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波決定去打工。
最近這個想法冒出來已經有很多次了。
現在是六月,夏天跟著蟬鳴的震翅聲一起到來,炙熱的陽光侵襲著灣黎鎮的每一個角落。
灣黎鎮是靠山臨湖的一個城鎮,不算封閉,也絕不算開放。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鎮子該有的都有,居民也有幾萬,每家每戶都各自做著屬于份內的事。
袁波的家本來算是大戶,結果自他爺爺那輩就開始不景氣,幾十口的人家逐漸就演變成了幾口人,隨著爺爺奶奶相繼去世,家里就剩下他和他那中庸的父親相依為命。而他的母親,在他尚且年幼的時候就嫌棄灣黎鎮太小束手束腳,選擇去大城市生活,就再也沒回來過,只是偶爾有幾條短信和電話,以及打在銀行卡里的錢。
其實袁波也一直很奇怪,像他這樣有著去大城市打工念頭的人并不少,他的幾個朋友也提過這個事,但是到了第二天,前一天還有著各種抱負的少年又回到了抱怨家里瑣事和吐槽灣黎鎮的平庸模樣。
“哎,真是自找麻煩,這么熱的天出去打工,不是自討苦吃是什么,真蠢!”將電風扇拖到床前的袁波,一邊將自己腦子里打工的想法壓了下去,一邊把自己擺成大字型躺在了床上。
閉眼休憩了一會,袁波還是被陣陣熱浪烘的渾身燥熱,“還是去山莊睡個覺避暑吧?!?/p>
在鎮子的南方,最貼著灣黎湖的樹林里,有一個避暑山莊,那是二三十年前的一個鎮長花費大心思修建的,當時鎮子里的村民都很不滿意,鎮長就一家一家拜訪,稱是為了吸引游客,將灣黎鎮作為旅游景點推廣出去,從而拉動整個鎮子的經濟,因為這個目的才修建了灣黎避暑山莊。
結果建好以后效果一點都不理想,灣黎鎮的美景和避暑山莊并沒有吸引來預想中的旅客。那個鎮長也很快就因為各種原因被調走,鎮子里的居民們覺得這山莊修的晦氣,后面幾任鎮長也沒覺得這山莊有啥用,這山莊就一直耷拉在灣黎湖邊,像是病殃殃的老貓,沒人再關心過了。
鎮子里的小孩子在夏天的時候都喜歡到這個已經荒廢的山莊里來玩耍,涼快自然是一個原因,另一方面是因為,山莊修建的幾棟別墅雖然破舊,但是非常適合小孩子玩捉迷藏或者其他游戲。
6月的7號8號兩天是高考的日子,鎮子里的高三學生都出門應考去了,袁波并不打算考大學,盡管馬上就升上高三,他的成績也算尚可,但他并不想上學。外出打工的想法一直在他腦子里生成。他父親也不是望子成龍的人,對他的要求也不高,高中畢業以后有口飯吃就可以了。
袁波戴著帽子出了門,即使是只有幾分鐘的短途路程,燥熱的天氣還是讓他的心中無數次產生了“算了回家吧”的念頭。
直到進入湖邊的茂密樹林,陽光被枝枝葉葉遮擋,酷暑的氣息才稍微消散,袁波取下戴著的棒球帽,拿帽子扇了扇風,屬于樹林與湖水的清爽涼風使他感到愜意。又走了一會,避暑山莊便出現在眼前了。
這個避暑山莊修建的并不豪華,甚至可以說是相當樸素。低矮的圍墻和生銹的鐵欄桿,以及早就已經沒有了鐵柵欄的大門,無不向人透露著荒廢的氣息。
進入大門以后,是兩座圓形的噴泉,噴頭早已損壞,池子底顯露了出來,卻并沒有什么泥土和灰塵。再往前走,就是山莊的別墅了。不過別墅的正門一直被一把厚重的鐵鎖鎖著,袁波從沒進去過。繞過別墅就能看到灣黎湖了,袁波出門之前往自己身上撒了幾滴驅蟲水,他找了塊干凈的地方,大大方方的一躺,拿著棒球帽蓋在頭上。伴著蟬鳴和從湖面吹來的涼爽的風,他很快就睡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袁波清醒過來,六月的下午,屬于太陽的時間特別的長,順著灣黎湖的湖面,還能看到依依不舍的夕陽。
意識到該回家了的袁波,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走到湖邊,雙手捧起清澈的湖水,撲棱了幾下臉,逐漸清醒,在這個時候,袁波聞到了一陣清香,也聽到了一段清晰的來自別墅里的少女的歌聲。
重新戴好棒球帽的袁波循著歌聲和淡淡的清香,沿著來時的路走去,很快就到了避暑山莊的別墅,他才發現歌聲是從別墅里面傳來的。
他繞到別墅的正門,發現本來鎖著的門已經被打開,那把厚重的大鎖掛在門把手上。順著門縫往里面看去,能聽出來歌聲就來自別墅的二樓袁波起了好奇心,這別墅里面他從未進去過,這么多年來他也只在夏天避暑的時候才會來到這里乘涼,就算有其他貪玩的小孩來這里貪涼玩耍,但也沒有人曾經進過這棟別墅的屋子里面。
他用手敲了敲門:“有人在這里?”
