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開

【文章原創非首發,首發平臺:知乎,作者:白馬非馬,文責自負】

1

那天,外面下著大雨。

他坐在窗口處,眸子里帶著嘲諷,背對著剛跨進門的我冷漠道:“滾,滾出去。”

我面無表情地彎腰撿起地上的枕頭,放到榻上,一語未發轉身出去了。

他曾是這世間我覺得最溫柔、最知禮的貴公子。

可今晚他卻對我冷漠無比,用著最冰冷的語氣叫我滾,把自己渾身都包裹起來,叫我越來越看不懂他。

我曾經見過他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樣子,也曾見過他長身玉立談笑鴻儒的樣子。

可就是這樣一位清風霽月芝蘭玉樹的貴公子,如今卻瘸了一只腿、毀了容,整日戴著半張面具坐在輪椅上,再也不能站立起來,出入都要靠人幫忙。

曾經誰人見了不得夸一句好顏色,如今只得躲在半張面具之下,感受世人可憐、同情的目光。

從此便不愿出門,整日呆在房中。

這對于曾經的貴公子,現如今敏感的他,該是多么地殘忍啊!

我撐開傘,嘆了口氣:

“顧子行,我不是來同情和可憐你的,是來告訴你,一月后的婚禮仍舊會如期舉行。”

門內沉默許久,后傳來“啪啦”一聲,想是摔碎了茶杯吧!

不再理會門內人會作何反應,我撐開傘,走入雨幕中。

2

遇見顧子行那年,他八歲,我六歲,在郡主府的靈堂。

那天之后,我開始跟個跟屁蟲一樣跟在他身后:子行哥哥長、子行哥哥短地喚著他。

那年,我娘長林郡主因病逝世,彼時我還不怎么懂“去世”是什么意思,只是和常嬤嬤一起白天跪在那棺槨前哭。

我知道阿娘就躺在那里面睡著了,不愿起來。

就在那時,慧姨帶著顧子行走進了靈堂,抱起跪在地上的我說:“彎彎不哭了啊,阿娘只是睡著啦,以后就讓子行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我用哭得濕漉漉的眼睛看著被慧姨牽著的顧子行,懵懂地點了點頭。

見我在看他,他也就抬頭沖我抿唇一笑。

“那阿娘什么時候會醒呢?”我雙手環抱住慧姨的脖子,帶著濃濃的哭音道。

慧姨拍了拍我的背,說:“等彎彎長成大姑娘的時候,阿娘就會醒來啦。”

那時,我還不知道阿娘不會再醒來了,想著以后一定要好好吃飯,快快長成慧姨說的大姑娘,這樣阿娘就能早點醒過來了。

之后,我便常常來將軍府找他玩耍。

盡管多數時候都是他在看書,而我在一旁玩耍,他帶著和煦的笑容偶爾回應我一兩句。

偶有宴會,將軍府和太傅林府都被邀請在列,子行哥哥便會與慧姨一起來林府接我,讓我與他們同行。

每次他都會跟個小大人一樣,一直牽著我的手不撒手,生怕我走路不小心摔倒磕到了,也不樂意其他的小孩子來跟我玩。

他懂得的東西很多,還經常給我帶一些京城沒有的稀罕玩意兒。

我知道那些是顧叔叔從邊關帶回來的,其中好多都是我在京城沒見過的。

所以我也很喜歡粘著他,就不怎么注意到,他常常趕走其他想同我一起玩耍的小孩子。

因為這個,慧姨沒少打趣他:“子行,看你這么喜歡彎彎,那阿娘再給你生個妹妹好不好?”

一講到這兒,他總會看著慧姨,然后一臉認真道:“不,我不要妹妹。”

慧姨笑著問為什么的時候。

他說:“我已經有彎彎妹妹了,不能再要其他妹妹了。”

“哈哈哈哈,那就不要了,你以后可要一直對彎彎妹妹好啊。”慧姨滿臉的笑容。

時間的大掌仿佛一直放在我們背后,總是推著我們反復路過春夏秋冬四季。

而我和子行哥哥的個頭,也在悄悄往上竄。

“子行哥哥,你看這個風箏好看嗎?這是我阿爹給我扎的。”

七歲的我拿著一只紅色的獨眼怪風箏,跑到顧子行面前。

彼時,他正在看書。

聞聲,轉過頭接過我的風箏,笑了笑,“好看是好看,可不怎么結實。”

語罷便動手拆了一部分,然后重新綁了,獨眼怪風箏果然要結實了許多。

外人眼中喜歡讀書,常常待在書房的顧子行,為何對風箏這般熟悉呢?

那時,七歲的我,并沒有想到這些。

“風箏扎好了,彎彎拿到外面去玩吧,子行哥哥要看書啦。”他摸著我的頭說道。

“等到了明年,彎彎可不能像現在這樣貪玩,也要像哥哥一樣好好讀書知道嗎?”慧姨出現在房門口。

“好,彎彎會跟子行哥哥一樣好好讀書的。”我用軟軟糯糯的聲音回答道。

她過來牽著我的手邊往門外走,邊給我講要怎樣才能讓風箏飛起來。

印象中,顧子行稍大一些后就經常呆在書房看書,別家小子蹴鞠,他看書,別家小子游街吃喝,他仍舊在看書。

年幼的我實在不懂那書有什么好看的,能有那些好吃的好玩的有趣嗎?

