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門棍
陳劍
離開老宅院30多年了,心底卻被一種情絲牽扯著,總想再回去看看她,回味一下童年的時光。
從我12歲回到這里,到32歲離開,在她的懷抱里生活了整整20年,人生中一段最美好的青蔥歲月,就留在了這個讓我魂牽夢繞的地方。
年前,我終于踏上了歸程,誰知,心中的希冀瞬間便被粉碎,還生出一種酸楚和哀痛來。
當年我居住的土坯房已變成一堆瓦礫,曾給我帶來愉悅和溫暖的那兩間小房的地面,居然竄出幾棵榆樹苗來。樹枝干枯了,卻還在寒風中搖曳著,好像在向我炫耀,它才是這里的主人。
老宅的街門樓是南北走向,酷熱的夏天這里有南北風刮著,相對涼快了許多,很多鄰居曾在這里干活、納涼、聊天。黃褐色的地面該接納過多少層層疊疊的足印?可現在門樓也是殘垣斷壁了,那個小巧、單薄、卻是誰也說不準年代的街門,只剩下半邊門框還歪斜著……
滿院枯草,一地荒涼。
忽然,我看見一堆碎土爛瓦下,那個頂門棍掙扎著露出了一截,似是在招呼著我的歸來。
算來,這個頂門棍50歲還多,已是“中年”了。我在家居住的日子里,年幼時夜晚瘋跑不著家,成年后因有公干歸家晚,它身上怕是覆蓋著無數層我的指紋呢,可現在快漚成朽木了。
我清楚記著它到我家的日子,那是1969年的秋天,家里要在來年春天蓋兩間土房,需要提前備料,就買下了村南的一棵大柳樹解椽子。
柳樹極少有順溜的,這棵柳樹也一樣,粗大的樹干往南歪斜著,到中途卻突然改變了走向,從旁邊看去就像一個不規則的括弧。可近處已沒有這么大的樹,別無選擇,只有它了。
蓋房的物料備好后,這個碗口粗、形狀如Y的柳樹支杈因為長度不夠,做什么也不能用,就用來當了頂門棍。這個頂門棍也有一些彎曲,V字形那頭的支杈穩穩地放于地面,鼓起來的軀干正好可以用來坐,很多鄰居就是坐著它扯著天南地北的事。
濕柳樹是很沉的,它又如碗口般粗,重量足有50斤。每天夜晚歸來,10多歲的我抱著它頂門很是吃力。好在流水的歲月風干了它的軀體,也把我帶入了成年,用起來便得心應手。
在農村,頂門棍看似無足輕重,卻是每家每戶的必備。夜晚有了它的堅守,門里門外便是兩個世界,便阻隔了一切侵擾,提供了一份安逸,家人便可放心入睡,踏實入夢。幾十年了,它就像家庭的一員,陪伴著我們走過了風風雨雨,見證了歲月流失,目睹了家人來來走走,添添去去。
時光如流水般漂去,容顏似刀刻般改變。在外漂泊了幾十年,卻不曾忘記老宅院里發生的一切。我奔著她來,是想念舊,是想回味,是想再看一眼她的風韻。卻是滿目蒼涼,一地衰落,只有這個頂門棍還在等候我這個游子,給了我一絲慰藉。
寒風吹過來,在地上打著旋兒,把幾片樹葉帶走了。老宅院的荒草也不安分了,來回晃動著,是怕我看不到它們的存在?寒風、殘景,讓我心里也涼透了,眼睛濕潤著——這里再也不會接納我了。我,沒有家了。
其實,在生活中“頂門棍”還有另外一種含意,農村單門獨姓,人少勢孤,有女無兒的家庭找個上門女婿,被稱為來了個“頂門棍”,便立起了門戶,不再被人歧視;男人家庭條件不好,成家困難,到女方家落戶,被稱為去當“頂門棍”了;喪偶的女人不想遠嫁,找個男人入家,在人們眼里也是有了“頂門棍”。有了“頂門棍”,女人那顆孤獨的心便有了歸屬和安慰,便有了一種寄托和依靠,也就有了安全感。
回來我在想,來生做不得大事,做個頂門棍也好,起碼能給人帶來一種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