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生日去祝賀，順便跟父親匯報最近的工作和生活狀況，聊到寫了多少文章，得了多少稿費的時候，父親表揚我。母親也說，恩，好好工作，和諧生活。我看母親老花鏡懸在鼻梁上，邊說話手上邊編制毛衣，我馬上掏出手機，要拍一張具有代表性的“母親圖”。父親說，拍照要有，文章也要有嘛，給你母親也寫一篇文章。我想說為母親寫過兩首小詩的，又覺有犟嘴的嫌疑，于是馬上應(yīng)允。我知道父親讓我為母親寫文章有幾個意思在里面，一是間接表達對母親的愛，主動犧牲主人公角色讓母親高興。二是檢驗我的作文水平，老是匯報寫了什么什么，要是連最親的親人的文章都沒有那就不叫有水平。三是提醒我寫作要根源于自己的生活。四是想讓我給勞其半生為家庭付出的母親做個記錄。
回想與母親相遇的這三十五年，頭腦里畫面真的不多。沒有生孩子之前體會不到母親對孩子的愛，那時候的畫面都是母親對我的敲打。生孩子以后體會到了母親的不易，但因工作的原因，母親幫我?guī)Ш⒆幼阕懔辏^腦里多是母親在家里忙家務(wù)的畫面。其他的感覺真的甚少，突然想起去年父親打電話告知母親中風(fēng)的消息后，我嚇得流淚，然后翻出手機到處找母親的照片，發(fā)現(xiàn)除了老公，孩子，風(fēng)景，美女圖和自拍照外，不說母親的單獨照片，連與母親的合影都沒有一張，才發(fā)覺自己的行為是多么不孝順。于是在探望母親的時候打開父親手機，把桌面背景的那張照片傳到了自己的手機上。
一
小學(xué)三年級以前的三千多個日子，都是與母親一起度過的。那時父親在其他鄉(xiāng)鎮(zhèn)上班，因為交通不方便，一個月最多回家休息兩天，所以父親給我的感覺是模糊的，但因為那時上班的都很了不起，何況父親是財經(jīng)大專畢業(yè)，于是在我心中的形象是高大的，神圣的，而母親又是家庭婦女，只有小學(xué)六年級的文化程度，因此母親很多話在我這里是不屑一顧的，甚至在母親吵我的時候敢犟嘴，還拿父親的話壓她，打我的時候到處跑，讓她難堪。
因父親少回家，所以那時的母親肩上的擔(dān)子很重，除了照顧我，還要帶比我小四歲的妹妹，種著幾畝薄田和幾分薄地，還有幾塊菜園子。小時候我調(diào)皮，有次村里抓鬮分地，我手癢，先于母親到文書那里拿了個鬮，結(jié)果是在大山梁的那邊，徒步走去要半個小時，而且坡度很大，下坡一不留神就能從山頂滑到山腳。那時的母親因為丈夫有正式單位，還是干部，在村干部眼里算是會員般的待遇了，但是母親拿到鬮并沒有要求重換，笑著說我手臭然后回家了，而住在我們坎下的男孩就沒有我這樣的待遇，他學(xué)我抓鬮，但在河對岸，他母親狠狠地在他手上打了一巴掌并鬧著村干部換與一個未婚的小伙子換了方才罷休。
跟自己的女兒比起來我小時候真的不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那時候有田有地，母親又好強，不允許自己的田地比別人種的差，所以不管多遠，不管什么天氣都會不辭勞苦地流著汗水在黃土上默默地耕耘。
