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炳全與楊娟還在襁褓里嗷嗷待哺時由父母定下了娃娃親,呀呀學語時,爸爸、媽媽、哥哥、姐姐茶余飯后逗他倆玩笑:“全兒,讓娟娟給你作新娘子,喜歡不喜歡?”娟兒,讓全全給你作新郎,好不好?倆人見大人陪著玩,咧咧嘴,引得大人哄堂大笑。朦朧中似乎明白在他們間有著特殊的聯系,五六歲后,兩人的愛慕之情在他倆潔凈純樸的心靈深處萌發成長。
楊娟十二歲了,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瓜子形的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在劉海下閃動著,紅紅的小嘴,白皙的皮膚,一條烏黑的大瓣子扎著紅頭繩一直拖到大腿根,她見人時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大哥、大姐叫得甜,人人夸她懂事有禮貌,父母說女孩是人家的人,知道簡單的減法,會寫自己的名字就行了。小學二年級就休了學,挎一個竹籃打豬草、牛草,長大些挑起了做飯洗衣家務活。她心靈手巧,勤快利索,受到了人們的夸獎。張炳全在一旁聽得入耳,滿心喜歡,只要有機會,愿意偷偷地多看她幾眼。
楊娟看張炳全,高鼻梁方嘴巴,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自來卷的頭發在漢族孩子中十分罕見,平日又愛留個分頭稍加梳理那發型就顯得很是特別,把一張長方形的臉襯托得棱角分明。他有著一雙靈巧的手,同齡孩子中多一份機靈和心計,在姑娘的心中多了幾份喜歡和驕傲。
王家與楊家兩村相鄰,但隔著一條大河,農村的孩子從小必須干活,家家缺油點燈,早早睡下了,只有村里、鄉里演戲、開會、表演、放電影方能歡樂相聚。小些的孩子在人群中追逐嬉戲,玩起了躲貓貓,小伙子、大姑娘愛結成一伙伙,向著對方的人群沖擠。伙伴們常發現他倆玩著時走了神,眼睛東張西望,在人群里左右搜尋,猜出了兩人的心思,于是幫著找,兩伙人推推搡搡將倆人往一處推擠,楊娟慌亂中雙手扯起衣角,或者抓起了瓣梢,羞得紅了臉低下了頭。張炳全則是叫幾聲去去去,用雙手抵擋伙伴們的推搡,混亂中二人的身體碰撞到了一起,急急地看對方一眼,閃電般握一下手。哪能躲過伙伴的眼睛,引得一陣啊……啊……喊叫和哄堂哈哈大笑。
張炳全自入學對學習沒興趣,他想父母都是斗大的字不識幾籮筐,一樣的種地掙工分,小伙伴一個個休了學,或種地養豬,或擇師學了手藝,他的心思不在課堂上了,不是用手撓左邊男同學的胳肢窩,引得兩人一陣打鬧,或者偷偷地將螞蚱、毛毛蟲放在女同學的書包里,引得一聲尖叫從座位上落荒而逃,把課堂攪得雞犬不寧。只要他安靜地坐在位置上,老師便覺得燒了高香,懶得去管他,他也樂得自在,拿出紙折疊飛機紙鶴,或者在桌子、課本上亂寫亂畫。雖然讀了幾天初中,課一天也沒有上。作文里不能清楚完整地表達自己的,寫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加之錯別字很多,看他的作文如同看天書。離家后須得常給父母報平安,工作中需要報告,總結之類的文字材料,啰嗦還在其次,要他將一月半年的事交待清楚實在難為他了。第一件事剛寫了兩句不知為什么突然停下說起了第二件事,可是說著卻又說起了第三件事,半路又回頭來說起第二件事,幾件事反來復去地攪和,猶如一盆漿糊,讀不懂看不明白他想說想寫什么。初中時他鬧出這樣的大笑話,事情的起因是大隊里的干部處事不公及多吃多占,他見了很氣憤寫材料向公社領導反應。寫信、寫材料有其固定格式,抬頭為受信人、送交報告人姓名,末尾是寫信人或舉報人姓名,中間是信、報告的內容。他要把舉報材料報送公社所有領導,他知道書記、社長的名字放在舉報材料的第一行,其他領導的大名放在哪里卻為了難,他思來想去也沒有想出個解決辦法,因為是舉報必須保密不好問他人,他曾見信的末尾署了姓名,署的是誰的姓名不明白,他決定照此做。公社體制副職多,足足寫了兩行,張炳全三字也列在其中,想想不妥,將張炳全三字獨立為第三行。材料由他親手送到辦公室,領導們接過材料只掃了一眼已發了火:“你這孩子是你個人反應大隊問題為什么要把我們拉擔上,小小年紀就這么多壞心眼,想出這歪點子害我們。”哪里不容他分說,連推帶搡將他趕出了辦公室。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差一點摔倒在臺階下,聽到身后砰的一聲門關上了。轉回頭看著已關上的門恨恨地想:一句話也不讓說,是不讓反應問題了……官官相護,絕對官官相護,是對我壓制打擊嘛。到了后來他也沒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在舉報材料的末尾這樣書寫姓名,已變成了公社領導與他聯名一起舉報大隊干部的問題了,材料的性質已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張炳全退學了。回家與父母一起務農種地爭工分,他哪里吃得了這份苦,覺得種地沒出息。父母想總得為他今后尋一個飯碗,學一門手藝吧,于是學上了油漆工。因為他愛畫畫,一次西安美術學院在當地辦了一個短期培訓班,他在培訓班學習了三個星期,從此稱西美學院畢業,短短二十天雖然學不了什么,卻因此接受了繪畫的基本理論培訓,懂得了人物、山水、物體、立體的表達方法,從此使他開了眼界,這為他后來搞房屋裝潢、裝修及設計打下了基礎。