他是將軍府的獨子,從一出生就是這府上頂尊貴的人。

出行都有許多人跟著,在宴會上也有眾多人圍著捧著,但在這追捧的背后,他也付出了許多。

晨起練功習武,朝食過后要進學堂讀書,晚膳時分才會回來,用過晚膳后,又會到書房練字。

3

我八歲時,阿爹請了一個女夫子到家中來。本來他打算親自教我的,但考慮到女大避父,所以這才放棄。

我阿爹一介白衣,但在科舉考試中,大放異彩,成為陛下御前欽點的狀元,我外公這才將我阿娘下嫁于他。

女夫子人很隨和,不像阿爹一般總是板著臉。

我一直都記著慧姨的話,我要好好讀書,成為和子行哥哥一樣優秀的人,所以平常我非常地認真。

自我阿爹請了夫子在家后,我便甚少去將軍府了,我也逐漸跟他一樣,整日不是呆在學堂,就是呆在阿爹的書房內看書。

盡管我和他甚少見面,但他仍會常常給我送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我非常喜歡,專門留了個屋子,放他送給我的東西。

與顧子行也只是在逢年過節時才會偶有見面。

每次見面我都會很開心,他見到我,總是帶著那熟悉和煦的笑容,會問我近日的課業如何,偶爾還會考我一些比較難的知識。

我阿爹可是陛下欽點的狀元,這些怎么可能難倒我。

對于他提出來的問題,我基本都可以對答如流,偶有一些問題稍難,不過思索一會兒,總也能答上來。

偶有一次,顧子行請教我阿爹問題時,我在旁回答出來后,我“小才女”的名聲便流傳了出去。

京中人說長林郡主的女兒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小才女”。

顧子行聽后,來林府時,眼底浮著一抹寵溺,對我眉眼含笑道:“彎彎妹妹可真厲害。”

聞言我的臉頓時紅得滾燙,看著顧子行豐神俊朗般的容顏窘迫道:“這都是被人吹捧出來的,子行哥哥作不得真。”

顧子行只是看著我笑,并不言語。

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著,我們被春夏秋冬四季的大手推搡著,一截截地長高。

我逐漸長成慧姨所說的大姑娘了,但我也明白阿娘再也醒不過來了。

我十四歲時,慧姨來了將軍府后院問我:“彎彎,及笄后愿不愿意嫁給子行哥哥呢?”

聞言,我腦海中浮現出顧子行寬肩窄腰,棱角分明的臉。

紅著臉低下頭,幾不可聞地點了點頭。

見我點頭,慧姨撫了撫我耳邊的頭發,欣然地笑了。

就這樣,慧姨回去后不久,將軍府就來林府下聘了,待我及笄后就與顧子行成親。(自阿娘走后,郡主府就改成林府了)

那之后,他也不再叫我妹妹,直接叫彎彎了。

而我心底也不叫他子行哥哥了,總覺得那是小時候的叫法,現在叫著未免過于幼稚了。

我十四歲這年,除了定下我和顧子行的婚事外,還發生了一件大事。

這件事差點改變了我和顧子行的一生。

4

顧將軍在邊疆又打了勝仗,把匈奴直接打回了老家,收復了十年前丟的七座城池。

顧府一時風頭無兩,而作為將軍府唯一的兒子,顧子行更是風光無限。

四月,顧將軍凱旋,軍隊抵達城門口時,由當今太子前去迎接。

慶功宴過后,將軍府傳出一件轟動京城的丑聞:

“你們知道嗎?顧公子是被抬回府上的。”街邊作更夫打扮的人是與周圍人說道。

“那與他一起私奔的清倌兒呢?沒被顧將軍帶回來?”旁人問道。

“那倒是沒看到,被抬下馬車的只有顧公子一人。”

“這大戶人家的事啊,不好說不好說。”眾人聽罷,一哄而散。

“小姐小姐,外面的人都傳瘋了,說顧公子跟如意樓的一位姑娘私奔,被顧將軍帶人抓回來了,逃跑途中受傷了。”

小滿急匆匆跑進書房沖我道。

“啪”正在看的書掉在了地上。

我一臉鎮定道:“不可能,謠言止于智者,你聽過也就罷了,不要到處亂講,說不得不是那樣,只是被外面的人傳變樣了。”

只是背在身后緊捏著的手出賣了我此刻的慌亂。

“你們出去吧,我還想再看會兒書。”轉過身背對著門口道,抬手擦了擦眼淚。

子行哥哥絕不是這樣的人,心中暗暗道。

“是,小姐。”

晚間,阿爹回來后,連晚膳都沒來得及吃就來找我了。

“彎彎,你......”

“阿爹,外面傳的事是......”我害怕地問道。

阿爹心力交瘁地拍了拍我的肩,“彎彎,將軍府現今......唉,忘記他吧。”

說完就轉身出去了。

不明白阿爹欲言又止到底是什么意思,踉蹌地轉身,腦子一片空白,好似除了慌亂,其他什么也不剩。

第二天,我不顧父親阻攔,還是來了將軍府。

不過并沒有見到顧子行,只見到了泣不成聲的慧姨,和滿院的大夫和藥童。

顧子行受傷了,很重的傷,但具體傷在哪里,我不知道。

大夫和顧將軍不讓我和慧姨進去看,說是會打擾到大夫治療。

站在院中的我,看著端出來一盆一盆的血水,哭得心口好疼好疼。

那一晚,還是阿爹來將軍府將我帶走,不過直到我走前都沒能看一眼顧子行。

回到家中后,阿爹便與我講了“彎彎,顧子行雖好,但現今你與他的婚事我不同意,就此作罷吧,你也不要再去見他了。”