記得有次周末，我鬧著讓母親帶我去點花生。到了地頭我發(fā)現(xiàn)這哪里是正經(jīng)地？坡度大得我站不穩(wěn)，地的盡頭是人家的房頂。我害怕一不留神會掉到人家房頂上，于是坐在地頭小路上，喝著母親帶去的茶水，吃著饅頭，悠閑地看著頭頂?shù)乃{天白云，偶爾母親要茶，我還讓母親自己來拿。早上吃完早餐去，一直呆到天擦黑，路過的村民不停催促母親快回家，母親才帶我走。路上母親告訴我，要不是我，母親會一直把活干完再回。第二天母親在我未起床就已經(jīng)不見了，中午我在奶奶家吃完午飯母親才回來。我抱怨母親為什么不叫我，母親揉著腰，喝一口白酒后才跟我說怕我拖累她干活的進度，我白了母親一眼就去找伙伴兒玩耍。
現(xiàn)在流行吃野菜，可是每次跟朋友一起去野外，我都不認識。老公有次告訴我，只要豬能吃的，都是野菜，人都可以吃，可我只認識最常見的一兩種，老公笑話我說是城里人。我才明白母親對我的溺愛。那時候只要周末，未出嫁的幺姑都會帶著我和妹妹出去打豬草，妹妹每次都比我的多，我記憶力差，見過幾次仍記不住豬草的樣子，每扯一次都要喊她們幫我鑒別，她們被我煩透了，于是就讓我揪點能豬吃的樹葉和別人菜地殘留的蔬菜葉子，這樣也能弄一平挎籮，回家奶奶或者媽媽檢查的時候我乘她們不注意就在姑姑或者妹妹正在傾倒成果的時候一下子倒出來，那樣檢查的人就分不清究竟我打了多少。直到后來有次姑姑帶妹妹出去送禮，只有我和伙伴們一起去打豬草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我的伎倆多么幼稚，當時我看著自己傾倒的豬草被媽媽超大的手一把抓完的時候?qū)擂尾灰眩菋寢尵尤徽f，恩，比懶得不愿意背挎籮的女孩子，你好多了。
我愛吃西瓜由來已久，最主要的原因是小時候的一次經(jīng)歷。那是夏季，農(nóng)忙時節(jié)，可父親放“麥忙假”只有一周，回家?guī)湍赣H把麥子收割好，請村里人吃了一頓飯就走了。
那個周六天微亮母親就喊我起床說一起請交公糧，然后給我買涼鞋。我興奮地迅速收拾好跟母親一起出門。興奮地看著母親新奇的打扮，頭上頂著稻黃色草帽，脖子搭條洗臉用的毛巾。興奮地一路跟著母親的板車后面。興奮地在母親停止腳步的時候大聲得喊“駕！”。興奮地在達到目的地的時候爬上板車，站在如山的小麥包上。興奮地等待糧站開門。
在母親滿臉堆笑請糧站工作人員價格收高點的時候我很是討厭母親那個樣子，于是轉(zhuǎn)身參觀糧站周圍的圍墻，直到母親笑著喊我說去買涼鞋才又和母親一起，還不忘揶揄母親，為了幾塊錢，至于那樣嗎？母親沒有理我。出門就遇上喊“西瓜——甜甜的西瓜——”，圓溜溜的西瓜旁邊有個小男孩邊吃邊看我得意地笑，我氣不過，于是央求母親買來吃。母親掏出錢看了看，就買了一大牙，估計這一牙有兩斤左右，但我仍然一口氣吃完，連子都吞掉了。母親看我吃相，笑著說，好魯莽的女娃子。我并不理會，蹦蹦跳跳得去賣涼鞋的攤前，母親怕我走丟，只有跟了上來。現(xiàn)在回想起這件事心里不免愧疚不已，那時候的母親肯定比我更需要一口西瓜來解渴吧，然而并不口渴的我居然為了斗氣直到吃完最后一口都沒有看母親一眼。
無論生活在農(nóng)村還是城市，我最不喜歡的是雨天，這與我小時候在農(nóng)村生活有著很大的關(guān)系。
母親是種地能手，無論何時她都不會錯失良機。春天的雨后，她打著赤腳下地，栽種菜苗，鋤地松土，回來后總會一腳泥，我見不得那樣的腳，總讓人有種洗不凈的感覺。夏天，暴雨的夜晚，母親會拿著鋤頭，讓我?guī)兔φ沾蛑蛛娡玻瑸槲莺蟮臏锨蜌堅投嘤嗟哪嗤粒乐顾廖萁堑耐翂Γ菢臃课菥臀ｋU了。有時候不喊我，直接自己拿著手電，帶著草帽，披著一張厚塑料膜到平壩的稻田為自己的田分水或者放水。那個季節(jié)的夜晚，總會看見平壩里，很多的像母親那樣的人為自己田里的水大聲的爭吵，甚至用鋤頭打架，母親也與他人爭吵過，好在母親平時為人和善，那些人也就不怎么和她拼命。所以我印象中的雨天是黑暗的，是不潔的，甚是討厭。
