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身上帶刺，不是為了傷害別人，她不過是想把自己包裹起來，保護自己罷了。
很多見過房東太太的人，都會對這個五十多歲，身材矮胖的老太太印象深刻。她一頭簡單利落的短發，一臉麻子雀斑，方臉蒜鼻，嘴唇微薄，唯一出彩的是那雙精明有神的雙眼皮。
從表面看，這位老太太完全就是普通人一個，也沒什么過人之處。可你要是在村子里問起她，總會有人好心提醒你，別去找她，這人惹不起。
房東太太是家里的一家之主，大到紅白喜事，小到柴米油鹽，就沒有她不管的事。在家里，她從不做飯，都是老伴做。合她口味的飯菜，她會夸上幾句，不合口味的，摔碟子摔碗那是家常便飯。
更嚴重的是，有時候心情不好，或者被煩心事堵住，沒得到解決，她就會顯得異常煩躁，要么一腳踢翻飯桌子，要么隨手抓起身邊能摔的東西亂砸，或者是以打罵家人來解氣。
房東太太的老伴老楊，與她同歲。為人謙和，老實厚道，沉默寡言。
在外面，房東太太與人說話辦事，必須是她要占最有利最有理的一方，不然，破口罵街，也從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她要決定的事，家里是不能提出異議的。有異議就是有反對，這是她最忌諱也是最不能容忍的。
周六一大清早，大概不到八點的樣子，從一樓到五樓整棟樓的出租屋和過道里，都能聽到房東太太響亮又高昂的喊聲。
她氣喘吁吁，挨家挨戶咚咚咚地敲著門，一邊敲一邊說:“該交房租了啊，今天不交的，欠一天漲五塊，你們都看著辦吧！”
她的手里，提了一個紙袋，紙袋里裝著兩大串鑰匙，和一個已經脫皮卷角的本子，跟一支用膠帶粘著筆頭勉強能寫字的圓珠筆。
她對有回應的房間，做好提醒交房租的同時，還不忘問一下那租客什么時候交房租，是刷卡還是現金，是微信還是支付寶。然后拿出圓珠筆和本子，把沒有回應的房號和租客名字記在上面。
房東太太實在是個既節儉又奢侈的人，她家住在二樓，二樓比起一樓光線要好，也不潮濕。相比一樓三樓到五樓，她把二樓裝修的很精致，不管是客廳的真皮沙發，還是茶幾下的新中式地毯，立體式空調，超大型的墻掛電視，自動加熱飲水機，超大的玻璃水晶吊燈等，都選用的是大品牌。當然也包括廚房，衛生間里的一切。
01
我早就聽同事小麗說過房東太太的大名，心想，如果我要租房子，可不能遇到這樣的房東。
因為工作的調動，再加上之前和我一起租住房子的女孩不打算續租，我就打算在公司附近，租個便宜干凈的房子，正好小麗向我推薦了房東太太的房子。
本想把房東太太的房子作為備選，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再說。但看了好幾家城中村的房子，不是衛生差就是安全措施堪憂，有的房子稍微好一點的，價錢又高。最后，還是去看了房東太太的房子。
房東太太的房子，在市中心的城中村，如果我要走著去上班，離我們公司只有不到十分鐘左右。
第一次見房東太太，我們很客氣地打招呼，她問了我的基本情況，帶我看了三樓和四樓兩個向陽面的房子。
相比之前看過的房子，房東太太的房子里面干凈整潔，有簡單的衣柜和床板。每個樓層都有衛生間，只是衛生間都是公用的。在靠陽臺的地方，是一個公用廚房，每隔1米多分成一個隔斷，上面都標著房號，房號對應的是租房人的廚房。
不管地理位置，還是衛生條件，房東太太的房子，對我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于是我沒有猶豫，當即租下房子，交了押金和一整月的租金。臨走的時候，房東太太把我叫住，悄悄促進我耳邊說:“姑娘你可得記住，我租你房的這個價格，別告訴任何人，其他人我都是下了五百不租的。”
我心想，這個老太太大概是想把房子租出去，故意這樣說，讓我覺得我賺了吧。后來住進來，跟別的租房客一打聽，才知道房東太太真的是，每個月少收我一百多的租金。
但我不清楚房東太太在我這里，少收房租，特別對待是怎么回事？
搬過來后，隨著見面次數增多，我對小麗對房東太太的評價，有了不同看法。房東太太表面上看起來，強勢不好相處，但如果慢慢了解，就會發現，這是一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也是一個對弱者特別照顧的善良女人。
房東太太家一樓的南面，住著一個愛喝酒的年輕人，這男人大概二十三四歲，經常會叫上一幫男女朋友，來房間喝酒。
喝完酒后，就在門口堆放一堆啤酒瓶和垃圾，最重要的是幾個年輕人喝酒喝到大半夜，總愛大呼小叫，從房間里傳出來的笑聲和打鬧聲不絕于耳。
租客們對這個年輕人很是不滿，房東太太也提醒過這個年輕人，要喝酒她管不著，但影響到他人休息，還把一大堆垃圾和啤酒瓶子，胡亂堆方在門口就不行。
