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作文也寫得好,自從她轉來聯合小學這個班,她的作文被蔣老師作為范文在班上讀的次數比谷雨的多。
白露和谷雨有個共同的愛好,就是讀書。
但是谷雨能讀到的書不多,爺爺箱子里的書早已被谷雨看了個遍。這豈能滿足她,便開始轉戰爺爺訂的報紙。報紙上的副刊是谷雨最喜歡看的。那些豆腐塊一樣文字,谷雨讀的津津有味。副刊看完了,退而求其次,其他版的新聞也不能放過,可以在廁所里看,總比眼睛閑的無聊要好。總之,只要有文字的地方都要看完,包括中縫。
白露讀的書比谷雨要多,這是白露的家庭條件決定的。白露說以前媽媽在周末的時候經常帶她去書店。書店里的書可多了,多得看不完。谷雨聽了羨慕得眼睛冒光,但她也只能想像一下。白露來姥姥家上學帶來的幾本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啊,早就讓谷雨在第一時間看完了。
其實谷雨班里有很多同學都喜歡看書,農村小學對于主動培養孩子閱讀能力這一點還沒有做到。但喜歡讀書的孩子總是能從各個角落里搜羅來一些書,這些書適不適合兒童讀,他們并不知。只是眼巴巴地盼著前面那個同學快點看完輪到自己。其中有聊齋志異,故事會,故事大王,水滸傳畫冊,甚至還有民間香艷故事,谷雨還讀到過一本瓊瑤的《幾度夕陽紅》。
大人們每天所想的就是如何多掙些錢,讓一家老小吃好穿好就萬事大吉。對于孩子的要求倒很統一,好好學習。而對于培養孩子們閱讀這件事,他們大部分根本沒有這種意識,少部分直接反對。他們會說,學好課本知識就行,讀這些斜撇子有毛用?考試又考不著!
谷雨的爸爸倒不反對,但也沒有特別重視。有一次去縣城新華書店,給谷雨帶來了一本優秀作文選。谷雨激動的都要哭了。如今這本作文選快被谷雨翻爛了,爸爸去縣城再也沒有給她帶過一本書。
谷雨跟白露說,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去招惹那些有趣的課外書,這樣也就不會知道課外書中的有別樣的奧秘,別樣的世界。也不會癡迷到時刻感覺大腦像是沒吃飽飯一樣空的難受。
白露說她也有同樣的感覺。
聯合小學最近有個好消息。教育局規定每個村小學必須建立一個圖書閱覽室。谷雨從爺爺那得知這個消息高興瘋了,她把這個消息告訴白露。白露也高興瘋了。
但她們很快就大失所望。
眼巴巴的等這個圖書閱覽室建成,教育局的人來檢查了一次,谷鴻儒就把這個圖書室給鎖上了。
谷雨趴過圖書室的后窗向里瞅過。閱覽室里有兩個大書架,每個書架有四排格子,每個格子里都擺滿了嶄新的書。那些書的書頁如刃,不像谷雨從同學那借來的書,大多都是卷的不成樣子,有時看到精彩的部分還突然少了幾頁。這些書,整整齊齊,漂亮堅挺,排在原木色的書架上。谷雨瞇著眼睛使勁瞅,想看清那些書脊上寫的什么字,無奈離得太遠,怎么也看不清。
谷雨和白露那天做作業時,和她咬了一會耳朵。
白露聽完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谷雨:“這不好吧?”
“不要緊,看完我們再給送回去,誰都不知道!”谷雨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被自己牛到。如此周密的計劃真是太完美了!
