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athers.

落魄畫家洋x高三生靈

(1)

李英超的高中是在外地上的。

他在那個陌生的城市一連待了三年。

15歲的時候他獨身帶著行李坐上長途汽車,路上汽車行駛上高速公路,天色灰蒙蒙的,遠處的樓房只在天地相交的地方留下一個矮小的剪影,高樓飛速的在他身后消失,靈超再一次望向窗外。

是隔音罩,他看不見外面。

李英超戴上了連帽衫的帽子,把腦袋靠在車玻璃上,車廂里肆意噴灑著對這個天氣來說太過的冷氣,他不自在的抱著胳膊,心情像天空一樣漸漸黯淡下去。

(2)

準確來說他高中的前兩年都還算平穩,一個有著出色外貌,又努力讀書的人總能得到別人的青睞,他慢慢收起一身尖刺,試著交朋友,試著談戀愛。

他最大的變故出在高三這年。

為了晚上多做幾小時的題,他在學校旁邊租了間房,他對于狹小的房間倒沒什么意見,倒是房東太太不好意思的一迭聲抱歉。

他偶爾趁時間還早,會到樓頂的天臺透氣,天臺上胡亂堆了不知道什么時候留下的建筑廢料,和幾株長在泡沫箱里的植物,靈超從土壤的濕潤程度判算出來,天臺必然是少有人來的。

他重又上來,這次他帶著一把椅子和一杯水。

天臺上多了一個人,帶著畫板,畫具在地上散亂放置,看起來凌亂的空間更加逼仄。

那人背對著自己,李英超想,這是個賞心悅目的背影,他靜靜看著男人在畫板上描畫,直到男人畫完,在畫布右下角簽上自己的名字對他說,“小朋友,太晚了,回去睡覺?!?/p>

“誰是小朋友,”即將成年的李英超小同學很是不服:“我在旁邊那個學校讀高三,快成年了!”

“你這個小同學很一般啊,”男人搖了搖頭,“小弟,既然讀高三就更要注意休息,回去睡吧?!?/p>

這個男人作畫時不是李英超以為的油漆工打扮,穿著相當入時,倒像個模特而不是畫家,他和李英超說話時帶了些鼻音,顯得更加溫柔,說出的話卻有些不容置疑的意思。

李英超扁了扁嘴,剛要轉身下樓卻猛地停在樓道口,“我是李英超,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木子洋,”男人停頓了一瞬,“或者你叫我李振洋也可以?!?/p>

李振洋一直半低著頭,他看不清他的眉眼。

(3)

天氣轉寒,雀鳥不再過多停留在電線上,李英超也因為期末考試的原因很久沒有上天臺透氣,從鄰居的閑言碎語中他漸漸識得李振洋其人。

從他那天的衣服來看,他應該是不缺錢的,至少是曾經不缺錢的。

但他為什么會來到這座不起眼的小城,在破舊陰暗的居民樓里蝸居?

在李英超眼里看,他不屬于這里。

*有一種鳥是永遠關不住的,因為它的每一片羽毛上都沾滿了自由的光輝。

李英超想,這句話真適合他。

在考完最后一門英語之后,李英超搓了搓因為教室里暖氣暫時失靈而凍得通紅的手指,呵一口氣,和周圍的同學談笑幾句便拎起書包走出教學樓。

他沒想到李振洋也在。

李振洋很高,即便在涌動的人群中他也能一眼看見,而且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把自己頭發染成粉色,更是扎眼。

李英超費力地穿過龐大而嘈雜的人群,艱難地挨到他身邊。

“你怎么來了?”這種考試后有個人等著他的經歷他好像很久沒有過了。

“你是發著光的?!崩钫裱蟮皖^笑笑,說出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走了,”李英超看著瀟灑離去的李振洋,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和李振洋一起時,主導局面的總不是自己。

“李振洋!等等我!”忽然急促的腳步。

李振洋送李英超回到住處,在門口李英超醞釀了滿腦子告別的說辭卻被李振洋輕飄飄一句“不請我進去坐坐”打敗。

“現在高中生都這么艱苦樸素了嗎?”李振洋一邊感嘆他屋里簡陋的家具,一邊毫不客氣的坐在他床上。

李英超默默收回了想給他倒杯水的想法。

“李振洋……”他剛想說些什么。

“小孩子要叫洋哥,沒大沒小?!崩钫裱笄盟^,力氣用的極輕。

“洋哥,”他不情不愿改口,“你為什么來學校門口找我?”

“我那會兒上學,每次考試完爸媽總來接我,至少是考試的最后一天,說真的,我成績不怎么樣,他們也沒罵我也沒打我,我挺感謝他們的,”李振洋端詳著他碼得整整齊齊的課本參考書習題冊唇邊逸出一絲笑意,“看樣子你是好學生啊,有想好考什么大學了嗎?”

