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多年后看完《飛狐外傳》的我才陡然想起,原來滄月《七夜雪》里那位活在臨夏祖師絕筆里,解了七星海棠之毒的程性女醫者就是程靈素,薛紫夜解毒而犧牲的情節是滄月對程靈素的一次遙遠的致敬。
? 緣起緣滅
金庸小說里總會有一些讓人心疼的女孩子,比如風陵渡口一見楊過誤終身的郭襄、為愛甘愿為女婢直至遠走波斯的小昭,可真正能讓我心疼到落淚的卻是藥王莊里一生與毒藥為伍的程靈素。
“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大約喜歡金庸小說的讀者都會背這個口訣。而人們最熟知的不外乎《射雕英雄傳》、《鹿鼎記》、《笑傲江湖》、《神雕俠侶》、《倚天屠龍記》這幾部。
而幾乎包含以上的所有金庸小說里的女主,無一例外的貌美,嬌美俏麗的黃蓉、出塵絕艷的小龍女、臨水照花的任盈盈、燦若玫瑰的趙敏、秀似芝蘭的周芷若,更不要說韋小寶那七個絕色老婆(小時候看鹿鼎記總覺得韋小寶集齊七個老婆就能召喚神龍了+_+)。甚至連某些打醬油,只出場兩次的黃衫女子也是風姿綽約,容貌極美的。
而我一直愛著的《飛狐外傳》中的程靈素卻是相貌平平。她肌膚枯黃,面有菜色,頭發又黃又稀,身材又瘦又小,怎么看都是營養不良,甚至順著這個描寫我的腦海里還會不自覺的浮現出裘千尺的模樣(沒錯就是那個會吐棗核的丑八怪)。除了一雙眼睛明亮而漆黑,金庸一反過去對女主的各種溢美之詞,對她近乎吝嗇。別人都是神仙姐姐,她是村野山姑。
用這張封面的時候我內心是掙扎的,因為程靈素實際上沒有這么美。可是我的私心又作祟,所以就當你們看到的是我心里的她的樣子。
原文:只見離大路數十丈處有個大花圃,一個身穿青布衫子的村女彎著腰在整理花草。……那村女抬起頭來,向著胡斐一瞧,一雙眼睛明亮之極,眼珠黑得像漆,這么一抬頭,登時精光四射。胡斐心中一怔:“這個鄉下姑娘的眼睛,怎么亮得如此異乎尋常?”見她除了一雙眼睛外,容貌卻是平平,肌膚枯黃,臉有菜色,似乎終年吃不飽飯似的,頭發也是又黃又稀,雙肩如削,身材瘦小,顯是窮村貧女,自幼便少了滋養。她相貌似乎已有十六七歲,身形卻如是個十四五歲的幼女。
其實我是個顏控,卻唯獨對這個相貌平平的程靈素念念不忘。金庸在吝惜賦予她美貌以后,更吝惜給予她一場對等的愛戀。她全心愛著的人滿心眼里愛的卻是另外一個人,甚至為了斷絕她的念頭認她做了妹妹。“胡斐的二妹”,這恐怕是程靈素最想擺脫卻又最不忍舍棄的稱呼。
可我想胡斐總不是全然心里沒她,莫不然不會認她做妹妹,一則是可以斷了她的念頭二則也是提醒自己不能越過那個界限。(以前讀書的時候,班級里也常常有這種認哥哥認妹妹的同學,那在我看來,不是在搞曖昧就是在搞曖昧的路上,說是一點感覺都沒有我是不信的。)
然而程靈素想要的相濡以沫,終究是自古難全。而她最終的死,金庸解釋說她是自知得不到胡斐的愛,選擇一死,以期在胡斐心中留一個永久的位置。可這一段說的程靈素好像對胡斐很有心機,還不如不解釋。
她在救胡斐時說的那番話還時時回蕩在我耳邊,“我師父說中了這三種劇毒,無藥可治,因為他知道世上沒有一個醫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來救活病人。”她就是舍了自己的命,去救了別人。毒手藥王肯定想不到自己最得意的關門弟子會選擇這樣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也許就像張愛玲所說,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
程靈素讓自己變成了朱砂痣,成了胡斐心口永遠褪不去的痛。
? 海棠花開
如果程靈素僅僅是一個會為愛奮不顧身甚至犧牲自我的女子,我可能不會愛她,反而覺得她傻。
程靈素雖然長得不好看,卻一點兒也不傻。相反,她是金庸小說里最通透機敏的女子,而且醫術高超,漆黑如墨的眼睛看透世事又悲憫仁慈。
論醫術,她賽過黃蓉。她是毒手藥王無嗔大師的關門弟子,曠世毒藥七心海棠的主人,精通各種醫理,幾乎沒有她不能解的毒藥。她本可以在藥王莊潛心研究醫術,不問世事。
她和胡斐最初的相遇,是胡斐來求助救治大俠苗人鳳的眼睛。心存仁愛的她,為了素不相識的人千里奔波。
論精明,她不輸趙敏。她洞察人心的小細節比比皆是,而且專治各種不服。對付初來乍到,對她滿腹懷疑,什么都不肯吃的鐘二哥,卻將解藥下在湯水、茶水里,乖乖喝湯吃茶的胡斐自然沒事,而鐘二哥的結果自是被廳上放著的小白花迷醉了去。
更不消說后來化解同門師兄弟的恩怨,至身死還巧設連環局清理門戶,無一不昭示著她的心思縝密和精明能干。
論善良,她為最。她謹遵師父毒手藥王的教誨,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輕易傷人。她一生從未危害過一條性命。就算最后清理門戶,用七心海棠蠟燭毒死了叛出師門的同門師兄師姐,也是在自己救完胡斐毒發身亡之后。
? 海棠花哭
所有不幸的緣起都起源于那次洞庭湖畔的初遇。
洞庭湖畔初相遇,她就對胡斐暗許了終身。一切好似都已注定,就像郭襄看著大哥哥給她的漫天煙火,綻放后卻是空曠的寂寥。
她的真心沒有絲毫掩飾,連一個鐵匠都已經看出她對胡斐的一片真心,奈何胡斐一天十七八遍念著的卻是一襲紫衣。
我一直不喜歡飛狐外傳里的另一女主,袁紫衣。身為出家人的她,出場卻紫衣翩躚,十足地撩。一邊贈玉惹得胡斐滿心歡喜一邊又說自己是尼姑不能在一起。敢問不能喜歡又何撩?
都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武當山上的張三豐為此守望了百年。最后袁紫衣回歸尼姑身,輕念佛偈轉身離去,大約也是覺得相見不如懷念。死去的程靈素將始終占據著胡斐心中一角,成為他化不開的傷。
但感情里從來沒有對錯,也沒有誰喜歡誰多,只能說一切從命。解開了的是幸,解不開的是劫。程靈素大約是渡劫失敗了的,死對她未必不是一種解脫。
張愛玲說人生有三恨,“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未完”。程靈素就像是一株無香的海棠,沒有綻放出香味就已經逝去,讓人遺憾的久久不能釋懷。
后來我想,程靈素的悲劇大概是因為——這真的是個看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