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一周前都已經看完了這本書,但遲遲不敢下筆寫點什么。因為自知文筆拙劣,怕寫不出它帶給我的震撼,怕描述不出他們的高大堅韌,怕自己只是粗略地提及他們嘔心瀝血的著述,怕自己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去同情他們的食不果腹。最怕以一個無知者的身份去評價他們的是非過錯。
后來,又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文人之間,幾杯小酒下肚,互吟詩詞,或爭論幾句,尚能成為朋友,向來都是隨性而為。以他們善于交友和樂于講學的脾氣秉性,我作為滿心敬仰他們思想和人品的好學之士,該是不會被責難。若是可以穿越,興許還能與他們一見如故。
于是,我在想象的世界里,讓自己搭上了袁小修的那條“泛鳧(fú)”。與兩次會試落第將近不惑之年的他,順長江而下,開始一段江南之行。
印象里的江南,是桃紅柳綠、細雨綿長,是吳儂軟語、柔弱溫柔,是小調婉轉、卿卿我我。卻不曾想到,一本《巖中花樹》完全顛覆了我狹隘的印象,讓我領略了江南士子的勇武、睿智、抱負和傲骨。
看他們的畫像,清一色的長衫,或華麗或粗布,但都掩不住他們的儒雅。清一色的清瘦,但卻因眼神的深邃堅定和脊背的挺拔,毫無潦倒挫敗之感,反倒周身散發著睿智博學和傲骨正氣。盯著看久了,仿佛會看到他們眼睛里有流光閃動,不一會兒會伸出手縷縷胡須,張口給你講上一段心學或者明史。
在這些歷經世事風霜的臉上,你可以看出他們的失意和壓抑。但卻依舊孤傲地挺立著。他們就像那巖石中的花樹,處境堪憂,卻堅強地綻放出花朵。雖身處亂世,屢次落第,郁郁不得志,也曾受黑暗勢力打壓,或是貧困潦倒。但始終以滿腔熱忱,或諫言獻策,或鉆研學術,或傳播思想,或講學育人。
“世界如此荒涼,只能培養一顆寂寞的心。在如此貧乏的年代,在如此貧瘠的山巖上,我卻開出了一樹好花。”
帶著這份仰慕和探究之心,我仿佛坐上了袁小修經過精心布置的孤船“泛鳧”。聽他講考場鎩羽的失落,聽他訴說是追逐功名還是退隱的糾結。同他一起看雨后蒼山翠,看秦淮河畔的胭脂粉黛,拜訪友人。最后默默地看著他,棄舟而去,北上趕考去了。望著他決絕的背影,明知他又是無功而返,卻欣賞他那股愈挫愈勇的執拗,很悲壯!
這個時代的文人無疑是痛苦的,因為他們一邊享受著閑云野鶴般的灑脫,另一邊又“像一張緊繃的弓,時刻等待著來自高處廟堂的感召”。心中不想為名利所累,卻又想著為儒為孝,該求取功名。
不論是由于社會背景,還是傳統道德,或者個人秉性,這種糾結似乎在這個時代的文人身上體現得特別明顯。最終大多數人都是在寂寞的荒江野濱度過了余生,是他們負了時代,還是時代負了他們?
每個人的死去都是悲壯的,仿佛是為了奔赴道義或者實現價值而死,他們都是坦然而去的吧。因為早已看透了生死,超越了時間概念,只一心置身書海,在思維的海洋里肆意揮灑激情,為后世為中國傳統留下無數精神財富。
如果可以,我要挑個風凈明清的日子,去走一趟江南,在余姚、紹興、會稽、寧波、山陰、杭州、南京、揚州等地穿梭,找尋他們的痕跡。仿若踏入那段歷史的長河,以一個局外人靜靜地看他們經受顛沛流離的艱辛、摯友親人離世的傷痛、被宵小之輩構陷的冤屈以及報效無門的苦悶,看他們遠離世俗的蠅營狗茍,以一身傲骨專于學術,成為史學家、哲學家、文學家。最終,生命卻在煙火般燦爛的爆發中走向終點,成為一個個細小的點,裝飾了中國的傳統文化。
”現實主義的功名,多像一條狗,你追它也跑。“
江南,一踏上這片土地,就會被暖風裹挾,身心被青山秀水、吳儂軟語和亭榭樓閣深深吸引,沉浸于感官世界不能自拔,從而忘卻了之前的種種名利煩憂,想就此安逸地直到終老。尤其是還有這么一群偉大的士人可供瞻仰和學習,他們用一生的坎坷經歷,告訴了我們,即使身處逆境,也要堅強,屢次名落孫山又有何懼?30歲、40歲、70歲,年紀從來都不是借口。不適應世俗有怕什么?離開北京回到江南,寄情山水,交友作詩,生活依舊精彩。人活著,只要夠堅強,總會開出絢爛的生命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