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咔!
一聲輕響,白微微心虛地抬起頭,滴溜亂轉的大眼睛四下打量了一番。
辦公區的格子間一片靜謐,隱隱約約透過格擋邊緣能看到幾個輕晃的頭頂。
白微微長舒口氣,又快速地低下了頭。
咔,咔咔,咔咔咔……
脆香的米餅在口腔里與琺瑯質碰撞得舒爽,上班時間偷吃,這“偷”的愉快,讓白微微幸福地瞇起了眼。
“這是你交上來的報表?!”
一疊紙毫無征兆地拍在了白微微的辦公桌上。
正吃得投入的白微微身體驚恐地一顫,半塊米餅跌到了地板上。
“還在上班時間偷吃零食?這個月都第幾次了!公司花錢是讓你來這兒吃吃吃的……”
老老實實站起身聽訓的白微微像個幼兒園小朋友似的垂著頭,一雙嫩手背在身后不停地扭呀扭呀,厚厚的劉海牢牢地遮著委屈的眼睛。
她可以確定鄭主管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呀!可為什么,每一次她做些小動作都能被鄭主管立刻逮到?
“真不知道你怎么混過試用期的!簡直莫名其妙!”
看著眼前留著過時厚劉海的土氣女孩,鄭主管更加生氣了。
“混吃等死,你就離死不遠了!給點反應行不行,木頭木腦,豎在這兒裝柴等劈呀……”
鄭主管罵聲雖然刻意壓得格外低沉,但辦公區里或遠或近還是響起了些細細碎碎的譏笑聲。
本能地把所有細微聲響都收進耳朵,白微微的小臉立刻漲得通紅,眼睛偷偷瞟向了立在墻邊的資料柜。
柜子左后方那只柜腳邊上的墻壁就有個直徑二點五厘米的小洞,擠一擠可以直接通到樓下通風管。
她好想好想現在就鉆進去,怎么破?
2.
咔!咔嚓嚓!
昏暗狹小的房間里,平板電腦在小床上閃著明明暗暗的光,把白微微正在嚼著薯片的嘴臉映出了幾分猙獰。
我只知道吃吃吃?!
是正常的生理需要好不好!
不磨牙,牙會越變越大,這副還算標致的人樣會越變越丑,維持不了的!
白微微用勁地咬著薯片,兩眼泛紅。
不就是個凡人,有什么了不起!罵人,不,罵妖居然不帶歇氣的!
她白微微被罵時,不僅一幫子人類同事知道,還有好幾個同族晚輩趴在天花板、墻角的洞口圍觀。
難得二百年就修煉化形成功的天才,居然被個普通人類罵得狗血淋頭,真是丟臉!
咔!氣!
咔咔!很氣!
咔咔咔!要報復!
咔咔咔咔!我要報復!
一點淡紅的光芒閃過,房間里女孩的身形瞬間消失不見。
一只白毛小老鼠猝不及防地撲倒在平板上,濕潤的黑鼻頭蹭了又蹭,四只粉嫩的小爪子跟溺水一樣不停的掙扎,努力了好久,才勉勉強強站了起來。
小老鼠白微微伸出爪子撓撓懵懵的腦袋,一個飛躍跳到了地上,順著門縫就鉆了出去。
“?。“ ?/p>
“吱!吱……”
兩道不同頻率的尖叫同時響了起來。
大眼瞪小眼,白微微和同租一套房的室友小琴對上了眼。
白微微和小琴合租了個兩室一廳的套房,睡房一人一間,廚房,客廳,衛生間自然是公用的。
看樣子,蓬著一頭亂發,趿拉著拖鞋的小琴是要去上廁所的。
可這大晚上垂著頭發,遮著臉,還掛著一件白吊帶睡裙的造型,真是嚇死鼠了,有沒有?
但也奇怪,小琴平日不是總標榜自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漢子,好像恨不得左手摟著吸血鬼,右手抱個僵尸,身后再跟著個癡情的狼人男友。
可現在這貨一直一邊不停地叫著“老鼠,老鼠……”,一邊花容失色地向后退,到底是啥狀況?
女人不怕僵尸,怕老鼠?
白微微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她平日的殼子雖是年輕女孩,但本質屬性只是雌而已。人類女性的一切,她都還只是在學習階段呢。
但鼠族卻是將女人的尖叫列為十大恐怖傳說之一,教育那些道行低微的小家伙們要規避風險。
想到此,白微微不禁默默地為那些曾經被女人尖叫聲嚇死的同族默哀了0.01秒。
接著,她一個擰身沖向了大門。
就在她鉆出門的時候,一只拖鞋擦著她的細尾巴啪地砸在門板上。
可見尖叫的女漢子還是會堅強地恢復了進擊的勇氣,而且似乎很有遠距離物理攻擊的天賦。
女人懼極易生威,會爆發一些不可思議的能力。好在鼠族的生存手冊里也提到了這一條,讓白微微及早預判做出了正確選擇。
現在,帶著股子怒氣的白微微也如一個勇敢的女人義無反顧地沖進黑夜,向著她的報復目標前進進。
顫抖吧!凡人!
鼠妖大人的報復要來了。
3.
白微微知道鄭主管住錦華小區。
曾經部門幾個成員一起出差,論資排輩最底層的她被前輩們強行安排打車接“領導”,所以去過。
具體的門牌號碼,等到了那兒,呼叫幾只后輩查查就好。
到時是往鄭主管廚房米箱里丟兩只死蟑螂,還是到她書房里啃碎些重要的資料文件,又或者干脆蹦她枕頭上跳跳踢踏……
不對!
小老鼠飛快搗騰的小步子戛然而止,小身子晃晃,將將停在馬路沿子上。
眼前的城市主干道在夜色中依舊熱鬧非常,車水馬龍。
傻喲!身子變小了,腦容量也小了!
錦華小區有些偏呀!離這兒至少二十六七公里。用這小身板跑著去,不說要冒著被車子壓成相片的危險 ,單單是跑到地方就得要了她的半條妖命。
白微微只是一只勉勉強強能化形的小妖,縮地成寸,神行千里的法術,她都不會呀!
而且就連化形也是半吊子。一直維持人樣子還好,但如果變回原身,她就得六個時辰之后才能再化人形。
別說報復主管了,按現在的時間,明天早上上班都不得不遲到了。畢竟一只小耗子怎么用爪子敲電腦?
請假還要扣全勤獎呢。
白微微沮喪地耷拉下腦袋,細長的小尾巴也倦倦地打起卷來。
“小白!上車!”
就在這時,一輛白色的小面包車放慢了車速靠向路邊,副駕的車窗也放了下來。
有救了!
