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大行其道。mom is blamed。父母成原罪。
在中國有個更形象的說法,就叫父母皆禍害。
當每個人遇到坎,遇到困境,體驗到自己的無力感、人生的無可奈何,回想起來,都要覺得要不是小時候爸爸媽媽這樣、那樣,我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那樣。
然而,哪里有沒有傷口的靈魂?
父母再用心,也有力未能逮的時候,何況,每對父母,也是普世中的普通男女罷了,能力有限、學識有限、耐心也有限。又是第一次、第二次做父母罷了,經驗也有限。
如果為人子女一直揪著父母的小辮子不放,很多父母不但要有嚴重的育兒焦慮,更要嚇得不要敢生孩子,不信,可以看看數據,斷崖式跳水啊。
我在寫原生家庭系列的時候,也想到這個問題了。子女的問題都是父母造成的。那么,什么時候,子女能跟父母達成和解呢?遇到問題,真的就只有怨恨父母一條路嗎?
直到看到李秉憲的《我們的藍調》,這個問題的答案自己躍出了水面。
《我們的藍調》中金惠子飾演了一個天花板級別的渣媽:姜玉冬。
李秉憲飾演了渣媽的壞脾氣兒子東昔。
母子倆生活的濟州的海邊,先是爸爸死在海里,姐姐去當海女,又死在海里。東昔的爸爸的朋友就欺朋友妻了,問要不要跟他一起生活?
問題是他有老婆,只是老婆癱在床上需要照顧。他有兩兒子,都是東昔的死對頭。
東昔哀求媽媽不要去那戶人家,他已經15歲了,可以輟學養活媽媽和自己。
但媽媽沒給解釋就要東昔一起去,并且要求東昔以后不能叫媽媽了,要叫阿姨。
東昔不同意,媽媽就給了兒子20個耳光。
到了那戶人家,媽媽是保姆是小妾,兒子被那家的兩個兒子經常打得遍體鱗傷。
東昔總是故意讓媽媽看到自己的傷,甚至故意討打,為了能得到媽媽的憐愛。
但是,沒有,媽媽一次也沒為兒子心痛過。
于是過了兩年痛苦的日子,東昔偷了那家的珠寶,哀求媽媽一起離開。但是媽媽拒絕。
于是東昔一個人離開了。離開多年后,沒讀多少書的東昔在外面混得不好,又回到濟州擺攤了。
這時爸爸的朋友已死了,媽媽被那家的兩個兒子掃地出門,一個人孤苦無依。
東昔每次看到媽媽都火大,都是爆脾氣。鄰居們都看不慣,指責東昔,將來媽媽過世后,他會捶胸頓足地后悔這樣對待媽媽。
但東昔表示自己寧愿將來捶胸頓足地后悔。
后來媽媽得了癌癥,東昔終于很別扭地帶媽媽去媽媽想去的地方,無非是木浦,她小時候生活的地方。
東昔這才知道,媽媽六七歲就沒了爹娘,十三四歲就在小飯館打工,十五歲唯一的哥哥也被蛇咬死了。
媽媽一個人漂泊在這個堅硬的人世。
后來嫁給了爸爸,問爸爸對她好嗎?好,好的表現呢?曾經給她買過面吃。
東昔就在這時候開始像同情世界那些悲慘命運的普通人一樣同情媽媽了。
后來,在旅館的窗戶上,媽媽問東昔怎么寫字,東昔幫媽媽把她想寫的字寫在呵氣后的玻璃上。
一個女人的一生啊,就那么幾個短短的詞語全概括了:
爸爸的名字、媽媽的名字、自己的名字、老公的名字、兒女的名字、濟州、木浦、漢拔山、大海、蔚藍、小花。
就這么幾個普通的詞語就是媽媽的一生。東昔被震撼了。問媽媽有沒有抓過漢拔山。
家門口的山,竟然也沒爬過,而且非常去一次。
東昔帶媽媽去爬山,問要是能重新投胎?媽媽回答說:想生在一個富貴人家,能讀書,自己的兒女也能讀很多書。跟長壽的人一起生活。
問曾經那樣對待自己,后悔嗎?
媽媽說,媽媽就是個瘋女人,什么也不懂,以為孩子只要三餐飯、只要能讀書就可以了。
媽媽在雪后的山上體力不支,東昔跑著去山頂,給媽媽拍了視頻,并許諾下次春暖花開跟媽媽再一次來。從來不說“下次”的人說出來不可能有“下次”的話。
后來送媽媽回家,媽媽給兒子做了一頓大醬湯溘然長逝。
東昔像個孩子一樣在死去的媽媽身上哭了很久。這才發現,自己從來沒有怨恨過媽媽,只是想要一場和解。
孩子什么時候才會真正跟父母和解,對父母過去做錯的部分說出“算了”呢?
就是要在孩子真正長大之后。懂得世間的艱難,對世人充滿悲憫。
或者,成長得非常好,站在了峰頂,自我實現得到滿足后,他會反哺父母。
或者,在孩子得到幸福后,過上自己想要的人生。
孩子對父母的怨恨,其實是對世事艱難的怨恨。
東昔面對天花板級別的“渣媽”,為什么最后能達成自我和解呢?媽媽甚至到死也是硬的,不管她心底是否后悔,她從未在兒子面前流露出來。這可能是她的“尊嚴”所在,孤苦的一生,文盲的眼界,文弱的身體,軟弱的意志,在老公女兒先后撒手人寰,她不知道可以靠什么活下去,更不知道靠什么能讓兒子讀上書。
她選擇在在她眼里是最好的一條路,反而是兒子最痛恨的一條路。
東昔之所以說出“算了”,開著貨車帶媽媽上路實現她的心愿,在媽媽臨終之際得到了慰藉,其實很大的原因是因為東昔重新遇到了宣亞,那是他在最痛苦的人生中唯一的亮光,在媽媽“嫁”作人妾,備受恥辱的學生時代,宣亞給了他安慰和希望。如今,宣亞和他兩個都渴望幸福的人決定在一起相互救贖。
東昔因為宣亞雖然過著跟以前的日子,內心卻充滿了幸福。
家庭的傷因為愛情慢慢得到了療愈。因為傷口得到療愈,那些給他制造出傷口的人,他看到了她的難處與局限,選擇了原諒,選擇了和解。
如果原生家庭的傷有什么藥方可解,那就是讓自己的人生過得幸福快樂。幸福快樂的人對于曾經的痛苦是高度寬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