與楊娟結婚后,張炳全知道自己的責任重了,七、八十年代,可是油漆活在農村只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務農種地仍是他的主業。他哪能安于現狀,于是有了到外面闖世界的想法。新疆成了他的首先地。理由說來很簡單,胞姐比他大了近二十歲,解放那年參了軍到了新疆;屯墾戌邊到了博爾塔拉。外甥在團場當了副團長。自五十年代起,河南大批青壯年響應國家號召支邊去了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自然災害那三年,河南災情特別嚴重,為了逃荒,更為活命,又有不少人去了新疆。所以在他們的村子里家家戶戶有親人好友在新疆。一年中三月兩頭有人回家探親,一個個衣服穿得光鮮,十元、百元的錢花起來特別的大方。給他的兩大印象是:新疆是個牛羊成群、四季瓜果飄香的神秘樂園,與河南相比,新疆人干活要輕松許多,生活卻要好得多。遍地是黃金,掙錢很容易。塔城地處祖國西北邊陲,最低處距離哈薩克斯坦僅五公里,高樓大廈聳立于大街的兩側,其間夾雜著一座座紅色墻面,綠色鐵皮屋頂高大、寬敞的俄羅斯風格的建筑,當地人稱它紅樓。那是蘇聯十月革命前后俄羅斯人來到中國后建造的,成為邊塞城鎮別具一格域外風景線。城鎮周邊的農村、郊區多是土塊墻、泥巴頂的平房,雖隆雨量少,但水源充足,房前屋后栽種了蘋果樹,葡萄和各種樹林花草,綠樹成蔭,鮮花盛開。
塔城歷史悠久,自古是古絲綢之路北線的交通要道和東西方文化物質交流的橋梁。改革開放后巴克圖成了國家一級口岸。塔城的北側是塔爾巴合臺山脈,塔城因此而得名。城里的景劇院稱塔爾巴合臺影劇院,街道、文學期刊有以塔爾巴合臺命名的。塔城的地理特征北高南低,夏日的雨水、冬天的雪水滲入地下,一路緩慢向南潛流,塔城城區恰好位于山坡向平原過度的緩沖地帶,潛流在此溢出而成泉水,泉水匯集成多條河流穿城向南流去。決定了塔城的主要街道,沿東西方向分布,長約十余公里,而南北寬不超過三公里。塔城水源充足,土地肥沃,古樹參天,空氣清新,家家小院內栽種樹木瓜果鮮花,景色秀美。
張炳全來到新疆特地將塔城與博爾塔拉進行了全面的比較,得出的結論是塔城更美、更好,是過日子的好地方。所以他選了塔城落戶安家。
張炳全在塔城北側的哈爾廓買下一處老宅,一溜共八間房。東頭四間,整修時用了磚瓦,高大些,供一家人生活起居。西四間為土墻泥巴頂房,用作存放雜物和木工工作間。大院占地約三畝,南圍墻下栽種了數排十多米高、二十多厘米粗的白楊樹,高大挺拔,好像一大隊哨兵,東圍墻房是蘋果樹、海棠樹,房前栽種了大理花、玫瑰花、菊花等花草、土地平整溝垅成行。水渠與院外河流相聯,引水澆灌十分方便。院內春、夏、秋三季鮮花盛開,蔬菜蔥綠、瓜果飄香,處處顯示著這家女主人的勤勞、手巧。
王家院子的出口位于院子的西側,是鄰街前后兩家留下的通道,有幾丈寬,用土塊壘成半人多高的土墻,南北各栽一根木樁,用樹枝編扎成排,綁在大樁上,算作大門。
張炳全與楊娟生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叫文文,小女兒叫惠惠,他們倆常這樣想,如果兩個孩子中有一個是男孩該有多美,特別是楊娟內心里時不時地常有一種愧疚感。總覺得嫁到王家后,未能為王家生個男孩接續香火,欠了王家什么的。計劃生育抓得緊,看到大多的人家只有一個女孩就不再生了,他們倆也接受了這個現實。兩個人工作之余把自己的精力全用在撫育兩個女兒上。
張炳全每天外出干活。楊娟在家照看兩個孩子外,把個家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凈整齊,院子里栽了各種時鮮蔬菜,春、夏韭菜、黃瓜、茄子、西紅柿,秋天洋芋、大蔥、白菜一家人自給自足有余。張炳全每天拖著疲勞的身子回到家。兩個女兒一前一后“爸爸、爸爸”地叫得甜。他吃著脆甜、紅艷的黃瓜、西紅柿,喝著清醇飄香的塔城老酒,享受著天倫之樂,一家人和和美美日子過得另提多開心。
這天張炳全回到家,架好自行車,眼睛習慣地掃過院子菜地剛鏟過草,一垅垅洋芋剛培過土,滿地開著一簇簇黃色黃芯、白色的花,院子里沒有楊娟和孩子,廚房的門敞開著,隨著熱氣從門的上方飄出,濃郁誘人炒菜的香味向他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