并沒有理睬,歌聲的主人反而換了個調調哼了起來。
“不會是女鬼吧。。?!痹ê芸鞊u了搖頭否定了自己的念頭,現在可是大白天,即使是太陽快要落山,也還沒到晚上呢,月亮都沒出來。而且,“是女鬼的話,也不可能哼這么歡快的曲子吧?!?/p>
袁波推開別墅的門,玄關后面就是通往二樓的樓梯,這棟別墅雖然是幾十年前設計建造的,可是瓷磚地板卻仍未有破損,他順著歌聲走到了二樓的一個房間門前。仔細聽聽,里面還有嘩啦嘩啦的水聲。
“喀拉?!?/p>
袁波沒打招呼就擰開了房門,就這么突兀的打斷了歌聲。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沒有穿衣服、正對著鏡子做著鬼臉的少女。
“??!”隨著少女的尖叫,袁波清楚的看到少女身后突然伸出來好幾條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瞬間就凝聚成拳頭的形狀,電光火石的朝自己砸來,根本來不及躲避,袁波還在驚訝自己看到的情景。
“尾巴?”
沒有回答,他就重重的昏倒在了地上。
袁波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仍然躺在灣黎湖的湖邊,長長的湖面依然能看到與地平線依依不舍的夕陽,他有些發愣,昏倒前的記憶他還有著印象,別墅,清香,哼著歌的少女,還有,凝聚成拳頭的,尾巴?
袁波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人還能有尾巴?可是隱隱作痛的腦門和暈乎乎的腦袋似乎又在說著這一切并不是夢。袁波突然覺得有些后怕,忙站起身來,邁著步子往家的方向跑去,飛奔的路上他看了看別墅的正門,那個厚重的大鎖還是穩穩的掛在門上,沒有被打開的痕跡。
“不會是遇到鬼了吧!”在回家路上思考的袁波,想起了自己前段時間看的電影,里面有著“黃昏之時”的說法,大概意思就是在“黃昏之時”,太陽與月亮,光與暗,人與妖同時存在,就可以在“黃昏之時”看到一些平時看不見的東西。不過那部電影里的黃昏之時,是男女主角久別重逢的時間,而不是像自己這樣,睡個午覺遇到長尾巴的怪家伙。
袁波整理了下思路,自己是在下午來避暑的,在河邊睡到了傍晚,起來以后發現別墅里傳來了少女的歌聲,就闖進了本來一直緊鎖大門的別墅,再之后,就是冰涼地板的觸感和被打中腦門的疼痛感了。
可是自己醒來以后卻回到了一開始避暑乘涼的岸邊,難道是那個有尾巴的家伙把自己送回去了?那她到底是人是妖啊,還是說自己已經被這個妖怪傷害過了,自己卻不知道?袁波想起自己聽說過有些人在外被打昏,醒來以后發現自己身上有開刀的痕跡,他連忙掀開自己的衣服,在路燈下把自己檢查了個遍,發現毫發無損后才松了口氣。
袁波不再去想這些,很快就到了家,意料之中的空無一人。袁波的父親叫袁磊,是鎮子里一家飯店的廚師,平時生意還算忙活,袁磊也經常的在飯店的高峰期之后再回家,家里也就經常性的只有袁波一個人。
到家以后袁波熟練的進了廚房打開了煤氣,即使下午發生的事還讓他心有余悸,但是該吃飯的時候還是要吃飯啊,而且在心里他對印象里的那個尾巴少女并沒有什么惡感。
雞蛋,米飯,油,鹽。在灶臺前顛著鐵鍋、微微哼唱著小曲兒的袁波,突然感覺背后一陣發癢,便放下鍋鏟伸手去撓,解癢了以后就繼續拿起鍋鏟,結果剛拿起,背后又是一陣奇癢難忍,袁波只好再次伸手去抓,結果卻摸到了毛茸茸的東西。
“咦?”
袁波一愣,回頭看去,就看到一條毛茸茸的白色大尾巴已經纏上了自己的背和脖子,而那條尾巴的主人——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少女——正瞇著眼睛看著他。
“你好呀小伙子?!鄙倥穆曇艉芎寐牐瑓s有著不符合她外表的老成感:“下午在河邊睡的舒服嗎?”