之后我便被阿爹禁足了,即便在家中,亦有侍衛和婆子跟著,以防我偷偷溜去將軍府。

再次見到顧子行,已經是兩個月后了。

這期間,雖未見到顧子行,但我隨時都能知道他的消息。

據說他的脾氣變得沉默寡言,不愿意出門,整日就看書,但再也沒了從前看書時的心境了。

在我的及笄禮上,慧姨帶著他來了。

戴著半張黝黑的面具,坐在輪椅上,由侍從推著進來了。

起初,我并不知道那就是他。

畢竟現今滿身戾氣、眼中充斥著冷漠的人,與曾經那個長身玉立、眉眼含笑的貴公子相差甚遠。

“彎彎,是子行對不起你,他......他有話對你講。”慧姨將他推到院子中間,然后轉身站在了不遠處。

這個距離剛好能看到這里,但不能聽到談話的內容。

此刻,我才意識到,輪椅上坐著的是顧子行。

戴著面具,我并不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子行哥哥,你的腿,還有你的臉......”我難以置信地捂著嘴,眼淚不自覺地流下來。

他拿下面具,露出了左半邊臉上可怖的傷痕,縱然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那傷痕依舊觸目驚心。

更不要說兩個月前又該是怎樣的。

我胡亂地抹了抹臉,盡力平復,伸出手想摸一摸他臉上的傷口,可又害怕觸碰到傷口弄疼他,不得已又收回來。

“彎彎,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所以我們的婚約取消吧!對外將軍府會講是我顧子行有負于你。不會對你的名聲造成損害的。”他用手轉動輪椅,背對著我冰冷道。

我沉浸在他傷腿和臉上的傷口中,錯過了他眼底閃過的濃濃不舍和歉意。

“不,子行哥哥,我不在乎這些,以后我可以照顧你的,我真的可以。”

我浸濕了的杏眼中透出滿是不可置信,使勁搖著頭拒絕他要取消婚約的話,雙手死死捏著兩邊的裙擺,轉身逃離了這個揪得我心口疼的人。

那天之后,我開始茶飯不思,整日都渾渾噩噩般地度過。

而將軍府陷入這場天大的丑聞中,府中人除了日常采購也甚少出門。

因我整天精神恍惚,阿爹和顧將軍、慧姨怕我尋了短見,婚約作廢。

那之后,我沒再去過將軍府,也沒見顧子行。

4

經過我自己的調查,逐漸明白了所謂的私奔和受傷到底是為了什么,盡管他們都不愿意告訴我。

時間流逝,我逐漸也滿十六歲了,距我及笄已滿一年。

“彎彎,王府的二公子昨日差人給你送了些吃食來,你覺得怎樣?”阿爹坐在涼亭下問我。

“酒釀湯圓?味道還不錯啊!”緩緩翻過一頁,繼續看著手中的書,懶懶回道。

“你明知我問的不是吃食,我問的是二公子這人怎么樣?”阿爹略帶著急切的語氣。

轉頭看向阿爹,卻突然發現他兩鬢竟已生出華發,眼眶有些濕潤,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一臉真誠道:“我覺得二公子善良、為人真誠,阿爹覺得如何呢?”

聞言,阿爹撫了撫剛留不久的眉須,笑道:“阿爹覺得也不錯。”

不久,王府上門提親,阿爹同意了。婚期定在了三個月后。

邁步走進大廳,阿爹端著一杯丫鬟剛奉上的熱茶并未喝,聽著下人帶回來的消息,逐漸皺起眉頭。

“我知道了,下去吧!”抬頭見我進來了,松開緊皺的眉頭,慈愛地問道:“彎彎找阿爹可是有何事?”

“阿爹,我已經知道了,外間傳言二公子夜宿柳月軒,”坐在阿爹身旁,拿起一杯熱茶,垂下眼眸,用杯蓋扶了扶漂浮的茶葉,喝了一口。

“唉,那這婚事便作罷吧!”

阿爹后又給我相看了一些王公貴族適齡的公子少爺,但大多都跟王府二公子一樣,最后不了了之。

逐漸我“難嫁”的名聲便傳播了出去。

知道后,我倒是沒什么感覺,只是阿爹在書房發了好大一通的火,并命下人徹查是誰傳播出去的。

時間也就這樣悄悄溜過,我又到了十七歲。

事情轉折發生在我快滿十八歲時——陛下薨逝,新皇登基。

5

新皇登基后,坊間又提起了顧林兩家的婚事。

顧府的態度在悄然間發生變化,靈也給我帶來了好消息,將他在顧府聽見的對話說給了我聽。

“子行,而今太子殿下已然登基,你和彎彎的婚事就沒有阻礙了。阿娘這就去找你爹商量。”慧姨當時和顧子行說完便要轉身出去。

“阿娘,別去。”輪椅上的顧子行雙唇抿緊,低著頭。

“局勢尚不明朗,事情還未結束,傷我的人也尚未揪出,府上還存在未知的危險。”

靈說他的臉上仍戴著面具,看不清表情,但能看清腿上的雙手不由捏緊。

“你能等,那彎彎呢?再不娶,彎彎可要成別人媳婦兒了。” 顧將軍爽朗的聲音自門外響起,跨過門檻進來。

“兒子,天塌下來還有你老子我頂著。遇到一個喜歡的人不容易,莫要錯過了。”

