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一個五品的小京官，在遍地是王侯公族的京城，他就是一粒塵埃。塵埃的好處就是，天塌了頂多覆蓋一層泥土，倒下的永遠(yuǎn)是高個子的。

這幾天，京城人心惶惶，風(fēng)聲鶴涙，糧食價格越來越高，城外鼓角連天，大晉朝迎來史上最亂的時代。

動蕩時局，洛城豪門取消了各種宴會，我和妹妹謝玉失去了一次候門賞花的宴會，謝玉懊惱不已。

父親的俸祿不多，家里只有幾個下人，全指望繼母操持嫁妝鋪子盈利維持日常生活。

不能出府，謝玉來我閨房的次數(shù)比平時增多。

“呶，給你，我舍不得吃給你留著的?！敝x玉含著一塊粘糕，遞給我一塊。

我翹著蘭花指捏起遞到嘴邊的粘糕，甜絲絲的。

我該慶幸，繼母不是惡毒的性子，雖說帶我跟親生的有區(qū)別，卻也沒克扣我的用度，讓我健康長大，出落得如花似玉。

“嘖嘖，吃塊糕點舉動都這么好看，那傅瑤怎么能跟你相比，她那裝腔作勢扭捏的樣子，看著就令人作嘔。”

謝玉吃得鼻子兩邊的小黑點亮晶晶的，她總是快言快語，說話不經(jīng)大腦。

“你呀，吃都堵不住你的嘴。”怕她說出更過分的話語，我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

“是真的呀，你那里都比傅瑤好，她們的眼睛都是瞎的?！?/p>

“阿玉，不是她們眼睛瞎，是不敢得罪侯府小姐呀，武安候府不是我們這樣的人家得罪起的。見了她們你可要盡量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不要再像上次那樣莽撞了?！?/p>

“唔，知道了——”謝玉吃完剩下的幾塊，跟著我打瓔珞。

到了晌午時，姐妹二人來到父母院落里，發(fā)現(xiàn)父親的小廝站在門口，多日不見的父親難得今日在家。

給父母問了安，母親吩咐擺上飯菜。

今日的飯菜豐盛許多，多日不見面的白米飯每人一碗，最主要的是菜里有了肉。我心一動，“父親，外面可安好了？”

父親捋著胡子深深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局勢已定，三王爺殺了太后鳩死皇上，擁立皇子聞衷稱帝，他做攝政王?！?/p>

“那個傻子能......唔唔——”孫氏緊緊捂住了她的嘴巴：

“死丫頭，再這么口無遮攔，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彼莺莸闪俗约号畠阂谎?。

父親無奈嘆了口氣，對這個心無算計的小女兒無語。

“太后專政多年，黨羽眾多，一下子清理干凈不是那么容易，再說，另外幾路王爺都虎視眈眈盯著，攝政王不敢太造次，沒有牽連多少官員，否則我也不會安然退身?！?/p>

我想到了傅瑤，她的姑母是攝政王爺?shù)耐蹂?，如今水漲船高，今后行事會更加囂張跋扈，而且又是一個做事沒有底線的人。

她有一個庶姐長得比她漂亮，十四歲及笄那天，庶姐莫名遭到一群毒蜂攻擊，現(xiàn)在成了麻子臉。

那時她只有十歲，讓人找來吸引毒蜂的藥粉灑在庶姐身上，我也是無意當(dāng)中發(fā)現(xiàn)她做下的事。

別家的小姐婦人爭相向他示好，我卻是有多遠(yuǎn)躲多遠(yuǎn)，盡量在公眾場合不見面。

因為她對我很不友好，在她眼里我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東西，怎么做怎么有錯。

她對我的仇恨來自我的美麗和洛城第一才女稱號，也來自一個叫張文的小將軍，聽說他們是青梅竹馬，她自己覺得竹馬有可能被我勾引走，每次見到我就針對我，找我麻煩給我難堪。

我因為父親官職卑微，她是侯府嫡小姐，只能伏低做小忍耐著她的跋扈。

某一天，我被張文堵在一處胡同拐彎處，面對年輕公子扭曲的臉，我不知道自己何時得罪過他，怎么解釋都無用，最后他丟給我一摞信紙轉(zhuǎn)身離開。

我撿起一張，滿紙都是一個姑娘對他的相思之情，我還感嘆這是那一個大膽的姑娘寫得這么露骨，看到最后落名，我不淡定了，我的大名赫然在上！

難怪他說我表里不一，虛偽至極。

此后，每次出門赴宴聚會，我都會與傅瑤“偶然”相遇。

2

洛城很快恢復(fù)往日繁華喧鬧。

風(fēng)和日麗適合郊游，憋悶了多日的年輕公子小姐，紛紛出門呼朋喚友。

我和傅瑤再一次“偶遇”在城郊的桃花林間的一條小道上。

謝玉跟她的小閨蜜嘰嘰喳喳在河邊折柳枝掐桃花編花環(huán)，離我有點遠(yuǎn)。

“哼，”一聲輕哼傳進(jìn)我的耳朵。

我坦然看向眼前那個身著一身桃紅的女子。

她很美，高挑個子帶有獨特的野性美感。

“好巧呀，謝玖，又見到你了，怎么獨自一人在這里，等人嗎？”

“哪有，只是喜歡幽靜的地方，你誤會了?！蔽也槐安豢旱鼗卮?。

“哼，你就算等到天黑，表哥也不會來見你的?！闭f完得意地看著我，“你在他心里已經(jīng)是最不要臉的了?！?/p>

我想起不久前洛城滿天飛的關(guān)于我想攀高枝的謠言。

看傅瑤這神氣，我更確定了是她散播的。不僅如此，她還以我的名義不斷給張文寫情書，內(nèi)容我不知道，只知道張文由開始的含情脈脈，到最后怒火中燒。最后幾封書信肯定是怎么下流無恥怎么寫的，不然他也不會當(dāng)面甩我臉上。

