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小豆子。
那年我娘把我送到喜福成戲班子。可是我右手長了一個多指,師傅說這是祖師爺不賞飯吃,不收我。胡同里有賣刀的貨郎,娘抱著我走到外面,用圍巾捂著我的臉,把我的手放在板子上,剁了我的那個多指。
我疼,真的好疼,鉆心的疼,我疼的到處跑,但是還是被他們抓住了。我跪在祖師爺的像前,他們用我滿是血的手摁了一個手印。娘沒有抱著我哄我,只是在我身上披了一個披風就走了。
我的臉上身上都是血。晚上,我抱著娘給我的披風,站在炕前,他們都罵我是妓院里出來的東西,還搶了我的披風,扔在我頭上,讓我滾出去。我拿起披風,扔進火里,我看著它被火苗一點一點的吞噬,化為灰燼,以后我沒有娘了。師兄上廁所進來了,罵了他們一頓,還嚇唬我外面很冷。師兄讓小癩子給我騰了個地方睡覺。師兄真好。
練功真的很累,很痛苦。我哭,我叫,沒有人理我,師傅只會給我加磚頭,我感覺我要被撕裂成兩半了,好疼。師兄練踢腿過來,偷偷幫我踢走了一塊磚頭,雖然還是疼,但心是暖的。師傅看到師兄偷偷幫我偷懶了,他打了師兄,還罰師兄頭上頂水盆,跪在院子里。北京的冬天很冷,那晚雪還很大,院子里存了很多雪。可是我不敢出去,只敢躲在窗縫兒偷偷看。我真沒有。終于,師兄進來了,我趕緊用棉被給他捂著。師兄說他一點都不冷,他只是出去涼快涼快的。我知道他是騙人的,臉都凍紫了,頭發上還有冰碴子。那天晚上,我和師兄睡一個被窩,我把他緊緊的抱住,想讓他暖和點。
那天師傅他們都不在家,小癩子又想跑,其實我也想跑。我不想待在戲班子了,太痛苦了,我牽掛的只有師兄一個人。師兄說反正我也廢了,就沒攔著我,我和小癩子一起跑了。我告訴師兄,我床板下有三塊大洋,以后就是你的了。我和小癩子在街上看到了角,那排場,可真大。我和小癩子偷溜進了戲院里。人好多,我和小癩子太矮了,只能他托著我一會兒我托著他一會兒輪流看。臺上那個角唱的真好,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流眼淚。我也想成角,和師兄一起成角。
我和小癩子又回去了。對了,小癩子偷了我的三塊大洋,買了糖葫蘆,他最愛吃的糖葫蘆。真討厭,那是我留給師兄的,竟被他偷了去!我進去的時候,師兄正在挨打,師傅是用大刀的刀片打的,打的很用力。師兄疼的受不了了,滿院子跑,還說以后再也不敢了。我說,是我自己跑的,不關師兄的事。然后趴在凳子上挨打的變成了我。疼,我咬緊牙關,一句話也不說。師兄很著急,他讓我給師傅服個軟。我沒說,因為我覺得我沒錯。師兄急了,他推開師傅,說要和師傅拼命。師兄真好,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他才是真的關心我吧。突然,有人大喊不好了!所有人涌進練功房,發現小癩子上吊了,死了。剛剛那個還在吃糖葫蘆的小癩子死了。生命真的好脆弱。師傅草草了了小癩子的后事,從此以后再也沒打過我們。
我們依舊每天練功。我是唱旦角的。那天我們正在練功,師傅帶著一個人來參觀我們,師傅稱那人那經理,他經過我,說我有趣,還說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就讓我唱思凡。我唱到,小尼姑年芳二八,正青春被師傅削去了頭發,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那經理變了臉色,便要往外走,我知道我闖禍了,整個戲班子的命脈可能就這樣斷送了。師傅師兄他們都著急了。師兄過來抽了我好幾耳光,還用煙管搗了我的嘴,我嘴里全是鐵銹味兒。我唱到,小尼姑年芳二八,正青春被師傅削去了頭發,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為何腰系黃絳,身披直裰,看人家夫妻灑落,一對對著錦穿羅,不由人心急似火,奴把袈裟扯破……那經理轉過身來看著我,所有人都看著我,我知道,我又拯救了戲班子。
我們去了張公公府上唱戲,我唱虞姬,師兄唱霸王,臺下的人都在叫好。我也知道我和師兄唱的很好。張公公讓我們去領賞,我和師兄走到廊上,我聽那張公公府上的人說,要按照規矩來。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還沒反應過來,那個人背起我就跑了,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叫師兄,可是師兄被他們拉住了。那人把我關進了一個屋子里。我聽到了喘息聲,我走過屏風去看,一個面目猙獰的老男人和一個女人正糾纏在一起,我想跑,可是那個老男人卻讓那個女人走了,他看著我的眼神讓我害怕,就像毒蛇看到自己喜歡吃的東西一樣。我聲音顫抖,我說我要撒尿,我要出去,但是他卻端出一個水晶盤子,讓我尿進去,我只能照做,他盯著我下面,看著我尿尿。我尿完了,他竟然跑過來要抱著我,我害怕極了,我滿屋子跑,可是他還是逮著我了,他把我摁在床上,湊過來親我。真的好惡心。師兄你在哪兒?
我出去的時候天已經有些黑了,師兄和師傅在門口等我,我一直走,不想說話。因為小豆子他死了。
小豆子他死了。可能是死在那天順利背下思凡那天。可能死在那個惡心的老男人的身下。反正小豆子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