沉穩有力的話語似乎是動搖了顧子行。

林府內,我坐在榻上,看著下人拿來的顧府剛送來的聘禮,我想著靈傳回來的話,再想想顧子行從小對我的溫柔與包容,臉上泛起紅暈,不由得低下頭來抿唇一笑。

“阿爹,我都知道,顧叔叔自打擊退匈奴后,將軍府便遭到了陛下的忌憚,而將軍府樹大招風,再與我們林府聯姻的話,陛下絕對不會允許,所以就傳出了顧子行與如意樓的淸倌兒私奔這等丑聞,讓陛下誤以為他......”幾天后我想和阿爹明說。

“住口,這些事你從哪里得知的,現今雖是新皇登基,但你作為官宦之女,應當懂得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阿爹皺著眉頭看著我。

“你們什么都不讓我知道,但我不會自己去思索嗎?阿爹,我知道有時候你們是迫不得已,是為了我好,但我已經長大了,我有我自己要走的路。”

“我亦知曉顧子行為何腿會摔斷,也不過是基于先皇的忌憚。”

阿爹沉默不語。

“阿爹,現今局勢變了,顧叔叔輔佐新皇登基有功,顧府的危機度過了。”

“小時候總是他照顧我,現在我想去照顧他。你會支持我嗎?”我雙眼泛紅地看著阿爹。

半響,“既然你已決定要走這條路,那阿爹便支持你。”阿爹摸了摸我的頭,笑道。

就這樣,顧林兩家的婚事再次提上日程。

我滿心歡喜地在家待嫁。

卻不想等到傳來這樣的消息,顧子行不愿與我成親。

“阿娘,你們恢復婚約、選定日期怎么都不同我商量就決定了,我的腿好不了了,這輩子不想成親了,所以不要耽誤了彎彎。”焦急的聲音在屋內響起,語氣中透著一股氣急敗壞和難堪。

慧姨抽泣的聲音淹沒在逐漸下大的雨聲中。

出門轉頭便看見了雨幕中撐著雨傘、兩眼泛紅的我。

她嘆了口氣,看了看,用眼神示意我進屋去。我讀懂了她的意思。

上前兩步走進廊下,收了傘,抬頭沖她甜甜一笑,然后推開門,走了進去。

外面下著大雨。

他坐在窗口處,眸子里帶著嘲諷,背對剛跨進門的我冷漠道:“滾,滾出去。”我面無表情地彎腰撿起地上的枕頭,放到榻上。一語未發轉身出去了。

我撐開傘,嘆了口氣:

“顧子行,我不是來同情和可憐你的,是來告訴你,一月后的婚禮仍舊會如期舉行。”

門內沉默許久,后傳來“啪啦”一聲,想是摔碎了茶杯吧!

不再理會門內人會作何反應,撐開傘,走入雨幕中。

6

一月后,婚禮如期舉行。

洞房內,昏黃的燭光在墻上跳躍著,仿佛也在為這場盛禮歡呼。

繡著鴛鴦的大紅蓋頭微微聳動著,是我正吃著丫鬟送來的點心。

“小姐,姑爺送來了一些吃食,別吃點心了,容易噎著。”綠蘿拿著食盒走到我跟前。

撩起蓋頭看了一眼食盒的吃食,是我喜歡的桂花脆皮鴨和酒釀小湯圓。

“放到一旁吧,我就吃這個點心。”

我抿了抿唇,“綠蘿,我現已成親,你不要喚小姐了,被別人聽見了不好。”

“知道啦,我的少夫人。”

綠蘿是我小時候與母親一同去寺廟拜佛時買下的丫鬟,她同我一起長大。

吃完東西后,屋內的喜婆和丫鬟又重新幫我上了一次妝。

我揪著裙角,心事重重地思索著待會兒要問的話。

月上樹梢時,外面終于傳來了一些動靜,骨碌碌的聲音傳來,顧子行被人推了進來。

“你們都下去吧,明日來領賞。”顧子行略微清冷的聲音響起。

“是。”下人們都離開了,屋內只剩下我和他兩個人。

屋內一片寂靜,此刻我的心跳聲格外地清晰。

他與我似是在較量一般,我終是敗下陣來,平復了一下心跳,撩起大紅蓋頭的一角,往外看去。

他裸露在面具外的膚色略帶紅暈,坐在輪椅上,怔愣地看著桌上冷卻的食盒。

聽見身后輕微的聲音,轉頭看了過來。

呆愣了一瞬,眼中閃過一絲驚艷,不過很快便收斂起來了。

他抬眸看向我時,我怔了一下,他的眼神使我意識到,我此前的猜測是正確的。

“這些吃食怎的沒動?是不喜歡了嗎?”他推著輪椅來到床前。

我側頭避過他伸過來的大手,鼓起腮幫子、睜大眼睛問他:“那你先前為何想退掉婚約呢?”

