一個學校去怎么辦?”亞男問我。
這個時候剛下過雨,我和亞男沿著石梯向下,一中的石梯總是那么多,感覺總也走不完,而且也沒有耐心去數清楚。
“我們去同一個城市,我才沒有那么遠大的理想,哪像有些人哦,想當什么大畫家。”
“那是我的夢想,宋恩書你個大笨蛋。”
“好啊好啊好啊好啊好啊啊......,我有說不好?”
“才發現你剪了頭發之后整個人都精神了很多。”
“我剪頭發是不想去想爸爸媽媽,每次看到我的長發就會想起我媽。”
“想她又沒有錯。”
“亞男,我覺得我以前經常沉湎于一種情緒無法自拔,我想要把這種情緒放在心底,因為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
“那你剛剛還嘲笑我的夢想。”
“沒有啦,是羨慕。”
其實我一直很羨慕那種很聰明有天賦的女孩,她們好像得到什么都是不費吹灰之力,好像什么悲觀自卑這些負面的情緒都會在陽光里被蒸發,而且她們永遠都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
更重要的一點,至少,她的父母很愛她。
光這一點,我就很羨慕亞男。
“恩書,以后如果我們都有男朋友了,我們約好帶著他們來這里吃這里的食物,然后去那個最想去的酒吧喝酒,你還記得不,那次表姐帶我們去的那里,勝利路旁邊那家。”
“好啊,不過你會不會喝酒?”
“不會,不過我給你說,我爸爸小時候經常喝酒,他會背著媽媽倒酒給我喝哈哈。”
“你爸爸還這樣,我的天。”
“那時候小嘛,不懂事。不過我爸爸就是這樣子啦。”
“等我爸爸回來我也跟他喝。”我在心里偷偷想。
我們走到梧桐街,走過兩層木屋的時候,我看到木生靠在欄桿上,他在抽煙。
亞男拽著發呆的我,你看他啊,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看的,和學校的里的無腦女一樣只知道犯花癡,又傻又笨和榆木腦袋一樣......。
聲音消失在盡頭的時候,我和亞男都不知道,木生盯著我們離開的方向看了很久。
五.
雨季還沒有到來,院子里的葡萄已經開始變得豐滿起來,夏天的腳步越來越近,很多時候我看著弟弟抱著籃球從球場踏著夜色回家,會想爸爸什么時候回來,摸摸自己的頭發,心想再去剪剪。
去的時候是星期天,還是那個酷酷的女孩,不同的是她在那里玩電腦。我還是在原來的位置坐了一會兒,那個女孩兒笑著問我:“還要剪成什么樣啊,剃光頭算了。”
我仔細想了想,然后問她我剪了光頭怎么進家門。
“去我家啊,反正我又不討厭你。”
我把右手伸到后頸,然后抓起長出來的那點頭發給她看:“我只希望它不要長得太快。”
“看起來你真的不喜歡長頭發。”
“喜歡短發啊,清爽簡單。”
她說你坐過來吧。我走到她指定的位置,看著她去叫人過來,目光在她身上定了一會兒,她有一個挺直的背影。
那天那個男孩子沒有上樓,他站在門口叫玩電腦的女孩:“阿南,我叫了外賣,等下叫我。”他說完了走進樓梯然后出現在二樓的門口,打開門,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我問她:“那誰啊?”
“我哥”
“你叫阿南嗎,好奇怪的名字。”
“我叫木南,認識我的人都叫我阿南。”
“那你哥哥呢?”
木南看了我一眼之后沒有說話,我定定地看著她。她懶懶的開口:“我哥叫木生。”
我看向那個關上的窗戶,我知道他。
在學校的廣播站里,每天都有點歌送他的女生,在音樂教室旁邊的梧桐樹下,在轉角的那個花園里,我無數次看到這個挺拔的身影從我的眼前走過,而我們彼此毫無交集。
我實在是聽說過他太多次,但是我確實是第一次覺得我認識他。
我看了那盆綠蘿很久,奶奶也養著好幾盆。
“我哥買的。”木南看著我說:“其實我不喜歡植物,我喜歡動物多一點。”
“我覺得你可能喜歡貓。”我說,這是直覺。
“我確實是喜歡貓.”