小老鼠白微微眼睛亮了,后腿猛一蹬,尾巴在空中畫了一道優美的弧線,準確無誤地撲進了車窗。
“什么東西?吱,吱,吱……”
白微微沒有如她預想一樣落在副駕的真皮車座上,而是撞上了一團細密的絨毛。她立刻連滾帶爬地逃到座位底下,伸出半拉腦袋對著正開車的魁梧男人尖叫。
“小浩的熊寶寶!小白,剛才我一喊,你就蹦上車,我還說你這閨女的膽子總算變大了?!?/p>
果然,只是一只毛絨絨的玩具熊。
看清車里情形的白微微松了口氣,從座椅下鉆了出來,小臉微紅,嘴邊的幾根小胡須害羞地地翹了翹。
她也沒好意思再跟熊娃娃擠著坐,干脆跳到前座放杯子的地方,把身子蜷成一團擠進圓圓的杯座里,才安心地抬起小腦袋。
“熊大!在這兒跟你說話方便些,你去哪兒?錦華小區順道不?順路……順路就帶我一程……”
白微微才不會承認杯座這樣的小空間會讓她覺得更安全。
鼠族天生膽都不大,白微微敢上車,是因為這會兒正開車的熊大,是她的老熟妖。
話說,當年,熊大也曾經是只赫赫有名的妖。
熊大的老家在白山黑水的老林子,緊挨著國境線,那年有只老毛子那邊的虎妖仗著有幾分能耐跑來搶地盤,結果被熊大和他幾個同樣膀大腰圓的兄弟揍死,扔了回去。
就算是妖,也是愛國的。
一時間,熊族的這幾只大個子英雄就成了妖界明星。
只是那只死翹翹的虎妖在他們國家那邊也是有親戚朋友的,其中一些和人類政府關系還不錯。這下子,問題就大條了。
不小心惹出國際糾紛的熊大和他的兄弟也不好在家鄉繼續待著了,輾轉就入了人世,流落到這座城。
剛到人間討生活,熊大他們全仗著一副魁梧身材傻干,搬磚,扛泥,推沙子……累死累活賺下第一桶金。后來也有模有樣地招攬些人類,開了個搞基建的小公司。
公司上了軌道,錢掙多了,熊大的熊生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有個人類的女孩愛上了他。她說,她愛他憨厚樸實的面容,更愛他的老實可靠,堅韌不拔……
于是掉進蜜罐里的熊大就這樣撥不出來了,居然決定和自己的這個人類小粉絲結婚。
他先是用熊族秘寶換來了能保證妖氣不會傷害小妻子的功法,再又耗了半世修為護著老婆生下了他們愛情的結晶,用盡心思地維持著半妖的兒子始終都像個正常的人類小孩。
再接著,他的小妻子不喜歡他那幾個只會擼串吹瓶賣傻力氣的兄弟,要把粗俗的建筑公司轉型成高端的投資業。也不接受愛盤腿坐在沙發上抽煙袋鍋子的熊老太太,希望他們的別墅天天高雅得像開發商推出的高端樣板房……
為了成全他犧牲良多的愛情,妖熊一族離開這座城,拋下了他一只。
可現在,他的小妻子也不要他了。
是的,熊大的老婆要跟他離婚。她說,她已經無法直視他油膩的大餅臉,無法忍受他的淺薄無知……
兩個月前,熊大老婆突然要離婚,不僅當事妖熊大懵了,這座城市平日里自顧修煉很少交流的妖怪們聽到消息也懵了。
要知道,以前妖怪們看著熊大的幸?;橐觯€有不少覺得這也是條完全融入人類社會的出路。
所以童話破滅,受了打擊的不止熊大一只。
在這個城市里,白微微一族的成員最多,所以得知消息,她就第一時間發動了一群鼠小弟幫熊大查詢來龍去脈。
得到的信息很糟糕,這段人妖姻緣救不了,因為那個女人很早的時候就已經和她的真愛另個貨真價實的人類男性偷偷在一起了。
根據妖聯與人類政府簽訂的協議,自愿在人類社會以人類身份生活的妖,不能動用妖力傷人,也不能暴露妖族身份……
一切糾紛以人類法律為基準。
熊大只能花錢請律師打官司,努力要回兒子小浩的撫養權。
但現在的熊大沒錢。
轉型金融投資的公司,法人代表是個陌生的名字,與他沒半點關系。他掏錢買的幾套房子甚至自住房也在當年濃情蜜意時轉贈到了丈母娘的名下。
女方七大姑八大姨一起上陣,熊大這個粗俗無知淺薄虛偽一看就不是好人的鄉下妖就被趕出家門。
妖怪本來就普遍智商低,何況是熊中之熊。在人類社會空有妖力用不上,可不就只能捏著鼻子當傻子了。
小老鼠白微微偷掐著小爪子,幫熊大計算著他虧大發的血本,最終忍不住還是吱出了聲。
“熊大,這部車子好像也不是你的吧……”
“酒吧運貨的。我最近在那兒打打雜,混口飯……”
熊大一臉憨笑著回答,以白微微聚光的小眼愣看不出有啥陰霾。
天哪!把自己好好的英雄熊生過成這個熊樣,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酒吧?!
回過神的白微微突然打了個激靈,坐直了身子,兩只前爪也乖乖放在腹前。
在這城里,會被妖怪提到的酒吧就只有“妖怪”了。那是所有鼠族都不敢去偷吃的地界。
“你呢?突然變回原身,是啥情況?有事言語一聲,哥鐵定幫你!”
幫我?報復人類,敢不?就你那敢打老虎卻不敢動人類一根手指的熊樣!
白微微不敢實說她的小心思,輕輕咳了聲,捋捋小胡子,才慢悠悠地開始編詞。
“錦華那邊……那個……我……”
原本平穩行駛的車子突然停了下來。
4.
前方道路有些擁堵,因為路口的一角正擠著一堆人,密密麻麻。個個踮腳仰脖,以艱難而又興奮的狀態望著同一個地方。
這些站在外圈的凡人能看著啥?
白微微道聲抱歉,跳到身高近兩米的熊大頭上,才勉強看見路邊一座大廈的天臺邊緣坐著一個模糊的人影。
“永升大廈天臺上有人要自殺!”
“不是人!是貓!就是那只大傻貓,苗妙!”
“我聽我曾祖奶奶說過,苗妙每隔幾年就要自殺一次,都已經死了七次了。”
“不對,是八次!”
“貓就九條命。那再死一次,她就會死透透了!”
路邊草叢幾只小耗子熱烈地討論著,只只神情亢奮。
可不,就是那只傻貓妖!
白微微鼠目寸光,熊大更是熊瞎子,不是感應到熟悉的妖氣縱橫,也不會停車湊熱鬧。
兩三輛車就停在路邊,車主都擠在人堆里。可遵紀守法的妖不敢亂停,熊大囑咐了白微微一聲,開著小面包找車位去了。
白微微忐忑地和幾只小耗子站在了一起,不停地跺著腳。
對于老鼠來說,還有啥事比看貓自殺更重要?幾只小老鼠開心地手舞足蹈。
白微微卻心情低落極了。沒辦法,她有心理陰影,嚴重的。
十五年前,她剛從家鄉小鎮進城,還就是只沒化形的小老鼠,也這樣興高采烈地圍觀過苗妙玩自殺。
美麗的紅衣少女從高樓翻身而下,大約在自由落體進行到一半時,變回貓身,再狠狠地啪嗒一聲拍在地上。一灘紅得刺眼的血泊中,歪著頭的貓扭曲著嘴臉對著草叢中的小老鼠凄慘一笑……
想到往事,白微微頭有些暈,抬起一雙爪子捂住了雙眼。
這座城市人類圈里流傳的八大靈異事件之一的“紅衣女跳樓后消失無蹤”,原型就是苗妙那次自殺。
為什么會消失無蹤,而不是留下一具貓尸。就只能怪當年的白微微年少無知,太輕狂。
妥妥的黑歷史!