白露最終經不住谷雨的慫恿和誘惑,加入了這個冒險的計劃。
聯合小學一共有兩排房子。也只有兩排房子。
紅磚紅瓦,坐北朝南。沒有院子也沒有大門。
村里的人要去學校東邊的莊稼地里干活,不想繞遠路,都就近從學校里穿過去。
南排是一二三年級的教室,北排是四五年級的兩個教室和老師們校長的辦公室等。每排房子的前面,各有兩溜小花圃。中間還有一個升旗臺。操場在教室的東邊,一大片空地,晴天塵土飛揚,雨天泥濘不堪,每年暑假過后,風吹草低見牛羊。
平時嘈雜熱鬧的學校,今天真安靜啊。兩個籃球架站在操場上,像是兩個守護學校的巨人。操場東北角的廁所里忽然出來一個人,嚇了谷雨和白露一跳。還好那人沒朝這邊看,出了廁所,很快向東邊的麥地走去。原來是村民在地里干活,過來上個廁所。
谷雨和白露故作鎮定,假裝來學校玩。她們若無其事的在校園里踢著毽子,觀察著四周是否有人。
平時那么熟悉那么有歸屬感的學校,此時谷雨感覺到自己就像個陌生人,偷偷涉足了他人的領地,心虛不已。天空陰沉沉的布滿了鉛色的云。旗桿頂端,鮮紅的五星紅旗順著西北風向東南方向飄蕩著。谷雨想到這面旗還是星期一的早晨她和杜清明一起升上去的。
想到在升旗儀式上的宣言,谷雨忽然感覺自己的臉有點熱。
圖書室就在前面十米遠的地方,谷鴻儒的辦公室隔壁。圖書室的門和教室的門沒有什么不同,都是淡綠色的。只是那把鎖不同,款式精致,嶄新無比,帶著金屬的光澤。
谷雨把手伸進兜里,摸到了那把鑰匙,緊緊攥在手里。昨天晚上,谷雨可是費了好大勁,才趁爺爺打盹時,偷了鑰匙。那把嶄新的有著銀色光芒的小鑰匙,谷雨見過爺爺用它開過圖書室門上的那把鎖。
谷雨有點緊張,她的手心微微出汗,鑰匙粘在她的手心里,黏乎乎的。白露更緊張,抓著谷雨胳膊的手不自覺越來越用力,谷雨皺著眉哎吆了一聲。白露趕緊松開手,抱歉地笑了笑,給谷雨揉了揉胳膊。
鑰匙的齒痕滑進鎖孔,輕輕向右一擰,吧嗒!鎖開了。白露和谷雨一陣歡呼,頓時又捂住了嘴,左右觀看。
門一打開,一股書香夾雜著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
白露和谷雨頓時忘了心虛不安和緊張。她們如同螞蟻掉進了糖罐里,興奮、幸福讓她們的頭暈乎乎的。
“我要看這本!一千零一夜!還有這本!希臘神話!還有這本!這本!哎呀!怎么辦?我都想看!”白露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貪心,真讓人害怕。
“我也想都拿走看,但是不行啊,拿太多會被發現的,我選五本,你選五本,然后我們看完了再換著看,這樣一人一次就能看十本了。”谷雨邊說著,一邊手眼并用地選擇著書架上的書。
最后,谷雨和白露兩個人的書包都是塞得滿滿的才戀戀不舍的離開。絕對不止十本。
她們就像是偷來了兩包寶藏,感覺自己富有極了。她們除了上課,做作業,其他的時間都捧著書如饑似渴,廢寢忘食。奶奶不識字,直夸谷雨學習真上心。
谷雨和白露正準備偷偷還書的時候,谷鴻儒發現了這件事情。
圖書室里少了那么多本書!這不是小事,性質有點惡劣啊!
接下來就是追查。
谷鴻儒思來想去覺得不可思議,鑰匙一直在他的皮帶上掛著。門窗和鎖也沒有被砸的痕跡,這書怎么就莫名地少了那么多呢?
村里人大多都是莊稼人,絕不會去偷書。只有是學生,而且還是高年級的學生。小小年紀竟然會撬鎖,真了不得啊!在他的學校里,絕不允許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這要傳出去,校風都被敗壞了啊。
全校大會上,谷鴻儒措辭嚴厲,把這件事說的嚴重,谷雨站在臺下心里七上八下,臉和耳朵很熱。她扭頭看了看白露,白露正咬著嘴唇面色凝重。
正當谷校長下令高年級的班主任各自班級追查時,白露走進了校長辦公室承認了這件事。
谷鴻儒看著緊張得臉通紅卻十分真誠地承認錯誤的白露,不覺心里暗暗贊嘆。不愧是大城市來的孩子啊!
