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竹管弦,山石亭臺,柔弱嬌小姐與翩翩佳公子相遇在暮色低垂的后花園中……楊凡的電影《游園驚夢》就此開場。杜麗娘和柳夢梅在牡丹亭相遇,眼波流轉,眉目傳情之間,不妨已被丫鬟拽引,瞬間便匯入榮家賀壽的人群。那里才是二人“驚夢”的舞臺。
喧囂而堂皇、雜亂又有序的榮家祝壽現場,像極了寧榮二府里過年時,闔家大小主仆,按照長幼齒序依次向老太太拜年時的情景。只是一曲《皂羅袍》,“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賞心樂事誰家院。”寓意太過明顯,在賈家是萬萬不可的。
楊凡拿件《牡丹亭》的外衣,借助《紅樓夢》的舞臺,講述了兩個女子之間溫暖曖昧的故事。
戲子翠花(這名字導演也起得太隨意了)原本是得月樓的紅歌姬,夜夜笙歌,紙醉金迷。無數人為一睹芳顏、聆聽仙音一擲千金。然,榮家老爺用三千兩銀子,讓這顏、這音,成為獨享之樂。
由繁華境地“有很多人的社會”,一腳邁入“侯門深似海”,終日喧囂瞬間變為“冷冷清清戚戚”,唱戲亦由謀生的手段成為活下去的精神仰仗。五姨太只存在于發家用的賬簿上,和老爺高興時的戲臺上。跟那只新近從馬來西亞進口的白鸚鵡無異。
戲子出身的姨太太在大家族中的出挑、落寞和不甘是相似的。比起《大紅燈籠高高掛》里,那個時常在重檐屋瓦間長甩水袖、咿咿呀呀吊嗓子的三姨太梅珊,翠花似乎要幸運一些,因為在侯門和社會之間,她有個戲里戲外的知音,榮蘭。
她們首次相識于得月樓。榮蘭看著臺上的翠花,一眼難忘,便終生難忘。見翠花身段星眸,舉手投足,七分嬌俏,三分挑逗,禁不住跳上臺去,和她合唱一曲《懶畫眉》。絲竹簫管悠悠揚揚如春風陣陣,一派“卻原來花似人心,向好處牽”的喜樂風情。
翠花成為榮蘭的表嫂,二人之間情意漸濃。尤其榮蘭,更成為翠花感情上特別的慰藉。在被家族人遺忘或根本不屑記住的五姨太的生日時,榮蘭為她獻上一曲《山桃紅》慶賀。“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那是她們最美的年華。
接受過良好教育,希望在新時代有所作為的榮蘭,她的世界終究是比身處豪門一隅的翠花要豐沛得多。翠花是寂寞的,如同那嘀嗒作響單調始終的鐘擺聲。
鐘擺聲第一次出現,是翠花裝扮停當,坐在自己屋子里,準備出場為老爺和一大家人唱戲的時候。屋子里暫時只有她一人,獨坐著,面無表情。想來,這種候場的情景在她的生命里已經經歷過無數回了。沒有興奮,沒有厭惡,沒有欣喜若狂,沒有忐忑不安,一切都沒有。有的只是對前一次,前無數次的重復。就像突然間一切都安靜下來后,唯一留下的單調著重復的鐘擺聲,無比清晰。
鐘擺聲第二次出現,是在翻看已經犧牲在戰場上的二管家的日記時。二管家是翠花在榮府可以接觸到的唯一的同齡男子。他每月為她送來家用,她也借著酒后微醺時到他的賬房小坐。此時,他已不在人世,她也離開榮家,但他的日記卻依囑送到她的手上,那里記錄著他對她的心思。那一刻,屋外的雪花、壁爐內的火光,都寂靜無聲,只有單調著重復的鐘擺聲,無比清晰。
鐘擺聲第三次出現,是翠花發現榮蘭有了邢志剛之后。榮蘭一反常態,主動要求做飯。翠花和女兒、榮蘭坐在餐桌旁,榮蘭給她盛湯,她給女兒夾菜。一切都在默默進行,沒有人說話,甚至也沒有碗勺之間的碰撞聲。恍惚這是一幕啞劇……突然間,單調著重復的鐘擺聲再次響起,叮當叮當……她們都好寂寞。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縱然良辰美景,奈何似水難留,偶爾在她們生命中劃過的二管家、邢志剛,也都成為過往。流年之下,只有那次翠花生日時,“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才是唯一的良辰美景,可以在她們相依著的、未來的無數個日子里慢慢回味。
王祖賢在此片中的短發造型煞是驚人,或西服或長袍,其中散發出來的英氣自然雋永,是那種恰到好處的中性氣質,眉目的英朗和嘴唇的柔美相得益彰,遠沒有林青霞粗硬的眉毛和緊繃的嘴唇那樣咄咄逼人。王祖賢的榮蘭可以把男男女女通通招致麾下,而林青霞的東方不敗那是要滅絕天下男女的。
宮澤理惠作為一個外國人,敢來挑戰昆曲,也真是值得佩服。雖說不用真唱,但口型總要對得上吧,表情也要恰到好處吧。還有那昆曲的身段眉眼、一顰一笑,都是做不得假的。莫斯科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的榮譽算是對她努力的肯定吧。
吳彥祖在這部片子里,是來打醬油的。不過能為此奉獻出自己的好肉體,也是所有女觀眾的福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