“那你養貓嗎?”
“我養死了好幾只。”我看著她翻了一個白眼。
那天木南去了我家,因為我告訴她我養了一直折耳貓,她去后在我的房間和那只折耳貓玩了很久,我坐在庭院里,看著奶奶坐在她半輩子飼養的花草里,一叢花白的頭發格外扎眼。
木南要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我邀請她留下來,但是她堅持要回去:“我哥在等我回家。”
“那叫錦書送你回去吧。”我去把錦書叫出來送木南。
他回來的時候抱著一摞書,我問他,你不是送木南回家嗎?哪里來的書。
“對啊,這是她哥哥的書,說快用不上了,拿給我看。”
我沒好氣地問他:“我的你怎么不要啊,臭小子。”
他答非所問:“姐,她哥哥是你們學校校草吧,長得蠻帥。”
我斜睨了宋錦書一眼,“晚上少看一會兒書,注意眼睛。我要睡覺了。”我把門關上,弟弟隔著門問我:“姐,我知道了,你還沒有給我說她哥呢?”
我沒理他。
六.
過了一段時間后,我給木南打了電話,我想把貓寄養在她那里。
木南聽了之后欣然同意。
“好啊,我現在來你家吧。”
“我給你送過來吧,順便買點東西。”
我打著傘把貓抱著貓出門,梧桐街是一條非常老的民居,在一家民宿的開建后一分為二,延伸出很多條小道出來,我走到那家熟悉的木屋門口,路燈亮著,門口站著一個穿著T恤的人,是木生。
“你是宋恩書吧。”我點點頭,然后問他:“阿南呢?”
“她在洗澡,我是她哥哥,我是木生。”
這是一個夜色非常美麗的夜晚,路燈照在木生的頭發上,把他的臉龐打出一部分陰影,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我說:“那貓我就給你了。”
我轉身就走,背后傳來他的聲音,“為什么不自己養呢?”
我有些尷尬地轉身:“因為我奶奶的呼吸道不好,我也確實是沒有時間照顧它,所以就拜托你妹妹了。”
“嗯,我會給她說。那送你回家嗎宋恩書?”
我的呼吸一下子就停滯了,短暫的反應過后我說:“再見,木生。”
我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木生在路燈下站了很久,雨水順著屋檐流淌下來,匯成小溪流流進下水道,背影消失在不遠處的梧桐的樹干里,不辨蹤跡。
梧桐夜,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
木生上樓后被木南諷刺了好幾分鐘,因為木生沒有送我回家。
我偶爾路過梧桐街,看見木南在逗貓玩,對我笑,笑得跟花兒似的。我說你哥哥他們為什么叫你阿南啊。
好聽啊。
我一聽就知道這丫頭在瞎扯。
“你哥哥呢?”
整天忙著復習,他說要去想去的大學。
那你呢阿南。我問這個年紀小小不讀書的女孩子。
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天我和弟弟約好去清吧吃飯,在門口等他的時候看著他拔苗般的個子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我也是,奶奶和弟弟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考完試的那天下過雨,我給爸爸發了一條短信:
爸爸,我試考完了,奶奶和弟弟來接的我,總之,我們都很想你。
天氣出奇地熱,奶奶念叨說今天晚上做了我最愛吃的蕃茄三鮮湯,我拉著奶奶的手邊走邊找王亞男的身影,旁邊的家長都很焦急地問他們的兒子女兒發揮的怎么樣,周圍一片嘈雜,我從包里掏出手機,看到亞男發的短信:恩書,我爸媽帶我吃東西去了,晚點來找你。
奶奶拉著我回家。
和奶奶一起在廚房做了晚飯,電話一直響個不停,宋錦書一直問我,姐,你要是不接的話關機好不好。我直接忽略他的話,沒有告訴他真實的原因,我怕爸爸打來。
他無奈地看著書,最后忍不住出了房間。然后我就聽見他叫我:“吃飯了宋恩書。”
在大家都歇筷子的時候,奶奶問我,恩書,你爸爸要回來嗎?