聞言,收起被我避開的手,眼神看向別處,嘴唇蠕動著,似是很難開口。

我一語未發,靜靜看著他,等他再次開口。

良久,他轉動輪椅面向我,撩開下擺,露出仍纏有紗布的腿。

“你看見了嗎?我現在是個廢人,什么都做不了。”眼中浮著一抹嘲諷。

“我不想耽誤你,彎彎你難道不明白嗎?嫁給我只會剩下無盡的苦楚。”雙眼泛紅地看著我。

我心下一顫,疼得難以言喻。

他是這世間最矜貴,最不愿讓人看輕的貴公子。

可今晚,卻在他從小保護著的我面前,露出自己最不堪的一面。

把自己放進塵埃,把曾經的傷口扯開,叫我看他有多么不堪,多么可悲。

我默默地放下被捏皺的裙角,蹲下身,握住他腿側的手。

“子行哥哥,我不在意這些,以后我陪著你,你不要再推開我好不好。”

我不知是眼睛疼,還是心里疼,此刻哭得不成樣子。

他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連忙用雙手捧著我的臉。

問我:“彎彎,明知道這是一個爬不出去的漩渦,你為什么還要嫁給我?告訴我為什么?”

難以想象他這段日子是如何度過的,以前那么矜貴、自傲的人怎么會說出這種話?

他那段“私奔”到底經歷了什么。

我心疼得不行,撫摸著那戴著面具的半邊臉。

抽泣著回他:“上半生你護我成長,下半生我陪你度過。顧子行,余生請多指教。”

他的眼睛瞬間紅了,里面閃爍著光芒和喜悅。

“你不該嫁給我的。”

“你不該嫁給我的。”

他重復說著這句話,說著我不該嫁給他。雙手卻將我摟進懷里,那力氣大得幾乎要將我的腰掐斷。

良久,我們的呼吸逐漸平復,慢慢纏繞在一起,不分你我。

這一夜,被他摟在懷里,安然睡去。

我好像知道了他另外的小秘密。

他裝了大半年的殘廢,我肯定不能讓他前功盡棄。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床,在剛來的新面孔下人面前,“艱難”地幫他穿衣穿鞋,早起穿衣便使我和他滿頭大汗。

顧將軍與慧姨恩愛不疑,成親二十多年未曾納妾,且顧家是一脈單傳,所以人口簡單。

早起奉了茶,改了稱呼:與顧子行一道,慧姨改成阿娘,顧叔叔改成阿爹。

起初會覺得不好意思,開口后,發現也沒那么難了。

慧姨從小就對我很好,顧叔叔雖然平時看著不茍言笑,身上也帶著在戰場上的殺伐果決,但面對家人時,他總會帶著和煦的笑容。

看來顧子行是受了將軍的影響,所以嘴角也總是帶著和煦的笑。

顧子行曾在兵部當值,但自從斷腿后,便不再去了。

新皇登基后,又被叫去當值,所以每天都要早起。

這天,天還未亮,他起身穿好衣裳,我揉了揉眼睛爬起來,抱著他的腰,側臉貼在他胸前。

不無擔憂地問他:“這樣下去總不是長遠之計,你能騙過這段時間,那以后呢?總不能一輩子都坐在輪椅上吧!”

當我決定嫁給他時,就已經做好了他一輩子都會坐在輪椅上的心理準備。

但知道他還能站起來,我還是很開心的。

顧子行笑笑,摟著我腰的手緊了緊,道:“無妨,等這半年陛下坐穩位置后,騰出時間揪出傷我的幕后之人,就不用再裝了。”

松開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那你快去吧,我要再睡會兒。”說完便倒下了。

他伸手捋了捋我的頭發,俯身親了親我的額頭。

在我耳邊道:“彎彎,中午我要吃紅燒獅子頭,你給我做。”

我胡亂答應道:“嗯嗯嗯,你快去吧!”翻個身背對著他。

見狀,他搖頭笑了笑,自己娶回來的只能寵著了。

7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經察晰,戶部尚書鐘勤,貪污白銀十萬兩,黃金七萬兩,導致災區百姓死傷過重,現決定沒收其全部財產,褫奪官位,處以死刑,秋后問斬,其子孫三代不得為官,家眷逐出京城,欽此。”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兵部尚書擅自調動兵權,貪污軍費,感念其早年征戰有功,現決定免除死刑,褫奪官位,沒收其財產,逐出京城。”

經過三個月的時間,朝廷大換血,重要位置上都換了當今陛下的心腹。

四月,梁得言將軍得勝回朝,陛下為其接風洗塵,并舉辦慶功宴。

慶功宴上,我見到了公公年輕時的部下,現今的梁得言將軍。

見慣了顧家人時不時溫潤和煦的笑,看到這個梁得言梁將軍的笑,瞬間覺得虛偽極了。

“陛下,臣有一小女,是我與夫人老來得女,去年因見過還是太子殿下的您,驚嘆于您的天人之姿,想要入宮陪伴您左右,不求名分,只求能相伴于您左右。”

