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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金山角的緬北小城果敢,被稱為一顆明珠,但是和我們印象中的緬甸風情完全不同,這里沒有高聳的佛塔,也沒有虔誠的信徒,有的只是輸的傾家蕩產的中國人。金色的佛塔被燈光炫目的賭場代替,來自我國五湖四海的賭徒養育了這片土地。
金斗來自幾千公里外的中國東北,在果敢漂泊1年有余的他,依然會不停的嘮叨一句話“這家伙這地兒冬天比俺們東北那旮旯冷多了。”從初來乍到多金的金總,到衣衫襤褸撿破爛的小金,他現在依然認為那座金碧輝煌的亨利賭場,起碼那個大門,是用他輸掉的錢蓋的。
曾經在東北當過倒爺的金斗為人精明,看起來頗有些干練,如果不是因為一些不良嗜好加上爛賭,曾經東北的金總,或許真是個體面人。他也總是半開玩笑的說著,以前倒騰破爛去俄羅斯,現在倒騰破爛去垃圾回收站。骨頭里面裝著幽默的東北漢子,也繼續用玩笑掩藏著內心的痛苦。
放下一天的收獲,金斗數著手中皺巴巴的人民幣,雖然這里是異國他鄉,但由于小城九成都是國人,人民幣也就成了最硬通的貨幣,全國賭徒帶給這里的,不僅僅只是人民幣,還有滿街漢語標牌加上人人會用支付寶,這里活脫脫就是金斗東北老家的一座四線小城。至于這里人心的溫度,比東北更冷,更加刺骨。
“齊活了。”金斗的一聲齊活,預示他一天中最為享受的時光開始了,走進街邊的小賣部,八元錢的麻黃素真正能讓他體會到他存在的意義。在他們這些果敢垃圾販子中,金斗的“條件”頗為不錯,因為他有屬于自己的小窩,一間10來平方米的出租屋,而不是像其他拾荒者那般,住著簡易的小棚。
靠近金三角的果敢,是毒品交易的中心,廉價的毒品在這里到處都是,每天拾荒的金斗能賺大約50多元錢,他每天都會拿出8元錢買一點麻黃素,供自己享用,除去吃飯喝水這些硬性花費,他還會存下30元。存到有300元的時候,他會再次走進亨利,這是他雷打不動的“規矩”。
嗑藥上頭的金斗,話總會變得異常多,他總是懷戀曾經在東北的往事,如何叱咤風云,如何日進斗金,每次他講到開心處,總會拿出一件不像他身上那般骯臟的外套,興趣盎然的說著“牌子貨!花花公子!”這時候的他會很開心,把所有的痛楚都拋到腦后。
今天對于金斗來說是個大日子,好些日子沒有賭博的金斗把自己好好規整了一遍,穿上了那件“花花公子”,在藥物的支撐之下,金斗這次走出出租屋并沒有拿上他吃飯的家伙。裝垃圾的袋子也被他丟進了床底,他把存了一個月的錢捋了不知道多少遍。捏著那600元錢,他站在亨利賭場的門口,仿佛中世紀歐洲的戰神:“把大門贏回來,我就回家,回家去看我媽。”
在腦海中反復推演的情景并沒有發生,600元錢也沒有通過百家樂贖回他心心念念的那個大門,甚至在那張賭桌上,連泡都沒有鼓一個。他輸了個精光。萬念俱灰的金斗在離開亨利之后非常的懊惱,他把他失敗的原因歸結于麻黃素沒有上頭,他一直堅信只要完完全全的上頭,逢賭必贏。
所有吸毒賭徒的通病都是詐騙,騙親人,騙朋友,騙身邊的一切,包括自己。回到出租屋的金斗不停的總結這次失敗的問題,一般只要金斗處于這個狀態,就應該是這次麻黃素對神經的沖擊,起到了非常顯著的作用了。
他不停的環視著他擁有的一切,許久沒有清洗而發霉的被子,撿垃圾用的鉗子,以及一雙黑黢黢的特步,對!還有那件花花公子......他無可奈何,只好把壓箱底的手機反復的在手中不停的摩擦,焦躁不安的他,還是打開了通訊錄。
一個賭徒離開曾經生活的圈子往往都是從折磨通訊錄好友開始。鑒別一個賭徒的等級,打開通訊錄就能得知。金斗向來都很討厭有人探索他的隱私,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自己不想面對這一切的原因,可大家都清楚,他那臺手機通訊錄里面,只有一個號碼,那就是媽媽!
