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來呢?后來呢?”
青青聽故事聽得入迷,不住地問著蘇玟遠。
“后來啊”蘇玟遠看見闊別了近百年的故鄉就在眼前,聲音也變得縹緲了,“后來那個小男孩長到了16歲,蘇家也被他二叔敗了個精光,于是他便帶著一些盤纏跑了。”
“那你后來又是怎么死的?”何欣也有些好奇,看著蘇玟遠的樣子,死得時候應該還很年輕。
蘇玟遠苦笑一聲,說道:“我出去后沒有幾年就遇上了日本侵華,有個隨軍的陰陽師不知道從哪里得了消息,非要收梓潼作式神,梓潼自然是不愿意,散盡了全身修為才耗死了那個陰陽師,而我那時修為太淺,沒了梓潼的保護很快就死在了日本兵的手上。”
青青撇撇嘴,說道:“真丟人!”
何欣為了盡快把自己當初藏在人間的值錢寶貝要回來,不得不答應幫蘇玟遠一個忙。原先何欣還想著,這鬼魂可能是有什么未完成的小心愿,結果沒想到,蘇玟遠張口就是要他救一個人。
這個“人”便是梓潼。
依照蘇玟遠所說,梓潼在蘇府的時候就一直藏身在一幅美人圖里,后來他們出逃蘇府,也是拿著這幅畫,用來當梓潼的棲身之所。后來遇到陰陽師,梓潼在重傷之后化作一抹綠光進了這幅畫中,但是在蘇玟遠死后,卻沒有一次見到過梓潼。
何欣拿過蘇玟遠說的美人圖,把神識放了進去,幾乎搜索了畫中的每一個角落,終于在一片花瓣下發現了一個模糊的影子,但是何欣的神識觸碰了幾次,那個影子都沒有反應,甚至連氣息也是微弱的。
何欣又觀察了一番,把神識撤了出來,跟蘇玟遠說:“你的這個朋友其實也不需要救,她應該是耗損太大正在休息,等她睡醒了自然就出來了。”
蘇玟遠瞄了何欣一眼,遲疑道:“可是距離我死過去已經過去了幾十年,這些年我怎么從來沒見她出來過?”
何欣知道面前這人不信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說道:“人類不過百年的壽命,每天還需要睡七八個小時呢?她地壽命自然比你們要長得多,要是由著性子地睡,別說三四十年,睡個一兩百年也不是不行。”
蘇玟遠點點頭,問道:“那兩位可有什么辦法讓她醒來見我一面?”
何欣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沒有言語。
倒是青青乖巧得很,沖著蘇玟遠嘿嘿一笑,將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摩擦了兩下大拇指。
蘇玟遠失笑,都說修行之人最不在意的就是身外之物,怎么這兩個人看起來這么貪財?
蘇玟遠想了想跟何欣說:“如今我住的這個房子的地契還在我手里,應該還是值一點錢的,如果兩位能夠把梓潼喚醒,這個房子就當作謝禮了。”
何欣掃視了一遍房子,雖然有些陰森但畢竟算是個豪宅,應該能值不少錢,心里暗道了一聲:“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笑呵呵地說:“那自然這樣,我們也就不推辭你的一片好意了,不過要想把她喚醒,光有這幅畫不行,還是要找到她的本體。”
“本體?”
何欣點點頭,跟蘇玟遠解釋道:“沒錯,如果想要物品成精,除非是常年浸潤靈氣或者遇到一些強大的執念,剛剛我的神識在察看時候沒有感覺這畫有什么特別,反而是接觸要你朋友的時候有一種清涼的感覺,想來她應該是草木成精吧。”
蘇玟遠沉默了片刻,說:“那她的本體應該是在蘇府的后花園里。”
三人趕到蘇府不過花了三日,何欣一路上暗暗咋舌,這蘇玟遠在修習儒道上面的確是個天才,即使是現在他以鬼魂之身修習,周身也圍繞著儒道中人特有的浩然正氣,不但不懼陽光,一般的鬼怪也近不了他的身。
何欣指著那個破敗的宅子說:“這就是你老家?”
蘇玟遠點點頭,走上去輕輕拂去門上的灰塵,便要走進去,卻見腳下金光一閃,便被何欣揪著后領子拖了出來。
蘇玟遠低頭,原本這些年通過修習他已經快要煉成實體,但是在剛剛進門的一瞬間,他袍子底下地右腳就不見了,如今變得空蕩蕩的,如果剛剛何欣慢上一步,恐怕他就是不魂飛魄散也要受個重傷。
何欣蹲下來去摸了摸門檻,拽出來了幾道蚯蚓粗的金錢,在手里閃閃發光。
何欣把幾道金線丟給青青,說回頭給她綁頭發用,轉身又和蘇玟遠說道:“這個上面施了法咒,是專門對付厲鬼的,要么就是這宅子里的主人怕厲鬼進門,要不然就是這園子里有鬼,怕他們出來!”說到最后一句,何欣不懷好意地看了蘇玟遠一眼,好像是在問他怕不怕一樣。
蘇玟遠笑了笑,心想反正如今自己也是鬼,就算見到了別的鬼那也是同類,與何欣確認了法咒已經解除后就踏步進了蘇宅。
或許是因為日頭正旺,進到宅子里也沒感覺有什么不對,可是到了后花園,可能是因為有了樹木遮擋的緣故,一下子變得陰森起來。
青青的年齡畢竟還是小,本身又和陰氣相互克制,到了這里最受影響,整個人都不說話了。
倒是何欣依然是嘻嘻哈哈的樣子,看起來毫不擔心。
蘇玟遠帶著兩人走到花園的盡頭,眼前全是一人多高的雜草。
何欣挑了挑眉毛,“咦”了一聲,已經看出這些雜草竟然是一道屏障。
蘇玟遠沖何欣笑笑,念了個咒,眼前的雜草便像是有意識般地朝兩遍散開,留出了一條小路。
蘇玟遠看著小路盡頭的院子,一邊走一邊對兩人說:“當時我和梓潼初次見面后便來了這里,后來我發現如果找不到梓潼時,她多半就在這里。”
何欣隨著蘇玟遠進去后就將畫拿了出來,果不其然,畫中的氣息有了變化,似乎想要從畫中出來又缺乏氣力。
何欣趕忙坐在地上運起自己神識,將畫中那個模糊的影子包圍住后小心翼翼地帶了出來。
蘇玟遠只看見一個金黃色的圓球從畫里出來,浮在了半空中,其中有一抹綠色的光影。
蘇玟遠忍不住喊了一聲:“梓潼?”