喝得滿臉通紅的梁將軍舉著酒杯對上座的陛下,大著舌頭道。

文武百官聞言,瞬間靜默。

眾人看向上首的陛下。

只見陛下手握酒杯,低垂著眉眼,嘴角擒著一抹笑,嗅著杯中酒,似是想到了一些美好的事,仿佛外界一切都無關緊要。

發現周圍安靜了下來,收起那抹笑容,抿著嘴唇,似利劍般的眼神,掃向場中央紅著臉跟身旁人吹噓自己女兒有多優秀的梁得言將軍。

旁邊的兵部侍郎捅了捅梁將軍的手臂,示意他看向上首。

“將軍剛剛說了什么,朕有些耳背,沒聽清楚,還請將軍再說一遍。”透著寒冰般的聲音在大殿上想起。

此刻大臣們都將頭埋了下去,生怕這怒火就轉移到自己身上。

前段時間戶部尚書和禮部尚書被革職查辦,他們都清楚陛下這是在鏟除異己,掃清朝堂上的障礙。

此刻若被陛下找上,估計下場只會更慘。

誰人不知當今陛下有多愛皇后,現今皇后娘娘懷孕,陛下對其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

這梁將軍不過才打了幾場勝仗,就想耀武揚威,要挾陛下了。

要知道顧將軍戎馬半生,都不敢這樣對先皇講話,他是從何處來的勇氣,敢挑戰新皇的權威。

兵部侍郎現在恨不得離梁將軍越遠越好,生怕惹火上身。

現今嘴上說得好聽,不求名分。

一個將軍之女,入宮沒有名分,這是要讓皇上被朝官口誅筆伐啊。

皇上考慮到將來會被諫官痛斥,被史官載入史冊,到時候不得不給予名分,將軍之女怎么也得是個妃位起步。

埋著頭的官員們個個都有著自己的小心思,但此刻誰都不愿意去觸這個霉頭。

有也估計只有這個常年在邊關、不懂京中局勢的梁將軍才會去惹皇上的不痛快。

“之前陛下允諾臣的賞賜,臣不要了,臣只愿小女能入宮侍奉皇上左右。”梁將軍彎著腰、對皇上拱手舉著酒杯道。

“哼!”皇上拂袖而去。

群臣面面相覷,然后紛紛告退回家,慶功宴則潦草結束。

回家的馬車上。

“夫君,今日看你和阿爹的臉色都不太對,怎么了?”看著神色有些怔愣的顧子行,我一臉擔憂道。

似是突然回過神 ,轉頭一手捏了捏我的臉、一手摟著我腰:“怎么?彎彎擔心我了?”一臉笑意,眼神中帶著一絲揶揄。

我打掉腰間作亂的手,“誰擔心你了,主要是擔心阿爹!”

“彎彎,撒謊可不好。”顧子行抬手刮了刮我的鼻子。

“別刮了,再刮鼻子要塌了,到時候不好看我就找你負責。”我佯裝生氣。

講完,沒想到他變本加厲,又來刮我的鼻子,“我的彎彎怎樣都好看。”

成親后,顧子行越來越愛逗我,我常常被他逗得面紅耳赤。

此刻我知道他是在故意逗我,想岔開話題,不想讓我繼續追問下去。

既然他不愿意我追問下去,那我也就順著他的意,把話題岔開。

即使他不告訴我,我也能通過其他方式知道他和阿爹臉色為何不對。

這個梁得言將軍當年只是阿爹的部下,軍事作戰能力平平,怎么會這么快就爬到和阿爹同樣的位置呢?

在陽河戰役中,他冒領了阿爹的戰功,但因種種緣故,顧家又不能揭發他,所以這才讓他被先皇破格提拔為將軍。

若只是因為戰功被冒領,而導致父子倆臉色大變,不太正常!

“靈,你去幫我調查一下梁得言近幾年有哪些行動。”我背對著窗戶向著空氣道。

屋內并無任何回應,但我知道靈已經出發了。因為話音剛落,我的發絲輕微晃動了一瞬。

靈,是我及笄前一晚,父親指派給我的暗影。

他比我大六歲,是父親年輕外派出京途中,從死人堆里救下的一個孩子。

阿爹救他時,他六歲,剛過不久,我就出生了。

不過,他并沒有和我一起長大。

在他七歲那年,父親發現了他驚人的練武天賦,隨后就找了師父教授他功夫。

他學成后,一直隱藏在暗處,我見他的次數很少。外界基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

這是我第二次讓靈幫我,上一次是子行哥哥受傷時。

之前一直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以為他不在。

一月后,靈回來了,一身黑衣緊貼在身上,月色下,若不是我站得近,幾乎都看不到他。

“小姐,給。”他雙手將信紙遞給我。俊逸的臉沒有任何表情。

“唉,你又來了,靈。”看著他畢恭畢敬的模樣,我不免有些頭疼,思緒回到了小時候。

五歲那年,爹爹送我的風箏不小心刮到樹梢上去了。我急壞了,那可是我最喜歡獨眼怪風箏。

“你不是學了輕功嗎,你快上去幫我拿下來。”用命令的語氣對著十歲左右清瘦的男孩道。

面對五歲小女孩奶兇奶兇的聲音,他只是無奈地點頭,然后一個飛身就上去了。

再然后......然后就摔下來了。

“啪嘰”一下,就掉進了草叢里面,我嚇得“哇”的一聲哭出來了。

我阿爹趕過來之后,顧不得安慰我,讓下人請了府醫過來。

雖然他沒什么大礙,但五歲的我還是被爹爹狠狠地責罰了。

“從今以后,你不許再指使他做任何事了,知道了嗎囡囡,以后把他當成你的哥哥。”

彼時,拿著桃花酥,坐在阿爹大腿上的我,被他掉下來的場景和阿爹的責罰,嚇得心臟一抽一抽的。

聽著阿爹講的話,我只是本能地點頭。

聽到我的打趣,或是想起了小時候,往常面無表情的面上,終是有了一絲笑意。

“哼,原來竟是這樣。”合上信紙,轉身將其燒毀。

顧子行的腿原來是梁得言和先皇聯合做的。先皇忌憚顧將軍功高震主,梁得言覬覦顧將軍手中的兵權,于是便聯手了。

一方震懾顧將軍,另一方則暗害顧將軍唯一的子嗣。

終于窺見那段時間顧子行的艱難了,不免為他心疼,他走的路未免太險要了。

“夫君,你的腿是不是快要好了呀!”擠走為他推輪椅的清書,我取而代之。

顧子行笑笑,拉過我推輪椅的手緊了緊,道:“機靈鬼,你找靈幫你查了?”