二
1995年父親工作變動，到了縣城，于是我們舉家遷往縣城。在農(nóng)村人眼里我們是光鮮的，可只有我們自己知道父親一個人的工資要養(yǎng)活我們一家四口，還要禮尚往來，日子很是緊巴，但是當時的我并沒有這樣的感受，因為母親和父親很會過日子，童年的我和妹妹臉上始終洋溢的是幸福。
沒了土地，沒了家畜，母親按理輕松些，可是勞動慣了的母親閑不住，也不想讓她的丈夫肩上的擔(dān)子過于沉重，于是母親到處找工作。因母親沒有學(xué)歷，沒有專業(yè)特長，所以找的都是臨時工。
母親的每份工作我都記憶猶新。
第一份工作是一個賓館的廚師，因為母親做飯很拿手，所以也不感覺到太累。但是不到三個月發(fā)生了一件事情就終止了這份工作。那是炎熱夏天，我放學(xué)就看見母親把裙角撩起來搭在膝蓋上，左腿放在椅子上，父親在旁邊用冷水往母親腿上澆，旁邊還站著幾位鄰居奶奶。經(jīng)詢問才知道是母親在煮湯的時候把煮好的肉從鍋里撈出來的時候肉掉進了沸湯中，母親的左腿不行被沸湯濺到，面積還很大。因經(jīng)濟不寬裕，母親并沒有住院，也沒有買藥，而是讓父親回老家求了很多偏方，直到那年冬天母親的腿才有所好轉(zhuǎn)，但左腿至今仍留有深深的疤痕，如同一大片黃色芭蕉葉覆蓋在腿上，母親從此沒有穿過裙子。
第二份工作是水果小販。那時候我和妹妹都很開心，因為經(jīng)常有水果可以吃，盡管那是爛了一個小點客人不買的，但是對于我們已是很好的了。母親賣水果的時候很辛苦，基本和做早餐的起的一樣早。那時候我初中，每天早上天不亮去上自習(xí)的時候母親都會讓我搬個箱子到馬路邊的人行道占據(jù)有利攤點。晚上直到路上行人稀少的時候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那時候我和妹妹最樂意的事情是周末幫母親看水果攤，因為賣的錢都歸我們。有時候也會跟著母親去進貨。當清潔工開始刷刷得掃地的時候母親喊我們便起床，然后幫母親推著板車去水果市場，那是我見過最多水果的地方，如山的水果堆積著，母親辛苦得爬上去，選客戶喜歡的品種然后拼盡全力把一箱箱的水果一趟趟地拿到水果山的腳下遞給我或妹妹，然后我們合力搬上板車。這份買賣做了不到兩年，因父親單位覺得家屬在單位門前賣東西不妥，就找父親做工作，于是母親放棄了這份工作。
后來父親單位領(lǐng)導(dǎo)看我們實在生活水平太低，就讓父親花少量的租金把側(cè)面偏街道上一間不足二十平米的雜物間租來讓母親做生意。母親和父親商量許久決定做花圈，因為做的人少，又不會有人賒欠，何況操作起來簡單。于是很多個夜晚我，妹妹，母親，甚至父親都在家里不停地折紙花，這技能讓我在學(xué)校也炫耀了一把，隨著一張紙就能這出漂亮的紙花。當然他們并不知道是在制作花圈的過程中鍛煉出來的。父親也能在母親這份工作中大顯身手，因為父親的毛筆字非常漂亮，過年的時候很多人請父親寫過春聯(lián)。于是寫挽聯(lián)的重任就落到了父親肩上，只要有人來，父親就會被母親叫下來寫，好在父親就在小店樓上的二樓辦公，聯(lián)系起來也比較方便。