小老鼠居然對貓動了惻隱之心,壯著鼠膽沖上去,一口叼住貓尾巴,連拉帶拽把受傷的貓咪拖進草叢……
再然后,她,見義勇為的白微微被忘恩負義的苗妙追殺了十二年!
直到三年前,苗妙又迷上了個人類男性專心戀愛去了,白微微才擺脫了這只討厭臭貓的糾纏。
可為毛,我剛想干點壞事,一出門就又遇到了這只冤孽?
難道人類竟是如此得受上天恩寵?她這倒霉的小妖,只是想著小小的報復一下人類,還沒行動,就開始掉坑了。
白微微突然覺得傷心極了,眼淚吧嗒。
停好車的熊大回來了,正哭得投入的白微微猝不及防地被他的大手一下子拎了起來。
“小白,走!我們趕緊去把那只貓弄下來!”
“大哥!你別找我呀!她是貓,我是鼠!沒等把她弄下來,我就被弄死了?!?/p>
“哪會!誰不知道你和她是閨蜜,好好勸她!”
“誰跟那只貓是閨蜜?!謠傳!我一上去,會刺激她真跳了。大哥,大哥,求你……你找……你找九老師來呀!”
“我剛給阿九打電話了。他說他正在從B市飛回來的路上,讓我們先看著辦!”
“看著辦?那咱就別管她,就讓她跳吧!反正她掉下來,也死不了……大哥,別……別……別按電梯上……上去……去了!我恐高,真的,我有恐高癥……”
白微微緊張得發白的四只小爪子牢牢地抓著熊大厚實的肩頭,依舊穩不住顫抖的聲音,語無倫次。
“不管不行?。 ?/p>
熊大無奈地嘆口氣,“苗妙上次跳樓是十五年前。那時啥情況?現在啥情況?你看剛才樓下,人人都拿著手機!”
對喲!特別是人群中那幾個一直喊著“快跳!快跳!”的,好像早把手機攝像頭打開,高高舉起了。
十五年前那次,也有幾個人類目擊者,但無圖無真相,可怕的事實流轉幾圈就成了都市靈異故事。
可這年頭,妖怪還敢玩啥自殺?保不齊下面還有人開了網絡直播呢!
苗妙暴露了,妖族暴露了,她白微微也會被牽連……
??!氣死鼠了!
該死的苗妙,你要是害我不能安安穩穩地當人,我……我咬……咬死你!
咦?!可我為啥要執著地當人呢?
迷迷糊糊跟熊大上到天臺的白微微,突然在看不到星星的都市夜空下思考起了困擾自己已久的哲學問題。
5.
“苗妙!” 白微微顫著喉音對著天臺邊緣女孩的背影發出了聲。
然后,立刻反應過來的小老鼠抬起爪子輕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
苗妙的名字就是取來坑鼠的,一只老鼠嘴里發出“喵喵”的聲音,真是奇恥大辱。
“臭貓!”,一生氣,白微微的喊聲恢復了鼠妖大人的正常氣勢。
“臭貓!你還聽得見吧?沒聾應一聲!”
“微微!你來了!我正要打電話給你呢.....”
正掛在墻邊晃得危險又魅惑的一雙長腿停住了,一張哭得糊了妝依舊美麗非常的俏臉轉了過來,一雙大眼睛漾著波光瀲滟,呼喚出口的娃娃音糯糯甜甜,倒真象是重逢了久未見的閨中蜜友。
呸!臭貓就是會賣萌!
白微微不屑地哼了一聲,矜持地邁著刻意優雅的小步子爬向了天臺邊沿。
小短腿嚇得哆嗦了,都順拐了?
呸!才沒有呢!恐高癥算什么?老鼠怕貓,那也是謠傳!
她可是鼠妖中的天才,在貓面前,特別是這只傻貓面前,她可不能丟鼠族的臉。
“你.....”
“微微!我失戀了!微微!他不要我了!”
剛剛勉強站定的白微微話還沒問出口,小身子就被苗妙敏捷地攥在了手心里,接著,一串滴答落下的淚珠瞬間打濕了她頭頂柔軟嫩細的白毛。
臭貓又偷襲!這那有要自殺的樣子!不會是誘鼠上門的苦肉計吧?
白微微憤怒地呲起牙,對準正捏著她的虎口輕輕咬了一小口。
苗妙的手放松了,但哭聲卻更響亮了。
“微微,他說要照顧我一輩子的,可現在卻要和我分手,還說已經準備和上次相親的女人結婚,叫我不要再纏著他不放.....”
“你真是丟死貓臉了!你看看你們貓族還有誰混成你這個慘樣!做貓就得冷艷高貴,高不可攀,懂不懂?看哪個男人長得順眼,就變回原身,收他做個鏟屎官,等沒感覺了,就利利索索地走貓,消失得無影無蹤!自古以來只有貓甩人,那有你這樣三番五次被人甩的!你個傻爆了的家伙,連做貓也不會,還要我這只老鼠來教你?!”
白微微氣惱地在女孩的掌心跳起了腳。
但顯然小貓女根本就沒認真聽她的話,依舊自顧自地倒著苦水。
“他也不是真心要放棄我的,他是有苦衷的!他很愛我,也舍不得我,但他媽說像我這樣從小無父無母的孤兒其實都會有些心理陰影,如果兩人勉強結婚,會不適應他們一直和諧溫馨的家庭.....
可我就只是想要一個溫暖的家,想要有個人永遠地愛我,寵我,把我摟在懷里.....我一直一直好努力地去做讓他喜歡的人了......
認識他時,我在做銷售,他說,他媽說做銷售的女孩沒法顧家,作風方面也會被人講是非,所以我就辭職了.....
后來自己開播在網上弄些美妝,他說,他媽說成天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女孩,太物質,折騰多了化妝品還影響將來要小孩,我就老老實實地把播停了.....”
呵呵噠!白微微怒極反笑了。
她說怎么苗妙的直播莫明其妙就沒了。要知道長相俏麗的苗妙,美妝技術一流,特別是一雙貓兒眼,畫什么眼妝都迷得觀眾不要不要的。
當初她這只老鼠還是貓兒的死忠隱身粉呢。
結果她就為個男人停播了?!
這一次,白微微低下頭,狠狠地咬了貓兒掌心一口。
貓女苗妙的自說自話,終于疼得停了下來,一雙大眼睛吃驚地盯住了手中正冷笑的小耗子。
“麻煩問下,我知道tomato是番茄,你剛才講到的那個tamaso是什么意思?”
“tamaso?他.....他媽說?那些是他告訴我,他媽媽不喜歡我的原因.....他很愛我的,但只是也很愛他的媽媽,所以每一次他都很為難的.....”