但谷鴻儒轉念一想,這樣一個品質優良又有教養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有去偷書的想法?一定是其他學生慫恿她的,誰呢?平時她和谷雨最要好。谷鴻儒忽然明白了。
他想起來了,那天,谷鴻儒似乎看到谷雨在他身邊轉來轉去,當時他還想,這孩子平時見著我都躲著走,今天這是咋了?
“白露,你說說,還有誰?”谷鴻儒盡量把音色放溫和。
“校長,這些書都是我拿的,都在這兒,我看時很小心,沒有折壞。”任憑谷鴻儒怎么問,白露都沒有說出谷雨。
谷鴻儒對白露小小年紀就懂得擔當的精神暗暗稱贊。不覺得開始惱火他那個孫女。就在這時,他看到門口一個小小的身影一閃而過。
白天課間的時候,谷雨一直心神不寧,想著怎么辦?那幾本書在書包里像是燙手的山芋,扔又扔不得,交也交不得。她向書包里摸去,書不見了!谷雨驚慌失措。她想告訴白露,卻發現白露也不見了。
谷雨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她假裝走過谷鴻儒的辦公室,向里一瞥,果然白露在那,谷鴻儒的桌子放著上一摞新書,心里暗暗叫道:毀了!
她以為白露把她給抖出來了,整個下午,谷雨如坐針氈,更沒理白露一聲。放學的時候,第一次把白露遠遠的甩在后面,一個人回家了。
晚上,在谷鴻儒嚴厲的追問下谷雨承認了是她偷了鑰匙帶著白露去偷了書。
原來白露并沒有把她供出來,那一瞬間谷雨有點感動。當爺爺用失望的語氣那樣斥責谷雨后,谷雨對白露的那點感激頓時蹤影全無。
“你看看人家白露,錯了就是錯了,敢做敢當。我就那樣問她,她最后也沒說出你來!你再瞅瞅你!事情明明是你帶頭做的,你連認都不敢認!你把我的臉都丟盡了吆!”
谷雨一邊哭一邊在心里把白露恨透了。在她的高貴的敢作敢當的品質下,谷雨成了一個懦夫。谷雨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在白露面前無法抬頭的卑微。
冬天過去了,春天來了,夏天又至了,谷雨再也沒和白露一起上學回家。
她時常再堂屋里看到白露孤單的身影從小路的盡頭走來,再也沒有停留在她家的大門前。
那天,谷雨在門口的打谷場上看麥子的時候,她見到了白露。那么白皙,那么清爽干凈,那么洋氣。微微發黃的細細的馬尾,扎一只紅色的蝴蝶結。潔白的連衣裙,微風吹過,裙角飛揚。和她走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對中年男女。
白露也看到了谷雨。她停下了腳步,遠遠的看著谷雨,看的很認真,表情有點憂傷。
谷雨不知怎么的,抬起胳膊,向白露揮了揮手。
白露的臉上忽然露出燦爛的笑容,她也抬起胳膊用力的向谷雨揮了揮手。然后向村頭走去,很快他們三個人就消失路的盡頭……
谷雨的忽然感到鼻子酸酸的,想哭,但她吸了吸鼻子,忍住了。
白露的父母提前回來了,他們把白露接回大城市上學去了,再也不回來了。這個消息是第二天谷雨到學校才知道的。
谷雨在課桌抽屜里發現了一封信。那是白露寫的,潔白的紙上只有一句話。
谷雨,你永遠是我的好朋友。
谷雨的鼻子又開始酸酸的,她使勁吸了吸鼻子,可太酸了,酸得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那天,谷雨趴在桌子上哭得驚天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