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當中,有太陽升起的時候,也有下沉的時候。
人生也一樣,有白天和黑夜,只是不會像真正的太陽那樣,有定時的日出和日落。
看個人,有些人一輩子都活在太陽的照耀下,也有些人不得不一直活在漆黑的深夜里。
人害怕的,就是本來一直存在的太陽落下不再升起,也就是非常害怕原本照在身上的光芒消失。
對于雪穗來說,在她還是西本雪穗的時候,那個照耀她生命的太陽落了,便再也沒有升起。
01
在生命的最初,人并沒有善惡的概念,對于世界的認識,是一片空白,只是帶著愛而來,要在愛里去探索這個世界,去尋求自己的圓滿。
父母是我們的重要他人,他們構成了我們最初的世界,而這個世界予以我們什么,便奠定了最初的色彩。
世界予我以光,我便光明而燦爛;世界予我以黑暗,我便齟齬前行,在暗夜里,悄悄構筑自己的堡壘。
“我從來就沒有生活在太陽底下過,我的天空里沒有太陽,總是黑夜,但并不暗,因為有東西代替了太陽。雖然沒有太陽那么明亮,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憑借著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當成白天。你明白吧?我從來就沒有太陽,所以不怕失去。”雪穗如此說道。
桐原亮司說:“我的人生就像在白夜里走路。”
所謂白夜,是即使在白天也如同黑夜,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不能行走在陽光下。
兩個本是十分可愛的孩童,一起坐在小城的圖書館,溫暖的陽光從窗戶灑下來,落在他們身上,男孩用它心愛的剪刀,為女孩剪了一張手牽手走路的剪紙,他們相視一笑,對于未來無限憧憬。
可是,桐原當鋪老板之死,讓他們的人生發生了急轉。
命運的大走向,很多都在于瞬間的抉擇,一步走偏,便萬劫不復。
雪穗幼年喪父,母親窮困潦倒,兩人住在一間擁擠的小屋,母親在一家面店打工,而晚上靠做一些手工過活。
雪穗從小生得出眾,有瓷器般細致的皮膚,肌膚雪白,一雙水靈的大眼睛。
美麗,是她與生俱來的優勢,但也成為了悲劇人生的誘因。
母親的貪婪,讓她喪心病狂地將女兒的身體作為商品去交易,去從齷齪的中年男人那里換取金錢,而她對女兒的出賣,對她被侵犯的視而不見,讓雪穗的生命,陷入了無助的深淵,她的痛苦與恐懼無人回應,無人應援,她的人性在這過程中一點點喪失,惡的種子一點點植根于內心深處,慢慢發芽。
正如多年后,雪穗對美佳說的:“惡魔不會因為你是小孩子就放過你。而且,惡魔還不止一個。”
我們無法想象,她究竟生活在怎樣丑陋黑暗的世界中,面臨怎樣的糟踐與凌辱。
而亮司的爸爸,就是這些惡魔中的一個,他甚至為了將她據為己有,準備給雪穗的母親——西本文代——一大筆錢,從而將雪穗名義上收養。
而就在收養的這天,桐原洋介給西本文代交易金之后,便去圖書館領雪穗,他們進入了一撞廢棄的大樓,在這途中,正好被亮司撞見,于是亮司尾隨他們進了樓,卻看到了不堪入目的一幕。
我們無法想象當時亮司是怎樣的心情,父親在他眼里變成了一只丑惡的野獸,而雪穗,正在遭受凌辱。
他悲憤交加,那一瞬間,憤怒,羞恥,憎惡一齊席卷而來,于是他用它最心愛的剪刀,插入了父親的心臟。
從此,他和她的生命里,便都再也沒有白天,只有無止境的黑夜。
而弒父之罪,尾隨著亮司,在每一個黑夜里,一點一點啃噬他的靈魂。
武志紅提出過這樣的觀點:
一個能量體,要向外伸展自己。
每一個伸出去的觸角,如被另一個能量體接住,鏈接就此建立。
于是這個觸角,這份能量,就被看見,就得到了祝福,它由此變成了生的能量。
但如果這個能量觸角,沒有得到回應,它就會變成黑色的,即攻擊性,即死的能量。
這份黑色的能量,如果繼續向外發展,就變成破壞性。
如果不向外,就會轉而向內攻擊自己,變成對自己的不同程度的毀滅。
所以,神與魔的區別,生與死的區別,僅僅在于,一個能量體能否被看見。
所謂看見,就是愛。
可是,雪穗的生命是不被看見的,她沒有得到愛的回應,于是,這些能量變成了死的能量。
但是黑暗中,卻有一束光,一直照耀著她,即,桐原亮司對她的愛,于是,這份黑色的能量向外發展,在惡的澆灌下,她長成了散發著誘人的馥郁氣息的黑色玫瑰,看似美麗,卻有著噬人的劇毒汁液。