李英超看他的身影有些恍惚,他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但他潛意識里把他當做一個可依靠兄長,好巧,他也有這樣的自覺。

“我想去北京。”思慮半晌最終說出一句話,他對未來沒什么長遠的想法,可北京之于一個小城少年來說是五光十色的都市,是機會和夢想的代名詞。

“小弟,有志氣!”李振洋笑起來,他的笑聲很好聽,“你洋哥之前就是在北京讀書,北京我可太熟了,我告訴你一家爆肚,可好吃了……”

明顯打開話匣子的李振洋是不打算走了,李英超卻不覺得他聒噪。

(4)

這個春節李英超沒有回家過的準備,一則他感覺他還需要復習,二則他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得去家。

李振洋與他不謀而合,他倒不是回不去家,而是懶得去小城擁擠的火車站買票,對家里人他用買不到票搪塞過去。

兩個不會做飯的人過年自然是吃泡面,小電磁爐一次性煮了兩三包泡面,熱氣蒸騰出調料的味道,慘白墻皮僅存的白熾燈亮著,昏黃的燈光彌漫在小小的一居室里。

李振洋給他看這段日子他的畫,多是街景,有幾張意外的相似,是天臺上能看見的電線桿上暫時停駐的候鳥和漸漸凋敝的樹木。

右下角無一例外簽署的名字是木子洋。

他對于李振洋有很多問題想問又無從開口,只好抓起一罐啤酒,李振洋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手腕,“小崽子成年了么你就喝酒?!”

“上個月就滿十八歲了,”李英超掙脫他的大手,“洋,哥,我,成,年,了?!?/p>

“你十八歲是怎么過的?你家里人過來了嗎?”李振洋收回手,也給自己開了一罐,冰涼的泡沫在嘴里的滋味微苦,等著躁動的心情平復了七七八八后開口問。

“還能怎么過,上課做題睡覺唄,”李英超喝了一大口酒,“我就問你一個問題好了,你為什么來這里,別用喜歡這里充當理由?!?/p>

“這里房子便宜啊,”李振洋攤手,“你也知道,我現在根本沒什么錢,向家里要又沒意思,只能暫時住在這?!?/p>

“你為什么會沒錢?”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小弟,”李振洋仰頭,“去樓上吧,帶著酒?!?/p>

兩人裹著羽絨服縮在一個避風的角落里喝酒,等到啤酒罐橫七豎八躺倒一排之后李振洋才松口說起自己的事,他來北京的時候也是風華無雙,生的好相貌又才華橫溢,是美院里的風云人物,只不過畢業作品被人誣陷抄襲,沒能畢業也壞了名聲,只能勉強接點生意維生而已,后來錢不夠了,便來到這里租房住。

“我那時候不懂事,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當然是想過澄清,可是真正能有幾個人相信?我后來覺得這就是一場鬧劇,我鬧夠了出夠了笑話,所以我走了?!?/p>

李英超半醉半醒地小聲迎合著,不久就靠著他肩頭睡著,李振洋顧不上收拾一地的罐子,步履艱難地架著李英超下樓。

在他們身后鐵門裹挾著冷風嵌回它應該在的位置,隨風帶來的似乎有春晚的音樂和住戶的笑聲。

李英超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頭痛欲裂,他踉蹌著洗漱完畢,回頭發現桌上放著一袋草莓,因為室溫塑料袋上生出些水汽。

他敢肯定是李振洋買給他的。

李振洋不知道從哪知道他喜歡草莓的,好像是他某天在樓下水果攤遇到他,隨口抱怨了一句現在草莓都二十多塊錢一斤。

他拎著草莓想去樓上李振洋的房間道謝,還沒走多遠房東就告訴他李振洋離開了,不告而別走得很瀟灑。

他謝過不明所以的房東急忙向樓上跑。

天臺空空如也,還是李英超第一次來時的樣子,沒有畫著風景的畫板,沒有散落一地的畫具,沒有停息在電線上的飛鳥,以及那個剛見面時聲音很好聽的面容掩在忽明忽滅的白熾燈下的人。

他這才失魂落魄地抱著草莓下樓。

他書桌上附著李振洋寫下的便條。

見字如晤,莫失莫忘。

李振洋買的草莓很酸。

(5)

也許有些刻骨銘心的記憶想忘就真的能忘,更何況這算不上一學期的相識也并不刻骨銘心,李英超還是當無事發生過,照舊上天臺透氣,只是他不再忘記時間。

高考的時候他嘗試著在人群里找到李振洋,可惜再也沒有那個出挑的身影讓他的目光聚焦。

他只是想著,他的成績大概能夠去北京。

于是他到了北京。

還不及安頓好他便帶著舟車勞頓的疲憊循著地址到了李振洋說的爆肚店。

店鋪早就搬遷,新店立刻占據了這方不大的空間,連新店的去向也被抹除。

他看似記不得了,卻一切都記得。

(6)

這樣漫無邊際的尋找終于在舍友為了追女朋友拿他當僚機,一天非要拉著他去看一個新銳畫家的畫展作為終結。

那姑娘喜歡美術,舍友也是投其所好,打聽到哪里有個畫展就拉著他去,至于戀愛問題,在他入學第一天就出柜了完全不擔心這個。

畫家不聲不響突然出名,舉辦了不少畫展真人從不出面,他畫了好些街景,其中最出名的是暫居的北方小城里一處天臺上的景色。

灰白色的天空之下有幾根電線分割了云層,電線上立著幾只飛鳥,畫面很像黑白影片。

他覺得這畫面無比熟悉,但不敢確定就是他。

這時他發現人們都在圍著一幅畫作,他走近去看,人群卻一陣驚呼。

李英超直到看到畫才知道人們驚呼的原因。

是這場展覽展出的唯一一幅人像。

用碳素筆勾勒的。

他。

—我遇見你,我記得你?!?/p>

*出自肖申克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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