再后來父親漸漸忙碌起來了，很多時候母親找不到外出辦事的父親就隨便拉個會寫的人幫忙，甚至有時候我也會拿起毛筆寫兩幅。這份工作不到兩年父親單位換了領(lǐng)導(dǎo)，他們把所有屬于他們的門面收回，然后裝修，高價租給需要的人。我們家權(quán)衡再三就主動放棄了，一是租價太高，二是我和妹妹都大了，學(xué)業(yè)也要緊起來，空閑時間少了，父親的工作性質(zhì)發(fā)生了變化，需要時常外出應(yīng)酬，讓母親一個人忙里忙外，有點于心不忍。
母親最后的一份臨時工是最辛苦的，給婦幼保健院洗衣服。除了工作服，還有病床的床單、被罩。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讀了大學(xué)，妹妹上高中，所以母親很是喜歡這份工作，比較輕松，同事還很好。暑假的時候我參觀過母親工作的地方，不足十平米。但有一個七八平米的大水池，里面放滿了白色的布料，然后用84消毒液、洗衣粉浸泡，然后他們一樣一樣地撈起來在盆里搓洗。母親的腰也是那個時候開始疼痛的，我仔細觀察，迅速用力地洗一件衣服就會直起腰用拳頭捶一捶，洗完第二件的時候就必須站起來了，轉(zhuǎn)一轉(zhuǎn)，然后繼續(xù)，要是洗被子就要歇好幾次。透水的時候他們又把大池子洗干凈然后放滿水，三個人齊心協(xié)力。這份工作持續(xù)到我大三畢業(yè)，那時候我和妹妹都一致認為有個女兒能工作掙錢了，母親就沒有必要再這么辛苦了，母親才同意在家休息，至此，母親的臨時工生涯圓滿結(jié)束。
三
母親所做之事很多，但給我印象最深也讓全家頭疼的一件事情便是“改衣服”，這也是母親最大的愛好，這個愛好源于母親最驕傲的一種技能——縫紉。80年代，家里有縫紉機的算是富裕的了。我家里就有一臺，而且所有權(quán)歸母親，因為除了她沒有人會。
小時候我和妹妹最高興的事情莫過于穿上母親用縫紉機為我們制作的新衣服，其他的同伴都羨慕得不得了，也因此母親成為了村里的紅人， 男女老少有了新的布料都會找母親幫忙，尤其是愛美的阿姨們，買了不合適的衣服都會第一時間找母親改制，母親也樂在其中。發(fā)展到后來腳踩的縫紉機過時了，又搬了新家，房子的空間有了更為重要的大件，縫紉機就送人了，而母親改衣服的習(xí)慣卻倔強地留了下來。母親除了不改父親的衣褲，我、妹妹、女兒、外甥女只要買了新衣服回家，試著她看了不好的地方都會改一改，哪怕手工縫制也樂此不疲。
不親不僅愛親自制作衣物，還愛自己制作飯菜。所以我家?guī)缀醪毁I涼菜，不買饅頭，不買油炸的東西。尤其過年，別人家都大兜大兜地買成品回家，母親卻從臘月初八熬制臘八粥開始，一樣一樣都親手制作。熏肉，干貨，油炸馓子，麻花、麻葉、米花，紅薯糖等等，反正過年的時候我家的零食超級豐盛。這也間接培養(yǎng)了我父親的“刁胃口”，從不吃買來的成品菜。還培養(yǎng)了我和妹妹愛吃零食的習(xí)慣。
如今也做了母親的我卻沒有繼承母親的這些手藝，家里衣服掉了扣子都是當過兵的老公縫，各式各樣的農(nóng)村傳統(tǒng)菜點都是婆婆做好了我吃，想想母親，我真的太不賢惠了。
四
和朋友、同事聊起母親，抱怨最多的是母親的霸道，把我的生活管理的讓人窒息，尤其是在選擇權(quán)上，讓我怨恨了母親好長一段時間。