年輕人嘴上答應好好的，說他以后絕對不會再這樣干。但行動上，還是我行我素，該什么時候喝酒，就什么時候喝。房間門口經常胡亂堆放的垃圾，讓每個上下樓的人，一不小心就會拌倒。
房東太太見年輕人總是這樣敷衍也不是辦法，就對年輕人下了最后通牒，要么一周之內搬走，要么跟五樓的一家住戶換房子，如果再影響他人休息，就直接卷鋪蓋走人。
這年輕人一聽房東太太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就同意換房子。于是，五樓的那家住戶，搬到一樓，一樓的年輕人搬到五樓。
搬到一樓的住戶，是個腿腳不靈活的老太太，看樣子大概七十多歲了。老太太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經常主動和上下樓的住戶打招呼。有一天我正上樓，無意間聽見房東太太和這位老太太的對話。
“多虧了你，讓我省了不少事，從樓上搬下來，出門真是方便多了！不然每天讓我上下樓，我這老胳膊老腿真的是吃不消啊！”
“沒事沒事，姨，你年紀大，剛搬來的時候，我就想租給你一樓，但當時一樓都是滿戶，只好讓你在頂樓暫時住著。其實我也在街道給你打聽過其他租戶的房子，人家有的要么是當庫房出租，有的當商鋪出租。還有的房子是有，但是又潮又暗，沒發住人的。”
“那真是太感謝了！讓你費心啦！”
我聽著她們的對話，再想想當初小麗吐槽房東太太尖酸刻薄的話，這一對比，總覺得人不可貌相，任何事，還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比較好。
02
我生病了，就連請了兩天假，老感覺全身發燙，肌肉酸痛，頭暈腦脹。簡單地吃了些感冒藥和退燒藥就睡下了。睡得迷糊中，聽見有人敲門，就睡眼惺忪地打開門，撇了一眼，好像是房東太太，好像又不是，我頭疼得厲害，也顧不了那么多，又倒在了床上。
當我再次醒來時，我發現我的頭頂掛著一個輸液瓶，手上扎著針。正疑惑是誰給我請的大夫扎的針時，房東太太就輕輕敲門進來了。
“呦，你醒啦！你說你這娃也真是不知道照顧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自己去看病嗎？要不是我這兩天托樓道的地，發現你窗簾沒拉開，就想看看你房子情況，你說你要出個啥事，誰擔得起？”她坐在我床邊的凳子上，把手上拿的藥一邊放我床頭一邊說。
“阿姨，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啦！我以為就是個小病，吃個藥，睡一覺就好了……”
“你們年輕人啊，總以為年輕就是資本，不知道愛惜身體，要知道健康才是一個人的本錢啊！”
“阿姨，多虧了你，不然我這燒都退不了。不過我現在感覺好多了，阿姨，我看病花了多少錢？我現在就轉給你。”我一邊說一邊從枕頭邊拿起手機。
“不急不急，等你下一個月十五號交房租再一起轉給我就行。”
接下來，她告訴我，我吃的藥的用法與用量，我們還拉起了家常。我說了我家里爸媽還有弟弟的情況，她告訴我她有一個女兒，在國外留學，一年很少回來，現在還交了一個外國男朋友。她一邊說一邊拿出手機，翻出手機相冊給我看她女兒的照片。
我看著手機里她女兒的照片，總覺得似曾相識，很熟悉的感覺，突然發現我跟她女兒長得很像，只是她女兒微胖，我偏瘦一點兒。
講完她女兒，她又接著跟我講述她年輕時候的事。她年輕時，不到二十歲就嫁了人。夫家婆婆從她嫁過來之前就是植物人，公公平時愛喝酒，她嫁過來第三年，公公就因為喝酒，酒精中毒死亡。
她丈夫是個好吃懶做的人，平時愛打麻將，但十打九輸。也好面子，愛說大話，油嘴滑舌。她本來還有個兒子，在懷孕六個月時，和丈夫吵架，被丈夫一腳給踢沒了。女兒九歲那年，她丈夫在一次喝完酒，過馬路時被大車直接撞死。
后來她托人在不斷協商，上訴的情況下，肇事人給賠了幾十萬。她用這幾十萬，在原先房子兩層的基礎上，把房子又蓋了三層，還簡單地做了裝修，她的房子處在市中心的小街，客流多，人員流動大，自然房子也很容易租出去。
丈夫死后，她既要照顧植物人婆婆，還要養育未成年的女兒，一個人難免有些力不從心。她本不想再婚，但是她有時候自己病了，身邊也沒有一個端茶倒水，噓寒問暖的人。她想，如果她倒下了，誰來照顧植物人婆婆？誰來心疼她未成年的女兒呢？
就在她有招胥打算，還沒有眉目時，街坊左鄰右舍就傳開了，說她不本分，與男租客有不正當關系，孽待婆婆，不管女兒的流言。
她那能受得了這樣的污蔑，她越跟別人解釋越解釋不清，索性就不解釋，于是很快就托人給她介紹了幾個與她年齡相當，愿意上門的男人，最后她選擇了現在這個老伴老楊。
