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語于隅
——把這些文字送給外甥
我有個老姐,從小愛學習,但是成績差的不能再差,用老爸老媽的話來說,就是“死不昌盛”——騰沖方言里面,常用這個詞語來評價一個人,這是個貶義詞,說這個人不行。
老姐小學畢業的時候,還沒有普及九年義務教育,所以她連初中都沒念過。
老姐開始到各個工地打工,給伙場上的人煮飯、洗衣服。
后來,結實了我的第一個姐夫,也就是我外甥的生父,是個四川人,長什么樣,現在已經記不清了,反正長得不怎么樣,甚至可以說寒磣。
老姐帶著姐夫回家過年,全家人都不滿意,可是老姐像是著了魔中了邪,非得嫁,家里受不了她一天天尋死覓活,只能同意。
于是火急火燎的辦了婚事,小兩口東來西去、走南闖北的打工,居無定所,四處飄泊。
很快有了孩子,一家三口,本應該是個甜蜜的三口之家。
突來橫禍,姐夫到中緬邊境的一個炭窯打工,查看火勢的時候,一腳踩空,掉進了熾熱的炭窯里面,被嚴重燒傷。
送到騰沖市人民醫院,最終沒有能夠搶救回來,臨死前,把外甥托付給老爸老媽。
姐夫是有家人的,但是從始至終幾乎都沒有露過面,只是在和炭窯老板協商解決后事的時候出過一次場,本以為可以撈到一包錢,沒想到炭窯老板窮的叮當響,除了給姐夫買了一身新衣裳、支付資料費用而外,半分錢都拿不出來,姐夫的家人大鬧了一場,怏怏而歸,扔下姐夫冰冷的尸體和他留下的孤兒寡母。從此以后,仿佛人間絕跡,直到現在,外甥已經十四歲了,從來不管不問。
那個時候,我剛上大學,家里也是一貧如洗,供我讀大學都是勉為其難,老姐帶著外甥回到家里,老爸老媽就更辛苦了。
彼時的家里,清冷凄涼,沒有生機和活力,仿佛再也看不到希望,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鬼都不上門。
我對這個世界的人和事,總不抱有熱情和樂觀,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老姐回家不到三個月,經人介紹,相了幾次親,縣內的一個都沒看上,反倒是和一個山東的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又是火急火燎的辦了婚事,跟著新姐夫到山東過日子去了。
把外甥留在了家里。
因為外甥是這樣的命運,老爸老媽既憐且愛,尤其是老媽,幾乎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外甥身上。
外甥茁壯成長,聰明可愛,左鄰右舍、親戚朋友都不因為他的命運而低看他。
后來,老姐打電話來說想兒子想得厲害,想得發瘋,讓老爸老媽把外甥送到山東去。
在我大四那年,老爸老媽帶著外甥北上山東,在昆明換乘火車的時候,我帶著老爸老媽和外甥在昆明轉了幾天。
把他們送到火車站的候車室,看著外甥稚嫩的臉龐,我心里一萬個舍不得,從來不哭的我,眼淚如決堤的洪水,外甥看我哭,嚇壞了,也跟著哭,老爸老媽也跟著哭,那個場景,每當回想起來,自己就不是滋味。
外甥到山東四年,老爸老媽念了四年,每當過年過節,每當佳肴上桌,老爸老媽都是一懷思念兩包眼淚。
老媽瞞著老爸和我去到山東,把外甥接回到家里來。
看著站在面前的外甥,我心里五味雜陳,有驚喜,也有驚慌:畢竟那個時候的我也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家里突然多了這么一個孩子,有幾個女的愿意嫁一個未婚先當爹的人呢?
那一夜,我睜眼到天明,想了很多,最后告訴自己:一個外甥半個兒,既然無法逃避,那就勇擔責任吧,大不了領著他過一輩子吧。
經過協調(其實是低聲下氣送禮求人),外甥在這邊的學校從五年級開始學習。
每到了周末,我都爭取回家,帶著外甥騎騎單車、走走逛逛,也趁機教給他做人做事的道理、學習的方法等等這些東西,輔導他的功課,只愿意他少走彎路,能夠過好每一天。
然而,他似乎從來只當耳旁風,我的那么多話,穿他耳、從不經他心,一天天的變壞。
學會了當面一套背后一套,逃學成癮,成天捧著個手機,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他荒唐、過分到了什么地步?且看看他的這些“豐功偉業”:
周末,約著同學到學校打籃球,學校鐵門緊鎖,竟然幾個人一起把鐵門推到,打完籃球回家,一副渾然沒事的樣子。學校追查下來,幾個人的家鄉均攤賠償,我賠了兩千五塊。
晚上逃學,怕被攝像頭拍到,一彈弓就把攝像頭打碎了,我賠了三千塊。
借別人的摩托騎,一路狂飆,把別人的水果攤撞了,留下一句:我是某某,某人是我舅,到時候他來賠。騎著摩托揚長而去,我賠了五百。
因為擔心他在學校吃不好,和他的班主任說了,只要他借錢,就借給他,到時候我還就是了。他得了意,跟班主任借了錢,約著一幫同學逃學,一逃就是幾天,他拿著錢吃喝住玩一條龍服務。后來一算,一個學期下來,也是兩千多三千。
寫了承諾,拍著胸脯發誓一定會好好學習,于是把他送到學校,給他往飯卡里面充了一千塊,結果,他倒好,不到一個月,因為請客就花了個精光。
……
外甥一逃學,老媽就逼著老爸和我全世界的找,動身慢了,或者實在找不到,那老爸和我就過上了“好日子”。
我回界頭工作一年多,幾乎把這28個村、360個村民小組跑了個遍,有一半倒還是拜外甥逃學所賜。
外甥總是逃學,我們總是找,一家子被攪得雞飛狗跳,后來,老媽也受不了了。
不知道老媽是怎么想通的,竟然主動打電話給老姐和姐夫,讓他們來把外甥領回去。
老媽大概是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了吧?又或者是外甥厭學情緒達到了極致,在這邊被我強壓著,被迫不得不繼續學習,也不愿意繼續留在這邊了吧?或許他就想著脫離我的視線,逃脫我的控制,想到山東去過無拘無束、隨心所欲、肆無忌憚的日子吧?
2017年七月,老姐和姐夫來家里住了一段時間,把外甥接回去了。
走之前,我跟外甥說了:如果你繼續讀書,我會每個月按時給你寄錢,到你學有所成,成家立業,我都會幫你,無論橋頭街老家,還是市里的新家,只要你回來,都有你的房間。如果你就此輟學,那么你也不要怪我翻臉無情,不要怪我狠心,你自生自滅,我不會過問你的任何事情,你好自為之。
果不其然,到了山東,老姐和姐夫誰也管教不了外甥,現在已經輟學。
那邊的親戚想法設法給外甥找了家酒店打工,學廚師,給別人打下手。
自從到山東后,外甥給老爸老媽來過幾次電話,從來沒敢給我打電話。
一天晚上,外甥加了我的微信,告訴我他領了第一份工資:2200塊。
我囑咐了他幾句,也就不想再說什么了。
我心里其實很難過:才不到十五歲的年紀,就出去打工,天!才不到十五歲啊!
我感覺很心疼他,也感覺對不起他,或許是我教育不得法,誤了他的一生吧。
無論結果如何,知道的人都明白:老爸老媽和我已經仁至義盡,絕對已經做到了問心無愧。
每當閑下來,或者看到和外甥年齡相仿的學生,我就會想起他,想把他養在身邊這些年的點點滴滴。
我想把對外甥的所有情感歸結成為八個字:哀其不幸,怒其不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