最先感覺到母親的強勢是在初中，那時候家里才安電話，周末總有同學(xué)打電話約我出去玩，反復(fù)幾次以后母親接到電話直接說我不去，并很不禮貌得掛了同學(xué)電話。
后來上了高中，有位男同學(xué)中途輟學(xué)當了兵，與我書信往來密切，那時候幼稚，告訴他等我高中畢業(yè)也去他那邊，讓他幫我找個工作干。誰知母親屢次拆看我的書信，一考試不好就會拿書信說事，甚至在高考后問我，你不是說讓人家?guī)湍阏夜ぷ鲉幔楷F(xiàn)在人家該退伍了吧？幫了忙嗎？怕是把你的事忘到九霄云外的吧？我生氣地與母親大吵一架，又把那個同學(xué)的書信拿出來全部放在爐子里燒毀，大聲得問母親，從此我再也不和他往來了，你滿意嗎？母親面無表情地回到客廳，沒有搭理我。現(xiàn)在想想，母親大概是害怕我早戀，被別人騙了吧。
2001年暑假上了大學(xué)遠離了母親，很是高興，感覺從此遠離了嘮叨，遠離了禁錮。
2007
年有了女兒，我又開始感受到母親的霸道。她從不會按照我的方法養(yǎng)孩子，從不會按照我的想法打扮孩子，從不會在帶小孩的事情上與我妥協(xié)。與母親的爭吵更為頻繁，甚至有時候氣得我不帶孩子去母親家里，但母親又會打電話教育我，于是以我的妥協(xié)告一段落。
再后來發(fā)現(xiàn)母親的霸道似乎不光是對我，對父親也是如此。不讓父親在酒席喝酒，與父親理論的時候一定要贏。我終于明白，母親更年期到了，歲月終究沒有繞她而去。于是我開始順著母親，即使再惱怒也不會大聲爭辯。
2013年妹妹家喜得千金，因妹妹羨慕父母把我的女兒帶的好，于是接他們?nèi)チ舜蟪鞘袔『ⅰＲ娔赣H的日子逐漸的少了，尤其是在工作特別忙碌，下班還要買菜做飯的時候感嘆母親在身邊真好。
去年驚聞母親中風(fēng)，讓我淚流不止，也是那一次明白孝順要乘早。不要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所以現(xiàn)在養(yǎng)成了一周與父母視頻幾次，電話至少一次的習(xí)慣。
五
在我眼里，母親是堅強的，因為幾乎沒有見過母親流淚。努力回憶，母親在我面前流淚次數(shù)一只手能數(shù)過來，而且只有一次是為了自己。剩下都是為了我。
初見母親痛哭流涕的時候在高中。那晚我回來見父親坐在沙發(fā)上抽煙，他們的臥室里傳來嚶嚶的抽泣聲，我突然反應(yīng)過來，父親與母親鬧矛盾了。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們鬧矛盾，也是至今為止的唯一一次。我進屋喊了一聲，母親沒有理我，但明顯忍住了抽泣。她抬起來，滿眼淚花，我就問怎么了，誰知我的話音剛落，母親又忍不住開始抽泣。我無所適從，學(xué)著電視里的樣子，把母親的頭輕輕攬在我懷里，問，為什么哭啊，說說我來評理。原來是母親看中了一件衣服，而家里管錢的父親又去上班了，于是母親借了鄰居一百元并承諾第二天還，結(jié)果回家告訴父親，父親說誰借誰還。母親一下子就氣壞了。想著自己是一個女人買件便宜衣服還要借錢，想著自己每次問父親要錢買衣服時候父親的話，想著別的女人沒有單位也理直氣壯地讓丈夫買衣服，于是就開始邊哭邊吵，爸爸只抽煙不說話。母親邊向我訴說著原因邊抽噎，父親可能覺得我知道不合適就進來圓場，于是母親止住了哭，出去給我做晚飯。也是那個時候父親在我心里高大偉岸的神圣形象變得真實正常起來。也讓我明白父母的不易與艱辛。