我想也沒想地就說:“我不知道啊奶奶,有可能吧。”
“好好好,好啊”奶奶站起身來,像沒有聽見我最后那句話似的。這個時候我聽到了敲門的聲音,我幾乎是跳起來跑到門口,打開門。
不是爸爸。
七.
門口站著兩個人和我的貓,這時我后面響起了奶奶的聲音,快進來吃飯吧......。
我呆呆地看著木南和木生,木南把貓遞給我,然后很開心地跑到奶奶身邊坐下,木生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上的貓,然后問我,我可以進去么,宋恩書。
我趕緊讓木生走進來,在他的身后把門帶上,看著他挺拔的背影。
慢慢回飯桌旁邊坐下。
晚風習習,木生和錦書在討論剛剛出來的哪款游戲,我坐在藤椅上,打開手機無聊地劃著屏幕,同學說今天喝得真過癮,把班主任灌到了哈哈。又有同學說定了包房。亞男說,爸爸買的手機很好用......。
我看著我的手機,好像可以找到爸爸,又好像找不到,我抬頭看著天空。不知過了多久,我身邊坐了一個人,我一動不動。
“我小的時候聽別人說,每一個人都是天上的一顆星星。”
我看著他,是木生。
是我爺爺在我小時候的時候告訴我的,那個時候他喜歡看天,他說天上的那顆星星是他自己,不過光芒比較暗淡。我問他為什么,他說因為他老了。然后他說天邊上最亮的那兩顆是我和妹妹。
我看著身邊這個一本正經的男孩,然后問他:“你不應該去聚會么?”
聚會和來你家相比,來你家應該不無聊。
我閉上眼睛不再說話。過了好久,其實不過一兩分鐘吧,他問我,你有吉他么,我想唱歌。
我走到弟弟的房間拿出了那把吉他,我記得那是我打了很久的零工給弟弟買的生日禮物,過了好幾年了,在錦書的屋里都落了灰塵,錦書不會彈吉他,但是他會看很多我看不懂的物理書。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晚,木南兄妹也走得晚,好像只有奶奶睡得最早,木生在院子里談了很久的吉他,就像一直以來我在梧桐街聽到的那樣,在他彈奏的時候,我一下子就回到了那個下午,那個下午我下定決心剪掉我美麗的長發,為我的高考做準備,我好像還記得梧桐街的蒸餅香,還記得那個在轉角處消失的男孩的背影,也還記得剛剛認識木南的時候,那時候她不知道我認識她的哥哥很久了。
木生說那時候我經常看到你,你天天去辦公室,你們的班主任和我的班主任兩人是情侶。后來我妹妹說有個長頭發的女孩剪掉了自己的長發,還不止一次。所以我在我家門口看到過你。
這些畫面一直在我的心里盤旋回放,那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夢見爸爸拉著我和弟弟去一中,我還是小小的,扎著羊角辮,人間四月,學校的桃花開得茂盛。爸爸的身影越來越淡,但是他的話語還在耳邊,他說,恩書,爸爸沒有丟下你們。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太陽照進窗戶,那只貓在窗臺上伸著懶腰,外面是奶奶在庭院里的身影,我走到客廳,弟弟已經去學校,在桌子上留了紙條:姐,有人打電話找你。有時間的話陪奶奶去老家一趟,奶奶想爺爺了。
老家嗎,那個很多年沒有回去的地方,我和奶奶在商量后坐上了去鎮上的車,
目的地是一個寧靜的村子,奶奶問我,你還記得你爺爺嗎?
