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且歷
-下輩子要換一種生活。
-換什么樣的?
-不知道,反正不是現在這一種。
-你上輩子也這么說。
1
清晨的南海子,蒙著一層薄薄的霧。雖然已經立秋,云與霧帳雖然把太陽給掩藏了,但是依然擋不住夏日的悶熱,那悶熱,裹挾著蟬鳴而來,但是,很快又被一陣伴著青草香的風吹散了。
偌大的公園里,不同于白天或周末的熙熙攘攘,在此時,僅有三兩個人跑步或散步,其他都是園藝人員,或修剪草坪,或去除雜草。以及,湖邊棧道處,一群穿的五顏六色的阿姨,興高采烈地拉家常或者擺pose,熱烈的交談聲,消散在樹葉的沙沙聲響里。
野雁從湖面上撲棱而起,掠過湖中央那片翠綠的蘆葦,朝遠處飛去。小路邊,鳶尾花還沒有開,萱草已三倆萎謝。日光菊和白雛菊,紛紛在風中搖曳。海棠果掛滿了,壓得枝頭幾乎翻過來,柿子樹上的青柿子,躲躲藏藏與大葉子后面。風一吹,月白的國槐花散落,猶如飄散的一首詩。旁邊的懸鈴木上的小鈴鐺,婆婆娑娑跟著低吟。
走在花花草草之間,走在樹影闌珊之下,我突然感受到生命最原始的力量。這種力量讓我重新變回了一個人。是只屬于大自然的一個人,不是一個員工、母親、女兒、媳婦,沒有工作、禁錮、壓力、責任和瞻前顧后,只是我自己。
可以享受一縷清風,可以自在呼吸,遠離一切虛妄,哪怕只有片刻。
2
而為了這一刻,我擱置了很久很久。
許久以來,我一直想著清晨來南海子走一走,結果一直沒有來,就這樣拖啊拖,拖了兩三年。哪怕,距離南海子其實只有二三十分鐘的路程。
我總是很有理由:我要上班、要帶娃、要做家務、要寫東西……
我沒有時間,因為我要生活。
生活就是我推脫一切的理由,一切。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我開始假裝自己是個成人,開始虛張聲勢的忙碌。
有時候忙著心底最后一點未亡的夢想和渴望,大部分時間則忙著瑣碎和瞻前顧后。
因為這忙碌,我沒有空休假,沒有空看一場喜歡的電影,沒有空去臺灣。(是的,臺灣,從年初就開始計劃,然而到現在還沒有去成。)
我會給自己找理由。因為這個,因為那個,因為生活。
生活就是個背鍋俠,在不自不覺間,我把所有的不如意、焦慮和忐忑,都歸咎于“生活”,然后用忙碌粉飾這一理由。接著,我把想要做的事情,一件一件關在高高的時光瞭望塔上。我期待著某一個時點的到來,我就去做這件事,去做那件事。結果,往往眼下的忙碌讓我錯過那個預計的時點,或者是那個時點如期而至,而我卻失去了去做那件事的興趣。
于是,當狼狽和寡淡排山倒海襲來的時候,我又催眠似的說,“這就是生活。”
這么說的時候,感覺周圍長出了一道隱形的高墻,像電影《肖生克的救贖》里面那樣的高墻。
3
有一次我說,如果給我下輩子,我要換一種生活。
很快被反問過來:那么你想要怎么樣的生活?
我竟一下子語塞,說不出話來。
然后我想起來《肖生克的救贖》里面的Brooks。他在肖生克的監獄里被關了50年,終于被釋放獲得自由之后,他卻無所適從。他從最開始的渴望自由,變成最后的懼怕自由。他就是Rid口中那個被制度化的人——最開始痛恨周圍的高墻;然后,慢慢地習慣;而最終,不得不依靠它生存。Brooks離開了監獄,發現自己無法活下去,最終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驚恐地想,自己何嘗不是關在一個隱形的肖生克里。周圍那道墻,起初也許是別人和世俗幫我們鑄造起來的,但是慢慢的,我開始習慣它,并且不由自主地維護它,把這墻越鑄越高,甚至強迫自己習慣沒有挑戰的工作,沒有新意的日子,以及沒有希望的未來,然后告訴自己,“這就是生活”。
我覺得自己快要變成老Brooks。
再一次試圖說“C'est la vie”。
而生活卻說:這個鍋我不背。
4
很多時候,也許我們的糾結來源于,把別人想要的,當成自己想要的;把世俗的套路,當成自己的康莊大道。一路走來,稍有偏頗,自己內心的那個小人已經頤指氣使,開始用別人家的孩子要打擊和否定自己。于是,我們開始悔恨不努力,開始懼怕來不及。
我們以為美好的生活很遙遠,所以放任自己擱置那些愿望,潦草的度過當下。
而在南海子充滿野趣的清晨,我發現,在自然里,我們原本的需求是那么的簡單。想要的愜意,就藏在一朵花和一片葉之間;想要的放松,也許是放下手機和親朋交談的瞬間;想要的愛,不過就含在對方心無旁騖的眼眸里;而想要的美,其實有很大一部分,在身邊。
劉瑜說,“是一個人感受的豐富性,而不是發生在他生活中的事件的密度,決定他生活的質地;是一個人的眼睛,而不是他眼前的景色,決定他生活的色彩。”
我們總是太高估生活的強悍,卻太小看生活的柔韌。而這種不對稱,終將讓我們在生活面前有了奴性,臣服于它的淫威和高墻之下。
也許在生活面前,盡管有數萬次的謹小慎微,也應該有一次的拍案而起——去拆了生活的高墻,親自選擇生活的色彩和質地。
生活不應是當下茍且的托辭,也不是通向未來的手段。
就像那句話說的:生活的目的,就是生活。
如果理想的生活是做天邊的一朵云,那么,此刻,現在,就在心里幻化出那朵云來。
瞧,我在風中徜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