思來想去的金斗最終還是沒有撥通那個號碼,不知道號碼的主人,是否期待金斗的電話。其實,最初來到果敢企圖“博”出人生的金斗每天都在打電話,從開始的楊總劉總,到后來的二姨三姑,再到現在的無人問津。每每失去一個親戚朋友,通訊錄的電話就會少一個。而這一個電話,金斗始終沒有打過。當然,這個電話的主人倒是經常打電話來,金斗每次都會掛斷,然后發送一條短信,至于發的什么內容,無非就是過得很好,在做大生意之類的云云。
藥效褪去,金斗輸光了一個月的努力后,重新變回了垃圾仔。其實在果敢,只要不怕死還是可以做許許多多偏門的行業。去當一個賭場洗碼仔,亦或者做一做電信詐騙,也都比撿垃圾來得實在。倒不是金斗沒有為非作歹的膽量,而是吸毒成癮的他,在這個陰暗的地獄之中,無論干什么都一樣沒人瞧得起。別人瞧不起金斗,金斗也瞧不上自己。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人玩成這個樣子,我自己都討厭自己。”不過他依然沒有放棄那個一夜暴富的夢,畢竟各大賭場中,每天都散播著許許多多的謠言,誰誰誰又在哪個賭場靠著500元錢贏了多少多少萬。當這樣的謠言傳到像金斗這樣活在底層的賭徒耳中,就是是他們活下去的動力,讓他們每天撿垃圾都不那么痛苦。
這幾天的金斗很是惆悵,治安局為了安排老緬的住處,強制性的把金斗趕出了他的出租屋,而這一次金斗再也沒有在那個撿垃圾的圈子里面傲視群雄的資本了,他,變得無家可歸。幾件破衣服,一床爛被子通通被甩到了大街上,治安局蠻橫的底氣是他們手中的槍,荷槍實彈,不講道理。金斗看著自己居住了許久的出租屋也無可奈何。他只是蹲著路邊,思索著應不應該回家。
隨著最后一個電話的撥通,金斗再也忍不住眼眶的淚水,電話那頭的媽媽只希望金斗能活著回家,親戚早就告訴了她金斗的處境,她很擔心金斗,擔心他死在了異國他鄉。經受親情滋潤后的金斗,下定決心離開這個地獄,媽媽給了他3000塊錢的路費,讓他回東北。看到他迷途知返的表情,這個煉獄,終于少了一個可憐之人。
拿到錢后的金斗決定再吸最后一次毒,他自稱一定要吸飽了上路,然后回歸正常生活。經過吞云吐霧之后的金斗,感覺神清氣爽,他說他想再看看亨利,再看看他輸掉的那扇大門。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鬼使神差的金斗,不僅看了大門,還走進了大門。
結局都是一樣,金斗并不是那個賭場謠言中的幸運兒,輸掉回家的路費之后,金斗看起來好像并不難過,因為他被藥物麻痹了神經。走投無路的他只能再次撥打那個電話,這一次電話沒有接通,緊接著就變成關機。他只是蹲在亨利賭場的臺階之上,望著那個金色的大門。確實,果敢的冬天,比東北冷太多了。
沒有出租屋,也自然找不到金斗,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是在某個角落搭起了棚子,還是真正踏上了回家的路,一切都不得而知,但是果敢不僅僅只有一個金斗,還有銀斗,鐵斗。他們都活在這片土地上,當然談不上享受,因為他們正經歷痛苦。
2
大山里面出來的慧慧來到果敢的時間不算太久,老家位于四川達州的她家境貧困,所以她最終還是選擇了一份十分不光彩的職業,她成了一個妓女。初來乍到的她穿著時尚,用最新款的蘋果手機發了一條朋友圈,記錄她第一天的果敢之行,朋友圈的內容也透露著她此行的初衷“向錢看,向后轉”。
因為慧慧顏值出眾,還頗有些劉亦菲的韻味,這讓第一天上班的她就成為亨利賭場炙手可熱的焦點,在這個罪惡的城市,所有從事色情行業的女子,基本都比在國內能賺的盆滿缽滿。而慧慧,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慧慧在所有姐妹中是文化程度最高的一個,高中畢業的她傲視群雄,經常瀏覽心靈雞湯和咪蒙的她時時刻刻透露出和其他姐妹不同的氣質。出于對臉蛋和身材的自信,她有一個明星夢,腦袋里面總幻想著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畫面。可是貧窮在她心里就是她“演藝事業”最大的攔路虎。
