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的后院要拆了,聽說往后整個小區要統一規劃,在每棟樓前面圈出一片小空地,圍上柵欄,給一樓的住戶當花園。最近你們有空都回來看看吧,以后就變樣了...”
晚上小姨給媽媽打電話,說她剛從老房子那兒離開,后面幾棟樓的院子已經拆了,周邊都在施工,很快就要拆到姥姥家了。
對于小姨口中那個好久不見的“家”,我腦海中突然又清晰地出現了它熟悉的舊模樣—那是一套八十年代的單位房,用紅磚砌成,整棟樓共五層,姥姥家在一樓,兩室一廳、帶個小院。大概從上世紀八十年代起,姥姥家就在這里住了。媽媽、舅舅和姨媽們的青年時代在這里度過,姥姥和姥爺也是在這個“家”里共度了晚年時光。
小的時候,后院是我和弟弟的秘密基地,我倆經常到院子里玩耍。我記得庭院中央有一棵高大的石榴樹,每到夏季,橘紅色的石榴花開滿樹梢,明麗的色彩耀眼奪目,而石榴樹繁茂的樹葉密密縫縫,樹蔭下成了夏日的一塊清涼勝地;到了中秋前后,石榴樹上更是掛滿了巴掌大小的紅石榴,同月餅一樣,都是姥姥家中秋賞月時必備的佳肴。
石榴樹的一旁,便是姥姥家的倉庫,倉庫里面總是有著各種各樣被大人們閑置卻被孩子們視若珍寶的稀奇玩意兒;另一旁,則有個磚砌的魚池,池子里不時有幾條姥爺釣到的魚在游來游去。
后來,姥姥、姥爺退休了,媽媽、舅舅也都陸續參加工作離開了這里,生活越來越好了,房子卻愈發顯得舊了。再到后來,姥爺去世了,單位里的老鄰居也陸續搬了新家,舅舅便把姥姥接走,老房子便不再有人住了。
一剪仲夏舊時光,石榴花開滿庭芳。
忙忙碌碌中,一年又過半,上個月,借著給姥姥過壽的機會,舅舅特意帶著我們回到老房子看了看,算是在小院拆之前最后一次看一眼完整的房子。多年過去,小院已被荒廢,但院里的石榴樹卻長得有兩層樓高了,星星點點的石榴花開得正艷,卻明顯稀疏了不少,舅舅說年歲長了,樹也老了,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就留下它在這里堅守。
這棵石榴樹,打從我記事起,就已經在姥姥家的后院里了。聽媽媽說,這是姥爺從后排的鄰居家移過來的。
早年姥姥和姥爺在陜西工作,每年到八月份中,大街小巷上就會出現很多賣石榴的小販,姥姥很喜歡吃當地的石榴,但自從單位搬到這座小城后,街上便很少見到賣石榴的,即使見到,味道也無法與從前相比擬。后來,鄰居家種了幾株石榴苗,據說是他家親戚專門從陜西帶過來的,小樹長得挺快,沒兩年就結了果,而且結的石榴個大皮薄、顆粒飽滿,味道竟也與原產地的一般無二。于是,姥爺找到鄰居家商量,移來了一棵種到后院。
小樹十分爭氣,來到姥姥家的第二年,便開滿了橘紅色的石榴花,到了中秋時分,更是掛滿了大石榴。之后每年的八月,石榴樹上總是碩果累累,漸漸地,一些調皮的孩子打起了石榴的主意,開始在晚上偷摘果子,這時候,舅舅就會搬著板凳坐在院子里,承擔了守護石榴的重任。
每年的中秋節,在姥姥家可以說是僅次于春節的重要團圓日,這一天,姥爺會早早起來,到后院選幾個又大又紅的石榴準備著,等到了晚上,再把買好的月餅、蘋果、零食和摘好的石榴各放一盤,擺在小院的小桌子上,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孩子們肆意地吃東西、玩耍,大人們則盡情地賞月、談天,分享著彼此的趣事。
姥姥家的這一習慣一直保持著,直到,姥爺離開。
姥爺離開之后沒幾年,商品房開始流行起來,單位里的鄰居們都陸續買了新房,搬離了這里,和姥姥熟悉的老人也越來越少,于是,舅舅便把姥姥接走了。
自那之后,老房子就再也沒有人住了,小院也變得破敗不堪——倉庫的門鎖早已銹跡斑斑,魚池里布滿青苔,早沒了昔日的熱鬧光景。唯有那棵石榴樹,年輪增了一歲又一圈,樹干長得修長又挺拔,一年復一年,開花結果,花謝果落。
前幾年,舅舅剛開始做食品代理生意,把老屋的其中一間臥室改成了貨倉,偶爾會過來拉貨,有空的時候,也簡單打理下小院。那段時間,正是榴月時分,他剛買了一個帶院子的新房子,正在犯愁院子里面如何規劃布置以及種植的品類。一天中午,他又照例回老屋拉貨,一進屋,就看到玻璃窗外嬌艷欲滴的石榴花開得正盛,臨走的時候,專門移回去了一株。
現在,每次去舅舅家,都能見到那棵移過去的石榴樹,這棵樹很好地繼承了老樹的風骨,也能夠盛開滿枝的石榴花,結上多汁的紅石榴。而姥姥家的那株老樹,依然堅守在即將被拆的小院里,或許,隨著小院的消失,老樹終會消散在時光里,但是,石榴花開過的滿庭芬芳,石榴汁滋潤過的甘甜味道,會一直封存在我童年的記憶里,鐫刻著,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