“你怎么知道靈?”我一臉疑惑。

“我們成親那日,岳父大人和我講的。”

“是不是等解決了梁得言,就可以治你的腿了。”

“嗯,再過不久就可以好好進行治療了。不過過程可能會有些麻煩。”顧子行皺了皺眉頭。

“需要怎樣治療?”之前對外宣稱他的腿治不好,其實是能治好的,只是當時時局不允許,只是暫時不讓其惡化而已。

“華大夫說,先將里面壞死的肉剜掉,然后再刮掉骨頭上的腐肉。”他將我拉到面前,伸手摟住我的腰。

聞言我愣住了,這種法子我只在戲折子上見過,沒想到有一天我身邊人要經歷這種痛苦。

他知道這種方法會有多疼,但現在他卻說得如此平靜,仿佛在跟我講晚飯吃什么。

“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蹲下身,將頭枕在他腿上,忍不住鼻頭酸了酸,淚眼朦朧。

他輕撫著我的后背,似真似假地說:“那你在治療前多哄哄我吧,不要吝嗇。”

“好,那你讓我好好想想怎么哄你。”正在想做些什么吃的來哄他時。

他突然湊近我耳旁悄聲說一句話,頓時我的臉紅得不像樣子、變得滾燙。

“這,這不行,對你身體恢復一點也不好。”將頭埋在他腿上,完全不敢抬頭看他。

他的手暗中使勁兒,硬是將我的頭掰起來了。一抬頭,便撞進了他那炙熱的眼眸中。

“等開始治療就沒機會了,彎彎......彎彎。”一聲聲的彎彎,叫得我頭皮發麻。

以前看不出來啊,總覺得他溫潤如玉,對此等事不太上心,原來他為了吃肉,什么混話也能說得出口。

8

這日夜里,將軍府來了一位神秘的賓客——當今皇上。

他是微服私訪來的將軍府,身邊只帶了一位小公公。

一來到府上,就進了阿爹的書房,顧子行也進去了。

雖然他走的時候叫我繼續睡,但此刻陛下來到府上,還不知道有什么事,我怎么可能睡得著。

直到后半夜顧子行才回到房中,他的臉色很不好。

“怎么了?”身著白色中衣,靠在床頭。

“陛下最近被梁得言逼得太緊了,來府中與阿爹商議,將計劃提前。”他脫去外衣上前抱著我,眉頭緊鎖。

“夫君,計劃提前是不是有很大風險啊?”一臉擔憂道。聽著

“不用擔心的,彎彎,我和阿爹會解決。”

一月后。

梁將軍府上的公子打死了人。

京中最有名的如意樓里狼藉一片,老鴇趴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樓中的恩客們早就作鳥獸般散走,樓里的姑娘們聚作一團,聽著梁俊瀾梁小公子的叫囂,大氣也不敢出。

當京兆尹帶著手下踏進這里的時候,梁小公子已經打死了樓里一位同來青樓的公子和一個樓里的姑娘。

口中還在叫囂著:“也不看看自己是誰,敢跟我爭。還有不是說你們如意樓是京中最大的青樓嗎?就拿這種貨色來糊弄我?我看你們是不想做生意了......”

京兆尹進門先看了被打死的那位公子。

不認識,應該只是個富家子弟。稍微松了一口氣。

見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來人,還不快把人綁了帶回去。”京兆尹對身旁的手下喝道。

“大膽,你們知道我爹是誰嗎?他可是前段時間剛為國打了勝仗的梁大將軍,信不信我讓他把你們都殺了......”

被扭著雙手的梁俊瀾使勁兒想掙脫身旁的兩個人。

“你們是死人嗎?任由他胡咧咧,還不把他的嘴堵上。”

按理說一個小小的京兆尹是不敢得罪剛剛得勝歸朝的將軍的,但奈何身邊跟來了顧家公子。

顧家公子顧子行是皇上身邊的紅人,當今圣上新晉皇位,愛護百姓、注重吏治。

若這事處理不好,被皇上知道了,估計頭上的烏紗帽就不保了。

“顧公子,你看這個事具體要怎么處理呢?”

京兆尹微微弓著身子,不停地摩擦著雙手,問身旁的顧子行。

“大人,如意樓是告到了京兆尹的,您才是百姓的父母官,是這個案件的主審人。”

顧子行側著身體、避開京兆尹弓著的身子,拱手對京兆尹道。

京兆尹拉著顧子行走到背著人的地方。

“顧公子,你就跟我交個底,陛下這是......”接著手上比了一個動作。

顧子行還是沒有明說,只道:“陛下愛民如子,這件事情的影響是非常惡劣的。”