婚后母親為了我流了幾次眼淚。最初是女兒滿月媽媽去探望，覺得女兒呼吸的時候胸部有異樣，于是帶著我和女兒去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女兒心臟沒有發(fā)育完全，當時以母親的醫(yī)學(xué)常識并不懂這個狀況是否嚴重，于是就和我商量讓醫(yī)生開證明，為二胎準生證做準備，我驚于母親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如此超前，但最大的感受是她如此世俗，因這點問題就把對我唯一的女兒的愛當成了備胎。我接受不了母親的言語，于是在醫(yī)院當著醫(yī)生的面與母親大聲爭吵，母親流著淚說我不可理喻，抱著女兒出了醫(yī)院，我趕上去，一起坐了的士回家，但有大概一周的時間沒有與母親說話。
后來的兩次是我和老公鬧矛盾，我回家與母親哭訴老公的不是，他們預(yù)感到問題的嚴重性，父親與我語重心長的談話，談男人，女人，家庭，母親在一旁為我的境況擔(dān)憂，時不時還用紙巾擦拭臉龐，這樣的結(jié)果讓我回家后對自己回家訴苦的行為進行了深刻的反省。
隔天再去父母家里，母親告訴我父親一夜沒有睡覺，一會與母親聊我，一會獨自嘆氣，說著說著又流下了眼淚。
現(xiàn)在母親遠離了我，即使再有矛盾，我也強迫自己學(xué)會了內(nèi)部消化，即使母親問起生活狀況我也把最好的說給她聽，于是母親不停地稱贊老公對我的疼愛，表揚女兒的懂事，表揚我為人處事藝術(shù)的提高。
六
說起母親的為人處事藝術(shù)，真真是讓我自愧弗如的。
小時候母親與奶奶之間，與六個姑姑之間，與爹爹嬸嬸之間從未有過像農(nóng)村婦女那樣激烈的爭吵，更別提打架這類的事情。凡過年過節(jié)眾親戚來后，都是母親與奶奶忙里忙外，后來奶奶身體敗了，就都是母親操持，姑姑姑父們，眾表姐弟姊妹都敬重她。
母親不僅能讓龐大的家庭和諧，還能團結(jié)鄰里。每到農(nóng)忙都會有鄰居來幫忙，那時候村里條件差，但是母親仍把最好的東西拿出來招待，尤其還有不好買的干貨，比如木耳、香菇。與村里的婦女一起母親也從不搬事弄非，更別提與人爭吵。鄰居家的小孩子也愿意來我家里，爸爸從城里帶回來的罕見的零食母親從不吝嗇，總要我和妹妹與人分享。
婚后，老公了解了母親，逢人便夸我的母親會為人處事，每當我做的不好的時候，他就拿母親來打比方。記得有次與老公鬧矛盾生氣了，在路上看見老公的同事，我冷著臉沒有打招呼，過后有次老公醉酒，借著酒性就批評了我不跟同事打招呼的事情，又比著母親教育我一通。
如今母親已過花甲之年，仍不遺余力地為家庭奉獻全部的精力，飯做得比一般餐館好、衣服洗出來像新的一樣、帶的孩子不嬌氣不傲氣，不僅日常瑣事做得出色，還能偶爾電話指揮我的小家庭，我和老公倒也樂在其中。
年少無知的時候總想脫離母親的懷抱，飛出她的翅膀，當了八九年的母親后卻愈發(fā)思念母親的懷抱，總想躲在她的翅膀下。
早起思念母親的蛋炒飯，下班思念母親的四菜一湯，夜晚思念母親的熱茶，天晴思念母親與我一起出游，下雨思念母親與我共撐傘，開心思念母親的溢滿幸福的雙眼，受傷思念母親充滿安慰的話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