她內心對愛的渴求,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這個黑洞衍變成了欲望,被認同的欲望,占有的欲望,對于金錢的欲望。
所以,后來的她總是精心算計,步步為營,一步一步設置自己的人生,為了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可以肆意地清除障礙,然后讓名利,讓金錢,來填滿那個猙獰的空洞。
可是,又怎么能填滿呢。
她和亮司形成了互利共生的關系,他們一起,在暗夜里行走,亮司幫她掃清障礙,她去斂財,一步步朝向看似更耀眼的人生進軍。
她殺了自己的母親,為自己選擇了更好的母親——唐澤禮子,接受優雅的貴族式教育,然后朝她設定好的未來前進。
而他們的罪行,也像滾雪球般,越來越大,圍繞在她身邊的人,都遭遇了各種各樣的不幸,或是為她清除了障礙,或是成了她前進路上的墊腳石。
他們一面追逐著財富,確立著他們在世間的存在感,一面巧妙地掩飾罪行,躲避著老警察的追捕。
她長成了一個優雅大方,高貴從容,美麗得不可方物的佳人,而在那雙美麗的像貓一樣的大眼睛里,卻常常閃爍著卑劣而下流的光芒。
她永遠都高貴不起來,因為那光芒就是她的本質。
即使她可以表演得天衣無縫,騙過無數人的眼睛,卻總能在某個瞬間被某個人識破。
筱冢一誠,便是其中之一,在所有人都為雪穗傾倒的時候,獨有他對她不屑一顧,反而對她身邊不怎么起眼的江利子百般上心。
可是,他對她的不屑一顧,反而勾起了她的占有欲,也隱隱刺痛了她童年的不被看見的創傷;另一方面,筱冢一誠顯赫的家世,也可以成為她向上攀升的扶梯。
于是,她陷害了江利子,拆散了他們,本以為可以借此把他的目光吸引過來,可是他卻一直不為所動,于是她嫁給了條件相對不錯的高宮誠作為跳板。
后來高宮不能再滿足她的欲望,又開始設計陷阱踢開他,在勾引筱冢一誠無果后,嫁給了筱冢家族的筱冢康晴,并且自己炒股,通過下三濫手段斂聚了很多財富,開了服裝精品店,一路做大,最后開到了家鄉。
一路追捕他們的老警察,也在十九年時光里,慢慢撥開他們撒下的迷霧,慢慢地看清了真相。
最后,在他們共同的服裝精品店“R&Y”在大坂開業的那一天,在他們終于在家鄉確立存在感的那天,老警察追捕到了他們,亮司在逃跑的過程中,從扶梯上方跳下,將那把心愛的剪刀,刺進了自己的胸膛。
此時,是結束,亦是解脫。
或許他在殺死自己的父親后,就時時刻刻想到了死,想到了用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還有雪穗,自己是她在世間唯一的支柱,她需要自己,并且可以借此機會,替父親償還所犯的罪行。
如今,東窗事發,雪穗已然站到了一個很高的位置,而他,也是該走的時候了,他帶著很多的謎團,離開了。
而那時,文中寫到,“雪穗像一具人偶般面無表情”。
自此,她生命里,最后一絲光亮被抽走,她賴以生存的來自黑暗中的那點溫度化為冰冷,她的靈魂消失,成為了一具切實的人偶。
“她沿著扶梯向上,背影猶如一只白色的影子。”
她的人生,已經沒有了靈魂,只有一個巨大的,無法填埋的空洞,在黑暗里張開口,吞噬的,是無盡的荒涼。
回頭看,其實,她什么都沒有,她是空的,就是一只白色的影子,真實的雪穗,早已經離開了。
02
“她連一次都沒有回頭。”
她的人生,根本就無法回頭,后面是童年的骯臟,是人性的丑陋,是成堆的尸骸。
她只能往前走。
可是,能失去的,她都失去了,收獲的,也不過是泡沫一場。
亮司走了,她最后一絲人性也隨之泯滅了。
她對這個世界十分殘忍,手段毒辣,可是,這個世界何曾對她善良過。
她從他人對自己的殘忍里學會了殘忍,從他人對自己的踐踏里,學會了踐踏他人。
一個根本沒有體驗過愛,沒有見識過美,不知善良為何物的人,又如何去愛這個世界。
所以,這個悲劇的釀成,是多方面因素的集結,而每一個因素的主人,都自食了惡果。
最后再引用武志紅老師的觀點:
沒有被看見的生命力,就會以黑色的、猙獰的魔鬼形象,藏在你的意識或潛意識之內。
如果,它表達出來,將會有十分巨大的殺傷力。
人生,說到底,都是一些選擇決定的。
如果雪穗的媽媽選擇去看見女兒,如果亮司的爸爸選擇好好愛護自己的家人,如果那一切沒有發生,亮司成為翩翩少年,雪穗成為才貌氣質俱佳的可愛姑娘,他們手牽手一起在陽光下散步,將是一副多么美妙的圖景。
只是,人生并不由如果構成。
所以,去看見,才是一切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