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蛻粘在老城墻的磚縫里,像懸著無數黃金小棺。
正午的日頭最毒,石板路曬出柏油的氣味,挑擔賣涼粉的跛子走過,木屐印烙在青石板上,須臾便被暑氣蒸成淡煙。
護城河浮起魚肚白。
荷花擎著胭脂盞,錦鯉在蔭影里吐納珍珠。
浣衣婦的棒槌驚散菱葉舟,漣漪蕩到對岸時,恰巧推翻了垂釣老翁的草帽。
他笑罵著甩竿,鉤尖銀光一閃,竟釣起串晶瑩的葡萄——原是頑童在柳蔭深處偷擲果核。
藥鋪門前的銅壺終日咕嘟。
紫蘇薄荷熬成的褐湯,鎮在井底冰西瓜旁。
穿汗衫的力夫連飲三海碗,喉結滾動如吞下整條江河。
掌柜的搖著折扇看街景,說蟬鳴里摻了艾草灰,聽得人脊梁骨發燙。
雷雨總在申時突襲。
烏云壓著屋脊游走,螞蟻列隊搬運月前曬霉的蠶豆。
閃電劈開西天時,城隍廟的飛檐翹角裂出藍光,瓦當獸突然活了須臾。
穿紅肚兜的童兒奔回家門,懷中蟈蟈籠震得發顫,蓋不住滿城鐵皮鼓般的雷鳴。
夜市在雨后漲潮。
燈籠魚貫游出深巷,羊肉串的焦香裹著梔子清甜。
穿香云紗的太太搖著檀香扇,絹帕掩鼻繞過燒烤攤,卻停在吹糖人的擔子前。
琥珀色的糖稀旋成玉兔,眼珠嵌著兩粒黑芝麻,比真兔更沾仙氣。
最妙是子夜的竹床陣。
天井里橫七豎八躺著納涼人,芭蕉葉蓋著臉,鼾聲與紡織娘唱和。
銀河在瓦檐間流淌,忽有流螢提燈掠過,驚醒的孩童伸手去捉,卻把北斗七星的勺柄碰歪了三分。
老茶攤的粗瓷碗結了茶垢。
穿對襟衫的老者說起戊寅年大旱,井繩磨出七道深痕。
青花碗底的殘茶突然泛起漣漪——原是流星劃過天際,驚動了二十年前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