“所以他媽說是第三人稱復述形式,第一人稱復述時就是我媽說。臭小貓,我記得你剛認識那個男人時,我就警告過你,十句話有八句要帶上‘我媽說’這個咒語的男人不可信,有多遠就踹多遠!你還說他是孝順的顧家暖男,會像愛他媽一樣愛你。啊……呸!”
“你.....”
苗妙有些恍惚,她好像依稀記得白微微是真的警告過她,可是她沒信,還嘲諷白微微才化形幾年,從沒和人類男性談過戀愛,說這樣的話根本就是在嫉妒她是容易討人喜歡的貓咪。
唉!這只可憐的小貓。
白微微看著發呆的苗妙,不由地長嘆了口氣。
苗妙和她一樣都是一出生就沒有父母的孤兒,這估計也是她潛意識里會縱容苗妙追攆的原因之一。
只是即便是孤兒也還是不同的。
鼠族一般都有著一個龐大的家族結構,一個家族也至少有上百號的遠近親可以撫養孤兒。就連白微微這樣實在查證不出父母的,也在還沒睜眼時就被好心的祖祖叼回窩,和別個小鼠享受一樣的照顧。
族群又一向謹小慎微,鼠寶們受到的鼠族教育就包括了各種對人類的防范,“我媽說”的咒語,隨便逮一只剛滿月的小耗子,都是知道的。
可貓們個個特立獨行,拽得很,跟人類關系近了,還學會了扯啥血統,天賦的臭毛病。
像苗妙這樣一出生就沒了爹娘的混血兒,基本找不到貓族的寄養家庭,如果沒被好心人類收養,就只能靠運氣,看老天爺讓不讓活。更別提正常的貓族基礎教育。
所以,老鼠永遠比貓多,也是有原因的……
苗妙這只打小缺愛的貓,就是嬰幼兒期被人類收養過,從此就癡癡迷戀上人類的暖。
機緣巧合活長了混成妖,就拼了命的想當人,想以人的身份被人永遠地愛,然后就一次又一次的戀愛,一次又一次被拋棄,一次又一次地自殺,一次又一次地死不了,一次又一次地喝下忘情水.....
太可怕!也太可憐了!
白微微不禁打了個寒顫,瑟瑟發抖。
算了,以后對這只臭貓好一點吧!
白微微順著苗妙的胳膊爬到了女孩的頸部,用溫暖的黑鼻頭蹭蹭她猶帶濕痕的臉頰。
“苗妙!別為不值得的人傷心了。咱回去吧……你再把直播開起來,網店也補上貨。我保證我以后一定不會再咬破你要寄的快遞箱子了......”
“嗯!好.....好個屁!死耗子,我就知道是你做的!我店里的差評,都是你!”
咋回事?
抱頭鼠竄的白微微一邊飛快地跑著,一邊納悶。
臭貓神經??!不正好好地溫馨夜話呢,一瞬間就又咬牙切齒地要撕碎她似的?
上次看著她自殺,被追了十二年。這次自殺未遂,又要被追幾年?
媽蛋!還不如就讓她直接去死呢!
氣喘吁吁的小老鼠閃進了樓梯間,緊跟著她跑進來的憤怒女孩一下子被早等在這兒的熊大擒住了雙手。
“小白!干得漂亮!”
“死耗子,你算計我!你居然和這只大笨熊聯手誆我,我跟你沒完!”
苗妙氣惱地尖叫著,一張美人臉虛虛地浮出圈貓形,怒到發藍的貓眼圓睜,一嘴尖利的白牙也越發的猙獰森冷。
我干啥了?吃力不討好的!
白微微迅速躲進了熊大的衣兜,蜷成一團,悲憤莫名。
6.
車子里的電子鐘跳到了十二點,又多了個情緒不穩的苗妙。
錦華小區是肯定去不成了。
這一次居然沒死一死就打算從頭來過的苗妙要跟熊大去妖怪酒吧坐坐。白微微也只得跟著,心里有些勉強,因為她雖然也是妖,但她并不喜歡“妖怪”酒吧,很不喜歡。
妖怪酒吧的店主加調酒師是只隱藏得極深的大妖。但這座城,沒妖知道店主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他有靈藥可以讓腦袋摔扁扁的苗妙復原,可以提供忘情水讓小貓忘記傷她心的渣男;熊大也是拿族中的秘寶跟他換了那種古怪的功法……
每個有所求的妖在這兒只要付出代價,都能得到他要的。但店主要那么多妖怪的法寶、精元有何用途,根本沒妖知道。
細思極恐,有沒有?
膽小如鼠,白微微對這樣摸不清深淺的存在,自然是敬而遠之。
但既然來了,就隨遇而安吧。
一直躲在熊大衣兜里的小老鼠聽音辨聲,確認已到了店里,才偷偷地探出了小腦袋。
“瞧你賊眉鼠眼的德行!我現在又不吃你!”
苗妙手速極快,一把就把微微扯出來丟在了吧臺上,自個兒像沒長骨頭似的懶懶地趴在臺面上,伸出一只手搖了搖,“老樣子,一杯忘情水,謝謝!”
大個子熊大的影子扭曲著印上臺面,慵懶的貓女側頭沖著這只混得比自己更慘的妖嫵媚一笑,大方地示意,“老板,給這家伙也來一杯,記我賬上?!?/p>
熊大連忙搖手,“不,不用。我不整那玩意!”
“喝一杯,就忘記那個賤女人和她相關的一切,不好嗎?”
“還有小浩啊!忘了他,我不白做這么多年人了?”,熊大依舊一臉憨笑,眼底溫柔。大狗熊做丈夫的確熊,但卻是個放不下孩的爹。
“哼!成天說自己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真是人,遇上事,不得好的壞的全接受?能像你似的,一言不合就跳樓,要不就是灌忘情水?小心藥吃多了,變白癡貓……臭毛病不改,估計耗光九條命,都只能是只做不好人的貓……”
盡量把自己縮進吧臺角落的白微微一邊低聲啐著貓兒,一邊偷眼觀察吧臺里怎么努力也看不清眉目的店老板。
啥情況?
就知道這個成天藏頭縮尾的家伙是奸商!妥妥的!
他給苗妙倒的忘情水和前面一杯給普通人類顧客的,都是從一個瓶子里倒出來的!白微微根本就嗅不出有任何區別。
但一人一妖的付款方式是不同的。今晚賒賬的苗妙,趕明得拿苦苦修煉的精元來換。
白微微想提醒下苗妙,但又馬上驚恐地趴下了。
那位居然抬眼瞪她了,眼神好可怕!
上位大妖的威壓,讓她跪了,還發不出聲了!
妖怪酒吧和人間普通的酒吧一樣對外開放,所以現在這里人妖混雜,這些正談笑風生的凡人咋有膽子進來的?難道他們沒感覺氣場不對?