聽著一首最美情侶,讓沒到上班時間的慧慧的思緒飛到了九霄云外,她想起了那個傷她最深的男人,想起了她最寶貴的16歲,可能他的記憶是痛苦的。打消腦海中所有雜念的她,把手機屏保從自己的自拍配上“做自己的女王”改成了財神到。對,現在的慧慧只愛錢。
越是學歷有限,越是要做一個文藝的人。慧慧對自己的要求就是一定要做一個知性的女性。空閑時間經常寫傳記的她,在記錄自己的一生。正寫到自己上小學時期的艱苦時,上鐘的消息就打斷了她的創作。這次點她的李老板,已經是這個星期連續來的4天。
李老板這次沒有猴急猴急的開始正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輸了錢的緣故,他想和慧慧好好談談人生,談談理想。雖然慧慧并不是行業新手,但是礙于李老板的面上多金,慧慧也只好陪著李老板,聽著他侃侃而談。
肥頭大耳的李老板和慧慧談了許多,當聽到李老板說出那一句“女人就是要寵”之后,慧慧對這個一臉猥瑣的男人,也變得不那么討厭了起來,漸漸的慧慧發現,李老板不僅多金,還有一個“有趣的靈魂”。
一個嫖客,一名妓女,在房間中夸夸其談了很久,從悲慘的遭遇,到對人生的憧憬,慧慧對李老板無話不說,李老板也承諾有朝一日帶慧慧回到國內,發動自己的資源,為他口中的才女慧慧,出一本書。名字他們都共同想好了,就叫“女人就是要寵”。
歡愉一夜之后,李老板不知何時離開了房間,從睡夢中醒來的慧慧心中五味雜陳,不過當時的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思緒也早就飛到了天邊,她幻想著等到李老板關于她的著作出版后如何暢銷,幻想著在別人采訪她時如何暢談自己的一生。她甚至都幻想了她和李老板會修成正果。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慧慧的錢包也一天一天鼓了起來,出賣肉體換來的物質讓慧慧感覺滿足,可是慧慧知道她在精神上是空虛的,畢竟這是一份見不到光的職業,這是一份低賤的營生。她很喜歡一句話,是她在快手上看來的:“為了生活,我們不得不低頭。”慧慧覺得這簡直就是在說她自己,她為了生活,才不得不當一名妓女。旁人總是冷嘲熱諷的打擊她,他們總是嬉笑的嘲笑著慧慧,嘲笑她賣個批還要找借口,嘲笑她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
受不了旁人嘲笑的慧慧決定自己改變自己的命運,她瘋狂的寫著自己的自傳,只要稍有空閑時間,她就完全沉浸到自己的傳奇人生中去,從小學時的懵懂青澀寫到后來的芳華正茂,她終于決定給自己的傳記寫個最完美的結局。
帶著自己的傳奇大作,慧慧找到了她心里的伯樂,李老板!而李老板估計是輸了個底朝天,對慧慧的癡人說夢感到非常的厭煩,他只想發泄獸欲,慧慧的不從讓李老板很是沖動,暴力一觸即發。
癱倒在床上的慧慧很委屈,心中存留點點星火的她覺得自己像個傻子,被人玩弄,被生活強奸,她想過輕生,但是沒有那個勇氣。看著李老板心滿意足的離去之后,她有點恍然大悟,決定離開果敢。
離開之前的慧慧給李老板留了一封信,當時正在賭博的李老板看到龜公把信交到他手中的時候心不在焉,他只是把信揉做一團,丟進了垃圾桶,旁邊的賭客還都在詢問是誰這么的復古,這個年頭還寫信,李老板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一句“賣批的。”眾人轟然而笑。
回國后的慧慧沒有在經營出賣肉體的營生,她去了深圳進了富士康,還給自己找了一個成人大學,她也仍然在修改自己的傳記,幾千公里外的她,當然聽不到到李老板當時在賭桌上的那一句輕描淡寫的“賣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