老楊老實憨厚，話少，待她和女兒婆婆都好，就是人死板木訥，不會來事兒。老楊來到這個家，雖然減輕她不少負擔，但家里家外要有個什么大事，還得她自己做主。
日子如果就這樣順風順水下去，也沒有什么不好。他和老楊再婚后的那年冬天，四樓來了一個男租客，這人人高馬大，說話橫，待人做事不留情面。經常帶一些社會上的閑雜人來房子打牌喝酒，有時候也會帶不同的女人在房子過夜。
男租客的私事她作為房東管不著，唯一跟她有關系的是房租，這男租客剛來時還象征性的交了押一付一的房租，但過后就再也要不到房租，就這樣拖拖拉拉半年時間過去了，男租客還是沒有要交房租的意思。
房東太太說她報過警，也通過村委會協調，男租客態度很好，都保證說一定會一次性付清房租，但過后還是該怎樣就怎樣。降近一年過去，男租客還是賴著不交房租也不搬走。無奈之下，她趁男租客不在房子時，把那男人的東西全部打包扔門外，把門上的大鎖也換了。
沒想到這一舉動，徹底激怒了那男人，有一天晚上，那男人趁她和老楊不注意，偷偷溜進她家，還拿著一尺多長的刀，直接架她脖子上，問她為什么換大門鎖，還不聲不響把他行李扔門外，如果識相就讓他繼續住，別提房租的事，如果再提房租，就要了她的命！
房東太太說當時她嚇得腿都軟了，老楊手足無措地在一旁好言好語懇求那男人，還好女兒機智，不聲不響偷偷溜出房子，請求其他租客幫助報了警，還讓幾個身強力壯的租客幫忙，把那個男人制服。
但在他們發生沖突的過程中，有兩個男租客不同程度受傷，她的左手三根手指也被那男人直接剁掉。后來那男人被派出所抓走，但沒幾天那男人又從派出所逃走。
再后來就沒了下文，男租客再也沒有在她房子出現過，倒是幫她制服男租客的租戶，她都免了半年房租，還有那兩位受傷的租客，她也免了半年房租，全包了所有醫藥費。
受這件事的影響，有十幾戶租客退房了，但沒多久又有新的租客住進來。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房東太太說她經常莫名地煩躁不安，想發脾氣。對人對事，不再妥協退讓，說一不二。
這件事情過去沒多久，她婆婆就去世了，街坊四鄰又流傳起，她與老楊合謀害死婆婆。這一次，她不再像之前那樣，忍氣吞聲，置之不理。而是只要發現有人碎嘴，就直接去這人家鬧，有時甚至大打出手。
這些年她的確跟有些街坊鄰里不和，她說她從不在乎，她還不止一遍地叮囑我說:“姑娘你要記住，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不是空話，而是實話。”
那天晚上，我們聊的很晚，房東太太才走。從那以后，我和房東太太走得比較近，有時我隔三差五買些水果去她家聊天，還有時我甚至還會在她家蹭飯。
03
我將我與房東太太的事告訴小麗，小麗瞪大眼睛，用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看著我說:“太陽不會打西邊出來了吧？！難道那位房東太太菩薩顯靈，慈悲為懷了？你要知道，我之前也住在她樓上啊，她經常從二樓氣勢洶洶地跑上來，我一開門就看見她一臉兇相地指責我，開門關門聲音太大了，高跟鞋走路聲音太響了，嫌我滿屋子里都是煙味，門口垃圾堆太多不收拾啊！總之，哪怕是我打個噴嚏，有可能都會被她數落半天吧。”
“那人家說你，你也確實不對，你要開關門小點兒聲，門口不堆那么多垃圾人家怎么會……”
“呦呦呦，你才住進去幾天啊，就向著人家說話，等日子久了，她就能現出原形，那時候，就有你好哭的。這房東太太簡直比周星馳《功夫》里的包租婆還可怕。反正我是領教過了！”
“小麗，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等你理解了，就不會覺得她的做法有多不合理，而且……”
“打住打住！我不想再說這位房東太太了，咱們換個話題吧！”
之后我和小麗就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我沒想到，那么多人對房東太太有偏見，從不反思自己的行為，只看到一面就否認房東太太，還給她莫須有地扣上“兇惡”這個罪名。
如果當初我沒來租房東太太的房子，不了解事實，我大概也會跟小麗一樣覺得都這么多人說她尖酸刻薄了，那她就是個“尖酸刻薄”的人，一定沒錯！
都說眾人拾柴火焰高，他們以為給房東太太扣上“惡名”，房東太太就認了？我很慶幸，房東太太在所有的流言下，活成了自己的“英雄”。
其實，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身上帶刺，不是為了傷害別人，她不過是想把自己包裹起來，保護自己罷了。我想，房東太太大概就是這樣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