好半天,感覺身上禁錮感覺松開的白微微偷偷探出頭,環顧了下四周,瞄到四點鐘方向一桌時,不由地撇了撇嘴。
此前說是在飛回來路上的九老師正在那兒坐著,邊上圍坐著三四個人類美女。九老師眉飛色舞,話語滔滔,顯然在撩剛認識的妹子,還是一對N。
“你說我口才好,是做傳銷的?猜錯了……我不做傳銷,做傳銷傷功德,渡劫容易被雷劈。我是培訓師?……對,我就做培訓的,還是純公益的,專門培訓剛入人世的小妖怪……”
幾個女孩笑得花枝亂顫,直夸九老師幽默。
唉!妖怪不愛說假話,但他們說的真話,卻常被人類當笑話。
九老師的確很擅長逗女孩開心,從千年前還是只剛學說人話的八哥時就這樣。他說他比一般八哥都活得久一點,八加一,所以讓小妖們稱他九老師。
白微微化形成功后的新妖培訓課,就是九老師上的。苗妙則是他帶過的前幾屆妖生。
所以當九老師感覺到她的目光看向吧臺,還對她微笑點頭時,白微微連忙從陰影里直起身,作了個揖。
尊師重道,她還是懂得的。
可就這一下,就招來大麻煩了。那幾個人類女孩恰好看到,好奇地跑過來,圍在一起對吧臺上的白微微指指點點,還密謀要把她扯過來翻過肚皮,看看這伶俐的小老鼠是公是母。
這,侵犯基本鼠權!
已經喝光一杯忘情水的苗妙趴在吧臺上倒頭睡著了,露出的半邊側臉帶著迷之微笑。熊大,不知所蹤。而吧臺里的老板居然陰險地早早擺出一副歡迎玩鼠的姿態。
白微微一咬牙,縱身從高臺上蹦下,火速逃離,身后留下幾個女孩惋惜下手太遲的嘆聲。
“嗨!你好!小家伙!”
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親切地入耳。
白微微腳底立即踩了剎車,小腦袋輕輕抬起,兩只綠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哈哈!運氣來了,擋不住。
剛才還在逃跑的白微微,積極主動地爬上了角落里的一張桌子。
打招呼勾她的是個輕熟女,披著一頭黑長直,面容清秀,言語可親,但左側眉頭一道細細的豎紋卻暴露了她平時可不是好脾氣。
一般來說,喜歡擰著眉頭教訓下屬的女主管都會在眉目之間留下這樣的痕跡。
越兇越老得快,活該!
白微微在女人善意的目光下,大膽地研究了下桌上放著的酒杯,又再回憶了下剛才在吧臺看到的酒水單。
這杯是單子里的最便宜的。
看你平時不舍得花錢,今晚居然膽敢撩鼠,就多花點唄!
打定主意要當酒托的白微微得意地高高豎起了細長的尾巴,尾尖泛著興奮的玫瑰紅。
“鄭小姐,您的酒!”
正逗著桌上小老鼠的鄭美云錯愕地抬頭,看著突然拿著兩瓶酒過來的店老板。
“她請你喝的!”
昏暗燈光下,男人勾起嘴角,點點一樣錯愕瞪眼的小老鼠。
也許是熱情老板微笑的唇線太過迷人,鄭美云糊里糊涂地就接受了這份突如其來的驚喜。
白微微卻是頭暈腦脹地在桌子上趴了會兒,等調酒師老板回到吧臺,才又撲騰著立了起來。
她沒叫酒呀!只是心里有這打算來著!而且那位過來跟這女人說什么了,讓她露出了受寵若驚的嬌羞表情?
白微微一臉茫然。
算了,不管了,能讓這兇婆娘破財就好!
不曉得自己已然一只腳踏入負債鼠生的白微微激動地抱住了一只酒瓶,細尾輕顫。
“你也會喝酒?你是帥哥老板的寵物吧?天天在酒吧待著,確實不一樣……我要和你似的,是只無憂無慮的小老鼠多好……”
不知是迷酒還是迷色的女人,未飲已醺,居然對著眼前的老鼠拉開了話匣子。
小小的角落自成一隅,仿佛與周遭隔離了時空。
“這次升職,幾個人就只有我被刷下來了。今天下班后李總找我談話,認為我對下的關系處理得太差,方法單一,態度嚴苛……三部的那個女人卻還向上頭告我的黑狀……說我包庇下屬,缺乏管理……
是……那個白微微是我同意留下的……我覺得她做事還算認真專注的……就是沒啥上進心……這么久了,還改不掉小女生愛吃零食的毛病……”
“真心改不了!鼠族的牙,人類的牙醫不給看!自己不磨,咋辦?”,醉眼迷離的白微微搖頭晃腦得連聲吱吱,抱住一個酒瓶的橡木塞示意地啃了又啃。
“真好玩!”,鄭美云伸出手指戳了戳醉老鼠的肚皮,輕聲說,“小耗子!那姑娘偷吃的樣子和你好像?!?/p>
穿幫了?白微微嚇得呆住了。
等了半天,才聽見女人一聲長嘆,“也跟我小時候好像。肚子餓,嘴饞,卻沒的吃。家里好吃的,都是弟弟的,我只能瞅準機會偷……”
“每次偷到弟弟的零食,我就好開心,好開心……不是為了吃,而就是挨個偷字,就解氣……真的開心極了……”
說著開心,女人的聲音卻哽咽了,再接著卻是嚎啕。
“早知道以前偷吃他一點點東西,現在得還,我才不要偷吃呢!一點也不吃……都吐出來……吐他一臉……還吐我媽一臉……”
“我是姐姐,我就得照顧他,幫他買房娶老婆?我剛工作那會兒,他在學校把人打傷,錢不夠,我借我賠,天天省著吃,還蹭同事的……到現在,租的房子還離公司老遠,因為便宜呀。我還得騙自己說,每天上下班坐車時間可以充電學習……”
喝醉的女人哭得捶桌子,“就這樣還不放過我,逼我相親……四十多歲禿頂小老頭一副施恩的架勢要娶我……因為他能給我媽四十萬彩禮錢……才四十萬……我能掙……我能給他們!”
“可憑……憑什么我要給呀……”
一只酒瓶砸到地上,立時摔得粉碎。
或許自己要酒要得多了那么一些些?
在玻璃脆響聲中昏昏欲睡的小老鼠有點兒后悔了,但她實在撐不住自個兒的眼皮了。
小巧的身體滑下桌子,墜向地上的玻璃渣。
就在這時,一只手像憑空出現一樣,穩穩地接住了她。小老鼠緊閉著眼,小白牙卻憑著本能對著送到嘴邊的香肉咬去。
“真是只磨……牙的小妖精!”
原本還算溫柔托著小老鼠的手一翻,小小的一團白色被毫不留情地丟到了酒柜的深處。
7.
“哈哈!小老鼠,逮到你了!”
睡眼惺忪的白微微看著眼前壓過來的美人臉越來越大,一個激靈就完全清醒了。
還好!還好!
宿醉醒來,沒成了貓咪血盆大口里的半截鼠尾巴,真是好運。
苗妙瞳仁中映著的是一張年輕女孩的臉龐??磥硪呀涍^了化形的時限,白微微變回來了。
但是,苗妙的樣子居然沒變!
