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知
過客匆匆,一別就是永遠。
時隔幾年,關于那段記憶已有些模糊,然有些個事情又似乎就在昨日。
那是一段要命的旅程,從廣東到宜昌的坐票,十幾個小時的車程,擁擠、吵鬧、臟亂、疲憊、酸疼一齊上陣。
拖著那口陪伴我多年的破舊行李箱,擠過熙攘的人群,抵達了那個即將伴我度過難熬的一整夜的座位,我的座位靠過道,鄰座已經坐上了兩個小伙兒,座位下面也已被塞滿,以我這個身高舉著那口破箱要放到上方的行李架著實有些困難。不曾想鄰座的小伙兒竟主動幫我把行李箱放了上去,我連連道謝,他只微微一笑,不曾搭話,便繼續(xù)玩他的游戲,想著這人還真低調。也才注意到他年齡應該跟我相仿,高高瘦瘦,皮膚有些泛黃,一雙有神的大黑眼睛,小鼻子,頭發(fā)略顯凌亂,身體坐得很直,聚精會神地玩著他的游戲。他的旁邊是比他略小一點的男孩兒,看上去約莫十五六歲,也是專注地玩著游戲。別無他趣,我也只得閉目養(yǎng)神。
中途鄰座小伙兒出去過幾次,每一次都是非常禮貌地敲一下我,示意他要出去,向我借路,這樣來回幾次,都不曾說話,他似乎有些高冷了點,從不開口,好在這些年總算是見過些高冷范兒。晚上他從他上方的行李箱中拿了一盒泡面,一杯八寶粥,還有一些似是藥的東西,紛紛解決掉之后繼續(xù)游戲,我越發(fā)覺著游戲是打發(fā)無聊時光的良方,我有些百無聊奈,除了閉目養(yǎng)神,就是觀察周圍的人。
小男孩兒開始和我們對坐的幾個人聊起天來,一聽談話便知這些人原本都是不認識的,大家越聊越起勁,從了解對方基本信息到聊家鄉(xiāng),再到聊吃食,他們問及我時,我也笑笑回答,只是大家都很默契地不問我鄰座的小伙兒,大概不太愿意打擾投入游戲的他。只在分享吃食的時候,禮貌性地詢問他是否償一點兒,而他依舊是禮貌的微笑,揮手,搖頭,不曾開口說話。
晚上十點左右,列車員來查票,我們都聞聲取出車票,唯獨他似乎不曾聽到,直到列車員走上前來催促,他似乎對此有些手足無措,抬起頭來,眼神里盡是迷茫,稍作反應之后才在兜里四處搜尋車票。查完票他又去了洗手間,趁這個當其他幾位紛紛發(fā)表看法,一致覺得小伙兒嗓子一定有問題,耳朵也應該有問題,好在大家都只是小聲交換了看法,沒做過多評論,盡量保持尊重的態(tài)度。
他回來之后又從上方的行李中取東西出來,是一個瓶裝的藥水,只是出了點小狀況,瓶口似乎沒蓋嚴實,灑了一點兒在旁邊的小男孩兒身上,他非常急切地擦拭男孩兒衣服上的藥液,并不停地點頭道歉。男孩兒倒是并胃生氣,一直說著沒事,并讓他不用繼續(xù)擦拭,直到此時他依然不曾開口說話,但很快,他用手機打了一些什么字,拿給男孩兒看。
這無疑證實了大家的猜想,我卻突然難過起來,這么長一段時間,他獨自沉浸在他的游戲中是害怕被我們發(fā)現(xiàn)他的不同嗎?他是以何種心態(tài)幫助我之后又故作淡定、低調的?又或者這已然成了他生活的習慣?這些年他是否經歷了許多我們不敢想象的痛苦?他的內心又是如何變成現(xiàn)在這般泰然自若的?這一切我都不明了,不敢同情,只有滿心的敬佩。
他從小聾啞,因為一直接受治療,嗓子已經能發(fā)出啊啊啊的聲音,他的耳朵借助助聽器也能夠聽到安靜環(huán)境下的許多聲音。他進入了聾啞學校,他有很多跟他一樣身殘志堅的朋友,他們有一個QQ群,他們是天南地北的朋友,他們分享著天南地北的樂趣,他們相約參加各種活動,相約旅行,他們的生活愜意而自在。這一段記憶一直根植在我的記憶里,我分不清這是我自己根據(jù)他的舉動而進行的猜想,還是這就是他曾告訴過我的關于他的生活。
十二點過后,困意襲來,他主動和我交換位置,讓我坐在他的位置上,以便爬在前方的桌面上睡覺,我本想著拒絕,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向他表達、解釋,我爬在他的位置,總算是比剛才舒適了些,竟一睡就是四個時辰。醒來時他靠在我的位置,閉著眼,眉頭微皺,定然是很不好睡,我趕緊推了他一下,示意他過來,大概太困,他倒是也過來爬著睡了。
清晨醒來,紛紛驅趕睡意,開始吃早餐,幾個人的氛圍不知在什么時候竟開始和諧、自然起來,他拿出八寶粥、牛奶非要分給我們,他的眼神有些渴望,表情有些急切,似乎急于希望我們接受他的分享,卻無法開口表達,見此我和對坐的姐姐都接受了他的分享,他突然像個孩子一樣笑了起來,自然、親切、純真。
吃過早餐后他掏出車票,指著他要抵達的車站以及他的名字給我看,我瞬間明白他是想看我去哪里,便也像他那般取出車票給他看,我還記得,他是到綿陽,卻已記不清他的名字。最后一段旅程我們都圍著他看他手機上的電影,他見我們圍過來,眼睛里全是笑意,舉著手機讓我們都能看到,我們就像是小時候幾個孩子圍著一個黑白電視擠著看一樣,新奇,歡快。
臨下車的時候,我叫他給我取下了行李箱,他竟拉著行李箱給我送出了火車,我跟他揮手道別,他看著我微笑,不動,我掉頭離去,再回頭時他獨自在火車門口那里吸著煙,一種落寞孤寂從他身體里向著四周散發(fā)出來。
我想我是應該向他要一個聯(lián)系方式的,他應該是比我們更需要朋友的人,又或者其實他也想著要我們的聯(lián)系方式,然而他心里早已經根植了自卑的因子,然而我終究沒有走出那一步,畢竟我以前從來沒覺得有必要詢問一個陌生人的聯(lián)系方式,因此我們都成為彼此生命中的過客,一別就是永遠。
說他需要朋友,莫若說我們需要他這樣一個朋友來學習,我們總是活在幸福中,卻因為遇著點小事就覺得自己的天塌下來了,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沒有誰比自己更痛苦,我們就像是自己曾經歷過無數(shù)滄桑歲月的人一般:消極、懈怠、感傷……這樣的我們在他面前當是羞愧的吧!
如今想來,生活有那么困難嗎?有飯吃,有衣穿,餓不死,凍不壞,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過不去的只是我們的心,我們沒有經受過足夠我們堅強的磨難,所以我們只會怨天尤人,羨慕這個,嫉妒那個。所以幸運的人在憤世、在埋怨、在消極對待人生,而不幸的人反倒像是得到上天的庇佑一般,在勇敢而堅強的生活,積極的面對生活。
生命中總有那么一些人,雖只是一面之緣,匆匆過客,然曾彼此給以的溫暖、歡愉也和離別一樣,成為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