那抹本來老老實實的綠光聽到后突然開始沖撞金黃圓球地四周,迸發出刺眼的光芒。
何欣瞪了蘇玟遠一眼,急忙松開了限制,讓綠光沖了出去。
片刻之后,一個迷迷糊糊地聲音傳來。
“阿遠,是你嗎?”
蘇玟遠回頭看去,幼時他常常依靠的那棵樹上泛著淡淡的綠光。
“梓潼......”蘇玟遠叫出這個思念了幾十年的名字,還沒等他說出后面的話,那個迷糊的聲音突然變得清亮起來。
“你怎么死了!”
“你怎么會死,你怎么死了!是那個陰陽師干的嗎?”
“不對啊我記得是我先把他干掉的啊!”
“難道你是被日本兵打死的嗎?”
“不會吧,你不會那么沒用吧?”
“所以我當初就說讓你先結婚生個孩子免得絕后,你非不聽!”
“嗚嗚嗚,怎么辦,我答應了你祖父要護著你,結果你們家都絕后了!”
蘇玟遠尷尬地看了一眼何欣和青青,和梓潼小聲地說:“你別嚎了,還有別人在呢!”
梓潼這才發現旁邊的何欣和青青,抽抽搭搭地止住了眼淚。
一旁的何欣摸摸自己的鼻子,原本想看一出苦情戲,怎么感覺變成了這種情況?剛想開口調侃兩句,突然感覺袖子一緊,青青正在使勁地拽他。
“何欣,何欣,我覺得不太對。”
何欣神色一凜,伸手將青青護到了背后,看向剛剛走過來的小路。
“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受風霜與勞碌——年復年年”。一個白影子一邊飄飄蕩蕩一邊哼著《霸王別姬》的唱詞,聽上去很是悲涼。
蘇玟遠在青青示警的時候也感覺到了不對,但是他感受到的不是威脅,而是一種熟悉感。等到這聲音一出來,蘇玟遠立刻就知道了這來得是誰。
“劉瑞?”
那個白色的影子行到近前,給蘇玟遠行了一個禮,叫了聲“二少爺。”
在當時蘇玟遠帶著梓潼離開了蘇宅后沒幾年,北平就陷入了一片混亂。雖然蘇家已經被蘇穆敗了個精光,但是在亂世里依舊是一塊香餑餑,誰都想來咬上一口。于是在一個晚上,不知是哪個派系軍隊直接進了蘇宅,把蘇家上下兩百多口人滅了口。
劉瑞嘆了口氣說:“我在三四歲時就被我父母賣給了戲園子,從來沒有嘗過家的滋味,后來到了蘇家,雖然不是什么干凈的身份可到底有了個安穩的住處。那天死了之后我想再看看蘇家卻不想門上被人下了禁制,竟是出不去了。”
蘇玟遠看了一眼梓潼,當初北平里盛傳蘇家有個極厲害的保家仙,想來那個禁制是給梓潼下地,只是梓潼早就和他走了,結果困住了劉瑞。
蘇玟遠看向何欣,說道:“之前您說要送我一個好胎,不如送給我這個故人吧。”
何欣饒有興致地看向蘇玟遠:“你不打算投胎了?”
蘇玟遠搖搖頭,說:“我感覺這樣修行也不錯,何必去投胎呢?”
何欣哈哈一笑說:“好,回頭我就讓青青送他去投胎,給他弄個好胎!”
蘇玟遠道謝后又走向了梓潼,“梓潼,雖然我死了,但是我覺得這輩子還算過得舒服。小時候有祖父和父親母親護著我,后來有你護著我,就算是咱們走的那天,也有胡叔和阿七來給送盤纏。”蘇玟遠想起走得那天,原先一直侍奉祖父的老胡把一盒子金條塞在了他的懷里,他記得那個老人一邊哭得肝腸寸斷,他說:“幸好,幸好您沒有瘋啊,趕快走吧,離這里遠遠的。”
梓潼嘆了口氣說:“沒事,我已經想通了,只要你不去投胎就還是蘇玟遠,只要以后你煉成人形之后生個孩子,這蘇家就不算絕后了。”
“......”
青青送劉瑞去投胎,路上青青忍不住問他:“你來生是不是想投女胎?”
劉瑞笑了一下,細長的丹鳳眼里好似有流光一閃,他問青青:“你為什么這么想?”
青青眨眨眼睛,暗道這真是她見過最好看的凡人,不僅皮囊好看,還有著一股子風華絕代的味道。
她搖搖腦袋,回過神來說:“蘇玟遠講得故事里,他說你與他二叔是龍陽之好,我后來查了,就是說你喜歡男人,不是只有女人才喜歡男人嗎?”
劉瑞低下頭看著青青,伸手在她的頭頂虛撫了兩下。
“這世間男人與女人到底又有什么不同,若我來世能真心喜歡上一個人,又何必管他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