十五年前她按苗妙的指點,把貓拖到妖怪酒吧 ,店主幫貓治好傷,又灌下忘情水,貓兒再次化形成人和跳樓前的樣子大不同。
忘情水是能讓妖從身心都從頭再來的。
“驚艷吧!死耗子看呆了?”,苗妙媚眼兒飛,很是自戀地扭扭細腰,“我就曉得你也跨越種族偏見愛煞了姐的顏!”
“忘情水……對……老板給你倒的忘情水是ji……a……”
白微微的嘴被捂了個嚴實。
苗妙趴在她耳邊低聲喵喵,“我們現在還在酒吧后院!”
那還待這兒干什么?
兩個姑娘一前一后屏著呼吸躡手躡腳走到花園墻邊,看看墻根的那個明顯誰也沒法鉆的小洞相視而笑,然后一個得意一個傲嬌地爬墻頭,手腳并用。
“你們要走?這兒門開著呢!”,熊大哼哧哼哧跑過來,殷勤地推開旁邊虛掩的花園門。
苗妙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輕捷一躍,到了墻那頭。
白微微卻還腆著微紅的小臉在墻頭騎著,昂著頭,挺著胸,“??!這邊風景獨好……”
小老鼠還真好玩!
一扇窗后,一聲輕笑。
白微微立刻一個哆嗦,毫無美感地一頭栽了下去。
“死耗子,胖得爬個墻都不利索。”,苗妙一邊拖著白微微狼狽逃,一邊嘴碎碎,“成天吃吃吃,想快點吃肥了給我加餐呀?!”
“胖?你比我胖好不,臉都圓得跟盤子似的?!?/p>
“貓族臉本來就顯圓。也就這幾年,有人喜歡你這款沒二指寬的丑瘦,我這可是幾千年都贊的標準美人臉?!?/p>
“切!別的貓是顯圓。你是特別圓,快圓出雙下巴了……”
“死耗子!”
一前一后,兩個女孩飛快地轉過街角,就像老鼠在被貓兒攆。
接下來的日子,苗妙充分證明了她可以像個真正的女人那樣通過不停的買買買來緩解情傷帶來的疼痛。
入夏的時候,苗妙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在所頗有名氣的健身機構當舞蹈老師。她說這工作可以讓她真真實實接觸更多人,挑戰更加健康,積極,向上的人生。
哼!講大話!
貓兒不就是圖個可以在空調房穿得清涼,蹦蹦跳跳,秀秀小腰,然后示威似的證明她,真的,不——胖!
但真在夏天瘦成一把骷髏架子的,卻是原本膀大腰圓的熊大。
他的離婚案判下來了,雖然九老師幫忙請了個愿意免費支援的鳥族律師,還找水軍在網上把輿情刷了又刷。
狗熊先生還是不出意料的輸了。
熊大沒受過高等教育,沒有豪宅,沒有錢……
而女方恰恰一切相反。
更何況,他們的兒子小浩只有三歲,跟著有錢有教養的媽媽在人類法官的眼里看著是上上選。
其實,熊大有爭奪撫養權的最有力理由。
小浩是個半妖,成長中會遇到的奇怪問題,比起人類媽媽,妖怪爸爸更有能力解決。
但這點,在人類的法庭,熊大講不出口。
庭散了,蒙前妻開恩,笨狗熊見著兒子了??蛇€是啥好話也不會說,大個子抱著一臉懵懵懂懂的孩子親了又親,蹭了又蹭,最后在女人尖利的喝聲中,把那只給孩子準備已久的小熊塞到了稚嫩的小手里。
可是,等那女人帶孩子開車離開時,玩具熊卻被無情地從車窗丟了出來。
小汽車絕塵去,玩具熊一身灰,而更大只的笨狗熊頂著一副虛弱的人殼子蹲在馬路沿子上,厚熊掌捂著大餅臉,淚滂沱卻泣無聲。
白微微心酸,更氣得牙癢,“哭有個鬼用。不如我們把孩子搶回來?!?/p>
“搶回來?”,熊大眼里希冀的光只亮了一瞬,就又很快滅了,“小浩是半妖,東北熊族的老林子他回不去。”
“可等他大點妖力爆發,不壓制著,也沒法在人堆里生活。你以為你那個前妻到時會護著小浩?”
“做妖太難了!所以如果小浩可以變成一個真正的人,跟著他媽媽倒是更好……”熊大低頭,自言自語地喃喃。
變成個真正的人?!
白微微不知該怎么評價熊大的異想天開。
認識的妖中,九老師算是做人久的,但直到今日還不停地在鳥人,人鳥的狀態中切換。
小浩一個以人類歲數算才三歲的小半妖變成人……
白微微突然臉色僵白,看向了還蹲在地上的笨狗熊。
以前比自己厲害百倍的熊大現在好像連人類外形都在勉強維持,他修煉一世的精元……難道……
不,是肯定!熊大肯定被妖怪酒吧里那個只會躲在暗處,陰險狡詐的店老板給忽悠了。
8.
咚,咚咚!
天花板傳來的細微聲響,讓白微微正在鍵盤上翻飛的十指停住了。
她現在還在同一家公司的同一個格子間,只是厚劉海沒了,頭發打薄了,臉上也化了一點點淡淡的妝。零食不吃了,只是工作時,嘴里會習慣地叼支鉛筆預防牙癢。
做人是修行,有時就必須和自己的本能做斗爭。
但是總有忍不住的時候……
格子間座位上一轉眼沒了人影,衛生間的小隔間里,白微微伸手接住了兩個吱吱亂叫的小家伙。
“那女人打車去機場!”
“可兇了,出門前打孩子……還斷了家里的水……”
啥,啥,啥?
不比人類社會的資訊發達,鼠族目前還停留在交通靠跑,通訊靠吼的時代,腦容量小小的小老鼠們更是掌握不好做spy的真諦。
拉拉雜雜接收了一堆鼠小弟從各處匯集來的訊息,白微微慘白著臉暗叫了聲糟糕。
小老鼠們盯的女人就是熊大的前妻。前兩天剛得到消息,說是這女人要帶孩子移民去袋鼠國,卻不想剛才小耗子們確認了竟然就是今日的國際航班。
小浩如果來日在國內妖化,大家伙兒還有辦法搭手照應下。但去了外面,要是被老外科學家逮去切片了,誰管得到!
肆無忌憚出賣丈夫的妻子,很容易成長為出賣孩子的母親。
小耗子們就聽到了那女人對小浩有著熊大血脈的鄙夷,竟然跟她的新男人說這孩子不過是防著孔武有力的熊大萬一偏激來個魚死網破的工具。
到國外,會找機會扔了他的!
白微微狠一咬牙,跑回座位,抓起了包。
“白微微!你要提前早退離崗?!”,擅長神出鬼沒的鄭主管又突然地擰著眉頭出現。
“我請假!”
白微微踩著小高跟往外跑了兩步,又噔噔跑回來,摟住就要發出怒吼的主管大人,“最后一次!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違反工作紀律。別生氣……笑笑……笑笑你會更好看?!?/p>
話音未消,人已沒影。徒留下,剛發現下屬是短跑健將的鄭主管瞠目結舌。
“苗妙!江湖救急!嗯……事就這樣。熊大聯系不上,你先去機場,我找找他!”