我想奶奶記錯了吧,我從來沒有見過爺爺,奶奶說你見過的,那時候你還小,他抱過你。可惜你爺爺走得早。
“我的時間可能不多了,最近一直在做夢,你爺爺說他想我了,我就想,你不是放假了嗎,我們就去幾天,去看看你爺爺。”
“大姐,這是你孫女吧?”旁邊的一個奶奶指著我問奶奶。
“我孫女,陪我回家去看我家老頭子......。”
我從來不討厭這種談話,看著他們親切交談的時候我總會想起不在身邊的雙親。
我坐在座位旁邊看著兩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談論兒女子孫,看著奶奶臉上的皺紋,想起在我年幼的時候,她帶著我去山上采摘野果,我貪心摘了太多,夜幕降臨才從山上下來,我已經睡著了,奶奶把我背在在她的背上,第二天我起床之后看見野果洗得干干凈凈的放在籃子里。還有那個時候她經常去爺爺的墳前,墳墓是爸爸親手造的,細節我不是太清楚,但是比別人家的都好,每次去的時候奶奶都讓我抱著當季的一束花,她說爺爺會喜歡。
正巧這時手機震動起來,我滑開屏幕,是一個陌生號碼。
“喂?你是?”
“恩書,我是木生。”我沒有想到是他給我打電話。
“我在你家門口,你不在家嗎?”
“我和奶奶回艾葉鎮了,要是你找我弟弟的話可以去他的學校,或者......”
“你開什么玩笑宋恩書,我是來找你的。”我聽到他在笑。
我看著兩個交談得很開心的老人,有點想笑:“我不敢說我了解你,可是我覺得我們沒有那么熟吧。”
他好像聽不見我的話似的問我:“你什么時候回來?”
我想了想告訴他,我不知道。
頓了一會兒,我聽見他說,好吧。然后掛了電話,我有點蒙圈,然后給阿南發消息:
“你哥去哪了?”
“我哥不是找你去了么?”
“找我干嘛?”
“好像說是約你去玩。不對,等等,意思是你們現在沒有在一起?”
“不在一起,我在車上,陪奶奶回老家。”
“把地址發給我。”
我把地址發給阿南,和奶奶在一個栽滿香樟樹的站臺旁邊下車,那是一片曾經的農用田,被征收后栽滿了樹,一片青翠。奶奶站在樹下,看著遠方的道路,動作遲緩,我想,她肯定是想起了已故的爺爺和媽媽,還有在遠方的爸爸。我拿出手機點開相機。到黃昏的時候,夕陽漫天,落日的余暉灑在原野上,奶奶和我走到一幢木屋前,那是很多年前的木屋,奶奶說,以前啊,你爸媽他們就住在這里,他們也是在這里完成的婚禮。
那天晚上,奶奶睡得很早,我把白天拍的照片傳到空間,拿著手機在陽臺上和木生聊天,后來接到一個電話,是爸爸打來的,他說他要回來了。我問他什么時候,他給了我一個日期。
第二天清晨的時候,我被一陣聲音吵醒,不知什么時候,木南和奶奶去田野里采摘了好多鮮花,我看見木生在看爺爺的書。
我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一時半會沒有想起來。
后記:爸爸回來的時候是八月,那個時候木生,宋恩書,還有王亞男他們都要去學校報道了。他們的學校都在一個城市,當然這種結果是有意而為之。
后來宋錦書也去了k城,他的成績一直不錯,奶奶堅持留下,她說人老了,不愿意去別的地方。爸爸和恩書錦書商量后陪在了奶奶身邊。宋恩書和木生經常回來看他們,哦對了,他們在一起了,倒是王亞男,一直在畫畫,最開始去了北京,后來就飛到了外國。
她經常和恩書談起小時候的事,應該是因為人慢慢長大,就變得特別容易回憶往昔吧。
恩書在生日那天收到了一幅畫,是遠在異國的亞男寄給她的生日禮物,那幅畫很簡單,就一條素白的巷子,還有一顆高大的樹。那個時候宋恩書和木生已經畢業,他們都回到了梧桐街,木生后來做了建筑,而恩書成為了一個老師。
亞男那幅畫上是她寫的字:所有的善待和妥善安放都是因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