嚇了一大跳的袁波大叫了一聲:“??!”很快就被白色的尾巴捂住嘴,他往后退去,胳膊卻被正處于高溫的鐵鍋燙到,袁波被捂住的嘴沒法發聲,臉卻很快變得通紅,他慌忙把爐灶關上,然后用手指了指捂住自己嘴巴的白色尾巴,示意少女讓他說話。
“倒是很臨危不亂嘛,看到妖怪也沒啥反應?!鄙倥吹皆ǚ磻皇呛艽?,一下子沒了興致:“我松開尾巴你不要叫啊,不然的話?!彼难劬ν蝗婚W了一下光,就像是黑夜里的貓眼,看的袁波一哆嗦,他忙點著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嗯,這樣才乖,”少女將尾巴松開,眼睛一瞥卻看到了袁波被燙傷的胳膊,一條紅色的燙傷痕跡正顯映出來,“讓我看看,”少女指了指袁波的胳膊,他也不敢拒絕,就直接將手伸了出去,燙傷還是有些疼,袁波咧了咧嘴。
“把眼睛閉上?!鄙倥贿吤钏贿厡⑽舶屠p住袁波被燙傷的胳膊,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胳膊就像是被一團軟軟糯糯的棉花包圍了一樣,雖然很軟,但是一些毛發碰到傷口,還是讓他感到火辣辣的疼。
少女含著笑,看袁波一直緊閉著眼的模樣,忍俊不禁,最后實在忍不住笑:“哈哈哈哈哈你還以為我會幫你把傷口治好嗎,你太天真了吧小伙子!”
袁波有點惱火的睜開眼,想開口說些什么,卻終究還是閉了嘴,胳膊甩開,自己看了看燙傷,準備去家里找點藥膏敷上,少女見他這樣,連忙又用尾巴纏住他的胳膊:“開玩笑的啦,你看你這嚴肅的樣子,平時一定沒啥朋友吧?!?/p>
似乎是戳到了袁波的痛處,他的臉色更差了,不過被白色尾巴纏住的胳膊卻實實在在的傳遞過來一陣溫暖的感覺,沒過一會,尾巴便松開了,袁波甚至有點懷念剛才那舒適的大尾巴。再看一看胳膊,燙傷已經沒了,恢復如初,像是從來沒有受過傷一樣。
“你從見到我開始,就一句話都沒有說,這么悶的嘛,”少女的大尾巴在背后搖來搖去,她坐在飯桌上,腳踩著椅子,翹著二郎腿,手肘搭在膝蓋上,撐住下巴。窈窕佳人,風姿綽約,袁波有點失了神,少女見狀,帶著些嗔怒的說:“難不成是被我迷倒了?好歹也要說句謝謝吧。”
被一句話拉回現實的袁波回過了神,倒是很爽快的說了句“謝謝”,他又看了看少女身后那搖來搖去的尾巴,就像一只小奶狗在搖晃著尾巴,張口就道:“妖怪?狗妖?”
“啪”的一聲,白色尾巴瞬間就匯聚成一個拳頭給了袁波腦袋一拳?!罢埡拔蚁扇酥x謝,而且,我是狐仙,九尾狐,狐仙!懂嗎!”少女的尾巴又回到了她的身后,隨后分成了九條,隨后九條尾巴又凝聚成手指的形狀,從一開始,一直比劃到九。像是在證明自己九尾狐的身份。
袁波摸著腦袋,這種疼痛感是第二次了,跟今天下午的時候吃的一擊“尾巴拳”的感覺一模一樣。盡管已經知道了眼前這個少女就是今天下午在別墅所遇到的可能有著裸露癖的有著大尾巴的少女,但是少女說的話還是在沖擊著他對世界的認知。
“九尾狐?這世界真的有九尾狐???”袁波喃喃道。
“這不就已經在你面前了嗎,還在說什么呆話呢?!焙缮倥钠夂苊黠@不是很好,“所以說跟你們這些十幾歲的小人類交流真是困難,我都說了,喊我仙人,或者狐仙大人,你要是再不知廉恥一點,喊我小仙女也不是不可以的。”
“啊,我叫袁波?!痹ㄏ乱庾R的伸出右手,想要跟少女握手示好,突然想起她剛才叫自己道歉,忙又加了一句:“謝謝仙人治好我的燙傷!”感謝之余,腦袋里想的卻是,這明明也是你造成的傷口啊。
本來一臉自得的少女聽到袁波的感謝,臉上瞬間升起一股紅潤,她忙不迭的揮揮手:“啊呀不用謝不用謝,這畢竟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嘛?!?/p>
聽不太懂的袁波只能點了點頭,少女這才注意到他伸出的右手,這才也伸出自己纖細白皙的右手?!拔医鞋B珺,但是只是讓你知道我的名字而已!稱呼我的話還是得喊我之前說的那些!”珺珺似乎對剛才叫袁波喊她的幾個稱呼有些不好意思,就沒再重復了。
今天是6月8號,夏天。
人類袁波和九尾狐珺珺的初次相遇。
也是他們倆枯燥日常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