白微微一路小跑到路邊,伸手攔車卻是往妖怪酒吧的方向。
熊大天生沒有言情劇的男主命,遇上這情況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啥離別的機場。而在這都市里一個妖怪聯系不上,就只能是在那個陰森森的地方。
這一次,白微微直接推開妖怪酒吧后院的小門,橫沖直撞地到處就找起了熊。
小院子本自有陣法加持,可白微微在其中亂竄卻毫無阻礙。小鼠女心急跑來跑去,根本就沒發現這明顯的bug。
熊大的味道就在這兒!白微微抽抽鼻子,伸手推向一扇門……
靜室里擺著兩張床,一張上面是緊閉著雙眼的熊大,而另張上面是一只小巧可愛的玩具熊。
虛空中有一道光波流轉的弧線劃在兩者之間,一顆土黃色的小球正緩緩地從熊大的丹田升起,像要沿著弧線向著玩具熊移去。
“??!”,一聲尖叫,土黃色的小球砰地向熊大彈了回去。
光弧粉碎,化作點點星斑撒在地上,瞬間不見。
原本在靜室最黑暗處盤膝而坐的男人霍地站起身,嘴角噙著殷紅的鮮血,一雙碧綠的眸子狠狠地盯著突然闖進來的女人了。
“你居然真的在取熊大的妖丹!”,白微微忘了怕,義憤填膺地瞪了回去。
“咳……不是……我……”,滾到地上的熊大睜開眼,卻臉紅脖子粗地說不出囫圇話。突然彈回體內的妖丹沿著血脈亂蹦,險些讓他成為第一只被自個兒內丹憋死的熊妖。
“小浩要乘機出國了,快跟我去追他!”
“啊!”
熊大兩眼發直,呆住了,大餅臉上似哭似笑。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命運留給妖的,卻更是一星星壓根看不清的碎渣。
“先把這個給孩子帶著。換命的事,我們再想辦法?!保侵煌婢咝⌒鼙蝗搅吮抗沸艿氖掷?。
“還有機會把我內丹取出來?真的……”
啊呸!陰險卑鄙的家伙,就跟傳銷頭子似的把熊大洗了腦。利用熊家父子情深,騙妖丹害性命,真沒人性!對,他本來就不是人!
老不死的臭妖怪!
白微微咬牙切齒罵著,拖著熊大的小步子搗得更加飛快。
“我……我……”
bang!一聲響,外強中干的大個子倒在地上,口冒白沫,艱難舉起的手把熊娃娃伸到了白微微的鼻子尖。
“熊大!熊大……你別死了!你還得去機場找你兒子去。我可cos不了諸葛孔明。你得自己去……”
白微微搖著地上的大笨熊,欲哭無淚。
9.
熊娃娃有古怪!為什么自己以前就沒看出來?
獨自跑進機場航站樓的白微微,手里緊捏著從熊大那兒拿來的玩具熊,緊抿著唇。
一路上和小熊娃娃貼得近,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一種莫名熟悉的氣息。
像陣法,也像符咒,仿佛鎖著從久遠年代而來的訊息。具體怎樣,白微微說不清,但卻有直覺,這個熊娃娃交給小浩,起碼可以守護半妖孩子平平安安到成年。
如果這是酒吧那個陰沉沉的家伙弄的,自己是不是錯怪好妖,又或者更加過分地做錯了事。
事到如今,只能硬著頭皮向前了。
白微微在航站樓里左顧右盼走了一會兒,愧疚地站定了。
一根大柱子前站著幾個黑制服,腳邊的一只籠子里關著一只正齜牙咧嘴的大白貓。
喵嗚,喵嗚,喵喵……籠子里的貓咪不停地叫。
“苗妙!”,白微微的眼眶濕了。
苗妙在告訴她,貓兒已經盡力了。先是各種找茬的嬌蠻女,再變搗亂的壞貓咪。可惜人類太狡猾,妖怪搞不定。
那對男女已經過了安檢,進候機室了。
可以現買張機票跟著呀!
低聲吱吱教育了一下笨笨的臭貓,轉過頭,白微微就傻眼了,她原本帶著的包丟在了妖怪酒吧,現在手里只有一只熊。
咋辦?團團轉了幾圈,白微微看向了幾個正在交接工作的女孩……
整潔的衛生間里,滿臉通紅的白微微在整裝,小腿肚子一陣一陣地抽痛,提示著她內心翻涌的難堪。
領結,帽子,還有工作牌……鏡子里是個漂亮的地勤。
這裝備是偷來的。這是白微微變成人后第一次偷東西。
她突然在看到鏡中陌生的自己時想起了自己為什么要當人。
“我不想再挨罵。
我不想讓我的一生永遠沉淪在黑暗中,被牢牢地貼上無恥小偷,骯臟的病毒傳播者,陰溝里的背叛者這樣的標簽。
如果我能成為人,我相信也可以像真正的人一樣勤勞善良,誠實守信……”
這些話好像跟誰說過,然后就突然有了化形的能力,成了一個夢想中的人類女孩?
可是今天我還是偷了!
鏡子的女孩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她舉起手中的小熊貼在臉上好一會兒,再拿開,笑容就變得明媚可人了。
三歲的小浩正一個人垂頭喪氣地坐在椅子上,兩只小腳不停地踢呀踢,抗議著媽媽和叔叔把他一個人寄存在了這個一點都不好玩兒童等待室里。
“小朋友!你好!這是機場送給你的禮物!”
“我認得你!你是我爸爸的朋友……”,接過小熊的孩子看清了蹲在他身邊女人的臉,驚喜地亮了眼睛。
雖然那次遇見后,媽媽告訴他,這個跟在爸爸身邊的姐姐是害他們不能和爸爸在一起的壞女人,他心里卻不大信。
他好想立刻問清楚,可姐姐舉起手指,輕輕地“噓!”
怎么辦?五大三粗的熊大的兒子,居然這樣小小的,軟軟的,還帶著淡淡的奶香,讓她好想拐走怎么辦?
白微微眼睛咕嚕一轉,更牢地拉住了小浩的手,可剛要起身,一只lv包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臉上!
“你是誰!干嘛拉著我兒子?”,熊大前妻的魔音尖利入耳。
“對不起!女士,你誤會了,我只是給小朋友們分配禮物的?!?/p>
誘拐不成,小熊熊先送到就好。擔心穿幫的白微微捂著臉,弓著身,緩緩離開,轉過個柱角,繼續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
登機通知響起,小孩站了起來,一手拉住媽媽的行李箱桿,一手拿著小熊,踉踉蹌蹌被帶進隊伍。
隊伍向前挪了點,一個女人突然從隊伍中跑出來,把手中拎著的一團往垃圾桶一塞。隊伍里隱約有孩子低低的抽泣聲。
我……一群笨蛋!白微微懊惱地拍了下腦門。
熊大對熊娃娃造型的執著,讓所有妖都跟著糊涂了,那個女人怎么會讓孩子再念著熊?
怎么辦,怎么辦?
