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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倆坐在初春的陽光里,電臺里放著她喜歡的歌曲。
“爸爸,清明節是用來做什么的?”
那時我在抽煙,夾著煙的手指,悠閑地放在車窗上。這是令人愜意地周末早上,透過駕駛臺的玻璃灑在我們身上的陽光,軟得像新編造的軟軟的毛毯。所以,我沒有料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
清明節到底是用來做什么的呢?我虛著眼睛看前方的太陽,好像陽光所到之處,會有曾經的童年。我極力回憶,當我還是小孩子,清明節是用來做什么的。
好像最淺顯又深刻的記憶,就是爺爺在墳頭的念念叨叨,還有墳前那些卷起的屢屢青煙。可是那些墳頭里躺著的人,許多我都是不認識的。爺爺說有我未見過的親奶奶,有他的爸爸、媽媽,有他爸爸的爸爸……聽到他說這些,我們兄妹就咯咯地笑,覺得那話的內容俏皮,語調像繞口令。這樣,清明節無疑是好玩的節日了。我們甚至搶著去墳頭壓紙錢,也是因為好玩。
等我漸漸長大,外出讀書,清明節一下子便沒有了。那個年紀,該明白,清明節是抒發對逝去的親人惦念之情的節日。但我覺得厭煩,不放在心上。爺爺仍舊一年年重復同樣的臺詞:家人都好,孫兒孫女個個聰明,如若在天有靈,要保佑家人平平安安……
活著的人,總是把死去的人當作超人看。希望他們在天有靈,保佑家人健康平安,升官發財。這在我看來,太滑稽了。許多我曾經熟識,后來死去的人,我清楚他們活著時的履歷,了解他們的本事。總體說來,不過蕓蕓眾生中一員罷了。又何德何能在死去后擁有超凡神力呢?
越長大,等你去見證的死亡會越多。這是殘酷卻又無法更改的事實。
比如,當我們長到30多歲,已經先后目睹奶奶、外公、小舅的離去。他們有的壽終正寢,有的卻英年早逝,但無論哪一樁死亡,每當憶及,都讓人無比揪心。特別是陪我一路長大的奶奶,即便在她已經離去的第27個年頭,每當在閑暇時候想起她,仍舊忍不住暗自滴淚。人生之痛,莫過于親人陰陽兩隔。等到我慢慢長大,開始寫些想念她的文字,也不知道那些眼淚,打濕了多少的稿紙。
我終于相信了,爺爺口中的那些保佑后輩的話,并非無稽之談。死去的人,該是有靈魂的,即便肉體化作春泥,他們對于活著的人,依舊秉持護航之情,思念之心的。懷揣他們的這份心境,我們才得以在世上珍惜大好時光,好好地活下去。
“是用來祭奠死去的親人的。”想到這里,我想我可以回答孩子的問題了,即便她只有五歲光景。我想,許多時候,我們小看了現在的孩子,他們既然和我們一起聽流行歌曲,看熱門影視,大概也能聽懂一些成人的話的。
“那是不是想念死去的人?”孩子睜著大大的眼睛看我,在那雙眼睛里,沒有恐懼,都是坦然。這讓我很欣慰。
“是不是人都會死的,死了后要埋進土里。”她有繼續問我。
“是的,都要埋進土里,但當他們活著的時候,是多么愛我們,就像現在我們這樣愛你,孩子。所以,當他們死后,我們不應該忘記他們。”說到這里,我幾乎要哭起來,但我應該笑的,她還是個孩子,我想讓盡量讓她明白,死不過是一件平凡的事。不僅如此,我還應該讓她在死這個問題上,明白更多的道理,“所以,孩子,當我們活著的時候,應該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當我們活著的時候,應該要思考,怎樣利用每天的時光,活得更好一些”,盡管沒有把握她能聽懂這些話,但我還是很溫柔地向她灌輸這樣的理念。
“是不是像我一樣,喜歡畫畫,就好好地學,長大后當畫家師?”她很調皮地這樣問我。
“是的,就是這樣嗎,開開心心過每天,珍惜活著的時光。”我輕柔地回答她。她的問題,讓我禁不住笑起來。現在,我終于可以肯定,我是低估了孩子的心。而成人們,許多時候,同樣低估了孩子的承受力,我們總是自作主張地向他們封閉關于生和死的信息,自以為在履行偉大的保護職責,殊不知,等到他們長大,突然面臨生與死的境況,才是最大的傷害。
陽光依舊普照著春日的清晨,孩子們牽著大人的手從我們旁邊雀躍地走過,老人們拄著棍子,或者提著新買的菜,踱步而行,這是讓人多愛戀的美妙的清晨。我們仍坐在車里,還沒有決定去哪兒。但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們已經收獲了這樣一個意義非凡的早上。就像孩子對我說的那樣:“爸爸,我覺得你好幸福,你的爸爸媽媽都還在,而且還那么年輕。”
其實,我也想拉著她溫熱的手,對她說:孩子,你也好幸福,爸爸媽媽也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