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不知道沐司深有沒有認出自己,因為他臉上的驚訝只在一瞬間便用與原先分毫不差的微笑代替了,那微笑似乎是計算好的,完美而不可挑剔,像一副假面長久地戴在沐司深的臉上,葉知秋緊緊握著茶杯,剛才有一瞬間她很想沖上去把他的那張面具給撕下來,她要看看過去的那個人是否還在,但下一秒她便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早再三年前,她真正要等的那個人便不在了,而眼前的這個男人,她很陌生。
沐司深在原國清旁邊的位置坐下,顯然他在這個研究所的地位很高,而且頗受原國清的賞識。
葉知秋微笑著將目光專注地放向林昀身上,如同女子看著心愛的人一般,但其實她只不過是不想對上對面那人的視線,如果她的身份沒被識破,那她便更需要偽裝,她是葉知秋,一個和沐司茜像卻又不像的女人。
葉知秋,她的歸來只為報復。
“之后四天的采訪記錄還需沐副多多關照。”上午加下午將近六個多小時的采訪結束后,林昀與沐司深握手告別。葉知秋就站在林昀身側,客套淺笑地朝沐司深點點頭,沐司深也同樣禮貌地笑笑,他們三個都不過是在逢場作戲,各自戴著面具,猜不透對方的心思。
葉知秋和林昀他們上車,卻感覺到背后一陣灼熱的目光,似乎恨不得把她看穿一般。
“……”葉知秋沒回頭,她要的不就是這樣嗎?讓沐司深懷疑,讓他活在難受自責里。
“他好像沒認出你。”林昀勾勾唇,目光望著前方,似乎只是自言自語,剛才他將主駕駛的位置讓出來,和葉知秋兩個人坐在車后一排。
“……”葉知秋扭頭看向車窗外,緩緩才道:“也許吧!”
她不知道沐司深有沒有認出她,畢竟全世界容貌長得八九分像的人不在少數,或許在沐司深看來,沐司茜已經死了,一個感染病毒被丟棄到海島的人,要有多幸運,又有多不幸,才會存活下來?
“我待會帶你出去逛逛,你這三年都快與外界脫軌了吧,既然回來了,就要早日習慣現代都市的節奏。”林昀恰時地將話題轉過,他給葉知秋假造的身份是他的助手,在此之前她為了某個專題在偏僻的鄉下生活了三年,上個月才結束回來。
他兩年前去島上找到沐司茜,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才說服她,他作為記者,追隨好奇心、披露真相是他的愛好,而這個被研究所拼命隱藏的秘密比其它報道都具有轟動性,也許在外人看來,他如同一個正義使者,鏟除毒瘤與陰謀,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為什么這么執著地將沐司茜拉進同一陣營。
是對受害者的同情?還是所謂的正義?都不是,他只不過不想再有人那研究而受害了,沐司茜并不是第一個受害者,在此之前,他的姐姐和另一個女研究員同樣因發現研究所的秘密而遭受迫害,他說葉知秋和他像,是同一類人,那是因為他們同樣孤獨,同樣對那研究懷著恨意……
“好。”葉知秋點點頭,她的確需要出去多走走,重新接觸外面的世界,這樣在使用葉知秋這個身份時才不至于露出破綻。
“女人大都喜歡逛街買衣服,不知道你是不是例外,所以我事先讓人制定了三條路線,你可以選擇。”林昀不知什么時候在座位后放了一張地圖,攤開來,上面是整個a市,密密麻麻,從老舊街角的牛肉面攤到五星飯店,從最不起眼的小屋到最顯著的城市標志建筑,詳細地任何一個角落都沒漏掉。
而以他們現在住的酒店為起點,用筆畫出三條路線,曲折蜿蜒地通向一個個高級購物中心。
葉知秋選了最長的一條,那其實是坐地鐵圍著整個a市參觀一遍,像外來的旅客,a市不過是旅程中的一點,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沒有眷戀。
但,真的是這樣嗎?這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她所愛的與她的回憶全都在這座城市里,她的快樂悲傷與這座城市融為一體、密不可分。
林昀看葉知秋看著那地圖上的某個地方發呆,將目光一掃,瞬間卻明了,葉知秋注意的那個地方有一棟兩層樓的老別墅,九年前那里是沐家,后來成了沐司茜一個人的住處,再后來,就慢慢被遺忘了,所幸并沒有被拆遷。在去找沐司茜之前,林昀便調查過她的過去,他知道那棟房子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它的重要性也許比研究所里那個叫沐司深的男人還大。
“……故地重游,要去看看嗎?這里。”林昀指著地圖上的那個位置,這次他沒笑,棱角分明的臉上有種參加葬禮時的嚴肅與哀傷。
“我想一個人去看看。”葉知秋沉默了許久才慢慢吐出這句話,林昀看到她眼睛里閃爍著一點點光,是眼淚。
“好,那吃過晚飯后去吧。”即使已是夏季的末端,氣溫依舊高,只有在清晨和黃昏的時候,外面才會涼爽些。
林昀微微笑,不像平時帶著幾分狡黠,他這次的笑更像是發自內心的,帶著理解和包容。
在經過酒店的時候,林昀讓葉知秋先下車回去休息,自己和小趙他們將器材運回報社的地下室。
葉知秋回到酒店房間時,金黃色的陽光透過米色的窗簾,從高樓的玻璃陽臺上灑進來,她光著腳走到陽臺邊,然后推開玻璃門,那一刻,風將窗簾吹起,和夕陽一起肆無忌憚地涌進客廳,葉知秋站在陽臺上,身上籠罩著光,她張開手,擁抱這個世界。
“我回來了。”葉知秋輕聲呢喃,低啞的聲音被散在風里,不知吹到了誰的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