白微微一邊快速地掏著垃圾桶,一邊瞟著即將開動的擺渡車,心亂如麻。
算了?拼命博一把了!
舌尖破,幾滴血滴答到了小熊上,原本布絨的小熊叮當掉在地上,化成一塊只有拇指大小帶著神秘符文的熊形小銀牌。
一套制服像褪掉的蛇皮堆在一旁,一只小老鼠快速地從衣服堆里鉆出來,把銀牌含在了嘴里。
那種奇怪的感覺更加熟悉了。
小老鼠困惑的歪了歪腦袋,加快了步子向著擺渡車的方向跑去。
兩米,一米,0.5米,就要到了……
噗,一管黑煙噴在小老鼠臉上,擺渡車絕塵而去。
再來!一個咕嚕滾起身,小老鼠白微微繼續專心往前奔。
就在這時,一輛維修車的行進軌跡交叉到了小老鼠的斜后方上,輪胎咯吱顛了一下,就又重新平穩了。
一小灘血暈在機場的跑道上,一只小鼠腹穿肚爛 ,兩眼憤憤瞪著天空,輕聲吱吱吱……
剛化形的小鼠就是個易碎的脆皮,但作為鼠妖中的天才,怎么能這樣不光彩地死于交通意外?
覺著四肢都散了架的白微微慘笑著,強運起了體內的妖丹。
米粒大小的金黃色游走過小小的身體,小老鼠晃悠悠地站起來,繼續向前沖。
很久以前,在我還是一只純粹的小老鼠時,我就想當我變成人以后,一定要放肆地在大太陽底下盡情地跑,跑到快樂地癱倒。
可真成人了,卻懶癌發作,從沒好好跑過。可今天就用老鼠的殼子在陽光下跑著,反而更加愉快!
白微微笑著,緊咬著嘴里那塊金屬,瘋狂地撲向舷梯。
不!美麗的空姐,你能不關機門嗎?
即將靠近梯車,白微微仰著頭,看著正在合上的艙門,滿眼絕望。
一只黑色的大鳥俯沖而下,頭上冠羽锃亮,鋒利的鳥爪一把抓住了小老鼠的背,再振翅至上,對準還開著半拉的艙門擲去。
“他能維持的時空屏蔽只有七秒!”,九老師大聲呱叫著,飛高了。
他?七秒?啥意思?
白微微暈暈乎乎,又開始滲血的耳朵嗡嗡響,眼睛也看不清了,只能憑著強大的嗅覺,快速地掠過機艙里突然定格的人群。
小胖子在這兒呢!
已經什么也看不見的小老鼠親昵地蹭了蹭男孩還帶著淚花的小臉,把銀牌輕輕地放在他的手心。
不,不對!她想起來了!
銀牌上鐫刻的符咒是鼠族的秘法。偷天換日,的確可以幫一個妖變成人,但一命換一命,符咒得用一個妖的內丹才能生效。妖沒了內丹,也就得死了。
熊大當時是想用自己的命改變兒子的命運,可是卻被我自作聰明攪和了!白微微了然地搖了搖尾。
“微微,時間要到了,出來,出來!”,黑八哥隔著窗不停呱噪。
鼠族的秘法還是由鼠族完成吧!反正這具身體已經活不了。
小老鼠咧開小白牙,吱吱笑,一顆金黃色的內丹吐出口,砸在了男孩銀牌上。
“萬宗歸元,子初復始”,吱吱吱,金銀交融,瞬間如水,悄然沒入掌心。
一只小老鼠啪嗒掉在地板上。
“老鼠!你們飛機上居然有只死老鼠!”,靜止的機艙動了起來,一道女人尖利的叫聲隨著而起……
10.
“喂!老板!能不能把水牌上[靈鼠薦酒]幾個字擦掉?”
“為什么?我們趕著節令推出這項服務。這點子還是你想的。做一天就放棄?”
“可今晚我遇上幾個客人都好奇葩!我覺得我做不下去了!”
“嗯……”
“二號桌那個大個子男人,就是帶他剛成年的兒子來見識的那個……那身材看著像個桶似的,可才一沾酒就紅眼圈,在那兒叨叨說他兒子叫小浩就和小耗子有緣,得叫我姐姐。
我的天?。∷莾鹤颖人€高一拳,上兩米了,打籃球的,一巴掌就能拍死我的……就算我要認個弟弟,也要小小,軟軟,身上帶奶香的。我超喜歡那種萌萌的!”
“你喜歡幼生期的人類。那男人呢?你是喜歡成熟穩重的,還是風趣幽默的,還是……”
“什么男人!我要說的是客人!客人!老板,我吐槽的時候,你能不能別打岔?”
“最角落那張桌子坐著來浪漫的兩口子。那女的一把年紀還特嗲,一見我就雙手捧心,借題發揮對老公撒嬌,‘哦!親愛的,你知道嗎?當年我就是在這兒遇到一只小白鼠后才開始慢慢走運了……當然最最幸運的是遇到你!’。
然后就對著我,小寶貝,小可愛,小甜心,一通亂叫……呃,一身雞皮疙瘩,有沒有!喂,老板,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給點反應好不好?”
“這……她也沒說錯,你是很可愛!哈哈,小甜心?這個好,我喜歡甜的……小甜心……小甜心……”
“老板,你學的聲音更惡心!你知道嘛,我當時就想著她還不如罵我呢,這膩膩歪歪的,我都想往她杯子里丟蟑螂了!”
“我沒學……”
“別打岔!我還沒說完呢!三號桌是個討厭的花心鬼,一人跟三四個女孩黏黏乎乎。我去薦酒,他就在那兒拽從前他做過一個[靈鳥解簽]的項目,比我這高大上許多。他博關注,用得著踩我嗎?
比他還討厭的是那個帶只大白貓坐吧臺的男人。主要是貓更討厭!那貓拽得跟女王似的,一見我就瞪眼呲牙撲上來……當時,真是嚇死我了,以為就要被吃了……喂喂,你干嘛呢?”
“寫個牌子,本店禁貓入內!”
“那個……算了吧!幾年也來不了一次貓……反正你也摁住了那臭貓……不過,你力氣是不是大了點,我躲后面看著貓眼睛里都是淚,好可憐的樣子……唉!反正不知道怎么搞的,一晚上下來,遇上這些客人,我就莫名其妙地心煩意亂!要不是你提前掛了打烊的牌子,我就要瘋了!啊……”
“好了!好了!乖……乖……我們不做了……我把水牌擦干凈……”
“真不做了?以后都不做了?其實我覺得就這么放棄也挺可惜的?!?/p>
“不做了!反正明天,你就可以變成一個又漂亮又可愛的女人……”
“你又提變變變,煩不煩!我覺得我現在這樣挺好的,干嘛要當人?”
“因為……我覺得……店里應該有個老板娘了!”
“啥?咳……老板,你別這么認真地盯著我好不?我緊張得都抖了!真的……咳咳……給……給我來根辣條好不,我壓壓驚……”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小吧臺,光水牌,兩只小耗子親親熱熱擠在一起啃著同一根辣條。
咔嚓,咔嚓
咔嚓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