他說完便轉身走了。

京兆尹瞬間便懂了,對手下人揮了揮手,帶走了梁俊瀾。

第二天一大早,御史大夫便敲響了京兆尹府門口的大鼓。

聽下人來報時,京兆尹慌得衣服都沒穿好就往外走。

“下官見過御史大人,不知大人這么早前來所謂何事?”扶正官帽,忙拱手行禮道。

“我來狀告梁得言縱子行兇,殺害我孫兒張良辰,打死無辜百姓,枉顧王法。”溝壑縱橫的臉上悲痛難掩。

年逾知命,頭發全白的老人,一生都為國奉獻,臨了,卻要白發人送黑發人。

這真是聞者落淚,聽者傷嘆。

得勝歸朝的梁將軍兒子打死了御史大人剛找回來的孫子。

這不是他能隨便審理的,京兆尹慌忙回到書房,將事情原由寫好折子,遞進宮里交由皇上定奪。

案件交由大理寺審理,旁審的有七王爺,新晉的禮部尚書,以及顧將軍。

最后,判處梁俊瀾死刑,賠償死者家屬銀百兩。

梁得言將軍自梁俊瀾被抓之后便一直在朝中走動,花費甚多,但都無濟于事。

后經人指點:陛下這是在收權。

于是便有正德殿這樣一幕:梁得言跪于殿前,雙手捧著兵符高舉過頭頂,皇上高坐于案幾前批閱奏折。

“臣征戰多年,身體不濟,愿將兵權交還給陛下,只希望陛下看在臣辛勞多年的份上,能饒犬子一命。”梁得言道。

聞言,“啪”放下手中的朱筆,眼中閃爍著一股無法遏止的怒火。

“你早就該交出來了!”年輕的帝王,此刻真的生氣了。

“父皇在世時,寵幸于你,許你占顧將軍的軍功,可你不知感恩,妄想以兵權來讓朕妥協。”大袖一拂。

“哼,告訴你,朕不是父皇。”眼神示意一旁的近侍。

近侍瞬間領會,走上前接過兵符,呈交給皇上。

“朕會告知百官,你已經告老還鄉了。梁俊瀾在天牢已畏罪自盡。”

“謝主隆恩。”

是夜,一駕馬車趕在城門即將關閉之時,出了城。

“駕 駕”馬車行駛在管道上。

“公子,大人讓我等護送您回邊城,京城太危險了。大人之前得罪過許多人,現今上交了兵權,多的是人想要置大人于死地。只有您安全了,他才會無后顧之憂啊!”侍從攔住想跳車的梁俊瀾。

梁俊瀾半信半疑,但還是回到了車內坐下,剛坐下不久。

馬車便迫不得已地停下來了。

正沒地方撒火,掀開簾子,“怎么回事你......”

“咻”一支箭迎面射來,正中眉心。

還沒說完的話戛然而止。

“噗”一口血噴射而出,梁得言轟然倒地。

尚未出城的他,得知兒子的死訊,氣急攻心,一下子就病倒了。

天子感念梁得言將軍為國家的付出,讓其在京城中養老。

9

“現下你可以安心治腿了吧!”我雙手支撐著臉,在子行和我說這些事的時候,望著他不停眨巴眼睛。

“是啊,治好腿就可以抱你了。”俊逸非凡的臉配上這樣的話,可真心不搭。

“你就不能正經點嗎?”我皺起眉頭,輕輕錘了他一拳,佯作生氣道。

“我怎么就不正經了?”握住我的小拳頭,他哭笑不得。

“你就盡情地笑吧,看你治腿的時候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一想到他治腿的過程,我就心酸不已。

強壓下心中的心疼,同他笑鬧著。

刮骨治腿這天,天氣大好,鳥語花香。

換作以往我早就撒丫子出去玩兒了,但今天我卻毫無心思,一心守在門口。

這個壞人,明明說好我陪他一起的,結果卻讓清書把我攔門外。

“嗯哼......”嘴里咬著帕子,額頭上大汗如雨,雙手被兩邊的侍從死死控制住,生怕亂動了,影響到大夫的治療。

等待的時光格外漫長,結束時已經是太陽西斜了。

吱呀一聲,緊閉的房門終于打開了。

看著躺在床上昏睡著的他,心口止不住地疼。

旁邊汗濕的帕子就能看出他治療有多么地痛。

偏偏還不啃聲,生怕讓我聽到。

傻子,真是個大傻子。

“陛下,臣多年征戰,現在新傷舊傷堆積,已不能為陛下繼續效力了,煩請陛下收回兵權,允許我辭官。”

聞言顧將軍在早朝時提出辭官。

“顧卿乃國之棟梁,朕之肱骨,感念你對國做出的貢獻,現封顧將軍為鎮國公,收回兵權,國有需要之時,還望顧將軍能挺身而出。”

顧將軍聽完,也只能接旨:“謝主隆恩。”

10

四月,城外的桃花漸次開了。

“顧子行,你說了的陪我去看桃花,腿好了就不作數了?”叉腰看著趴在案牘上沉迷字畫的男人。

“喲,彎彎,夫君都不叫了?”抬起頭看向我,眼中帶著一絲揶揄。

“前兩天夫君我不是忙嘛!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去吧。”

顧子行忽地走上前將我打橫抱起,朝外面走去。

邊走邊叫清書:“清書,備馬車。

一手勾著他的脖子,一只手抵著他的胸膛,“不行,我今日都沒有上妝。”

雙手穩穩地摟緊我,湊近耳畔道:“彎彎不上妝更好看。”

“不,不要,我要回去上妝......”

桃林里。

“顧子行,旁人不是都說你喜愛讀書,不怎么出書房嗎,那你怎么會扎風箏呢?”我看著眼前人道。

“說,你是不是經常背著慧姨偷偷出去玩了?”

“我啊,神通廣大,在夢里學會的。”他一臉的高深莫測。

“我才不信呢,你快說說。”

“佛曰,不可說......”

花影重重間,聲音漸消。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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