一次去城南法門寺上香，張文偷溜進(jìn)禪房掐住我的脖子。

有那么一瞬間，我感覺到他的殺意，最后他臉色稍微緩和，又嘆了口氣，說他上輩子也許是欠了我。

這一切都是傅瑤在算計我。

她很喜歡張文，看張文有意無意探聽有關(guān)我的消息，暗地里恨我咬牙切齒，表面卻是笑語嫣然。

傅瑤跟張文是姑表親，從小就認(rèn)識，有了我這么一個勁敵，傅瑤當(dāng)然要不惜一切手段來捍衛(wèi)自己的幸福，處處針對我?？上涣私馕遥恢牢业恼鎸嵪敕?，也許她是不屑，也許是被愛情沖昏頭腦。

有時候我真的很想讓張文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欣賞傅瑤痛苦的樣子?？墒亲詈笪疫€是放棄這個荒唐念頭，我不愿意拿感情做報復(fù)的工具，只能繼續(xù)選擇忍讓退避。

周圍桃花艷艷，我被堵在一個小路上進(jìn)退不得，頓時失去欣賞它們的雅興。

“傅小姐，我想你是誤會了，張將軍天人神姿，我怎么高攀得起呢，他與小姐才是天作之合?！蔽抑荒苋虤馔搪?，想把事情弄得緩和些。在洛城我實在是不愿得罪這些高門大戶的小姐，一不小心就會給家里招惹禍?zhǔn)隆?/p>

“哼，算你識相。不過——看你長了一副專門勾引男人的狐媚子模樣，不如永絕后患的好。”

說著，她，她竟拿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朝我臉上刺過來。

我大驚失色，躲過明晃晃的刀鋒，轉(zhuǎn)身就跑。心中過問了傅瑤這個瘋子的八輩祖宗多遍。

傅瑤比我長得高半個頭，況且她家的兒郎多是行伍出身，她本人也是有點身手，對付我這樣的弱女子，簡直手到擒來。

除了拼命跑，我想不出別的辦法來躲避這個瘋子。

我提著襦裙朝著有人地方跑去。

身后傅瑤主仆三人緊緊跟著，我都能感覺到她們呼出的氣體噴在我腦后，涼颼颼的。

一棵粗壯的桃樹，我圍著它轉(zhuǎn)了過去。

一道寒光劃過，桃樹上留下一道傷痕。

傅瑤是真的瘋了，拿著匕首非要置我于死地。

我被一土坷垃絆倒在地，傅瑤猙獰著舉刀朝我撲來......

我嚇得閉上眼睛。

“啊——”

尖叫聲不是我的，是傅瑤跟她的兩個丫鬟跌倒在地發(fā)出的慘叫，匕首落在傅瑤身前不遠(yuǎn)處，離我很近。

我不管那么多，先撈起匕首再說。

“呵呵，劉兄，你們中原女子也挺彪悍的嘛。”

我抓起匕首回頭尋聲望去。

一陣微風(fēng)吹過，桃花紛紛落在三個年輕公子身上，其中一位眼窩深陷，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有棱角，雖身穿著漢服，一眼也能看出他是來自北方游牧部落的，他的眼睛像藍(lán)寶石，說話的正是他。

看見有人過來，我打消了恐嚇傅瑤的念頭，不過......

我把匕首狠狠扎向地面，它平躺著落在傅瑤面前，其實我是想讓匕首插在地上的，不過就是這樣傅瑤也嚇得不輕。

她看向我的眼里淬了毒，臉色傻白，兩個丫鬟爬起身趕緊攙扶起她，對著她，我笑了。

接著我掉轉(zhuǎn)頭，連向救命恩人打聲招呼都沒有，就狼狽地離開。

“有意思，有意思，哈哈哈！”身后傳來粗狂豪放的笑聲，——那個胡族男人，我記下他了。

3、

我很久沒出府了，但是不代表我的生活永遠(yuǎn)太平。

一道圣旨，讓我成了皇后。

我爹驚喜連連，他破格成了國丈封為國公，終于實現(xiàn)升官高攀的夢想

繼母則是憂心忡忡，唉聲嘆氣，直說我爹糊涂。

“傻子欸......”謝玉眼淚汪汪一臉同情不忍，“要不你偷跑吧，有沒有相好的，或者讓娘給你找一個？”

聽到相好的，不知怎么，我一下子想到一個人——司曜，那個在桃花林救了我的男人，幾天前，我在坊間買東西回府路上又見到了他。

當(dāng)時他捂著胸口，躲在我的馬車上。

血跡染紅了胸前的衣服。他穿一身黑衣，臉上蒙一塊黑布，但是我一眼就看出是桃花林里那個救了我的異族青年，那雙藍(lán)色眼睛出賣了他，此刻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警惕森然地望著我。

好在我性格內(nèi)斂，掀開車門簾，發(fā)現(xiàn)他沒有尖叫出聲，否則脖子上的刀鋒會毫不留情深割下去。

我抬手輕輕撥開脖子上的匕首，壓住心中恐懼，指了指馬車外面。他立刻抽回刀子身子向后挪了挪。

我坐好，從旁邊的匣子里拿出一根上香用的檀香點燃以便遮住血腥味道。

這下他徹底放下心，歪在一邊，開始好奇打量起我，毫無顧忌地讓我臉色微紅。

大街上來回跑動府衙官兵，甚至還有禁軍在搜索沿街店鋪。

走到安全地方，司曜跳下馬車，一聲長哨，不一會兒出現(xiàn)一個黑衣蒙面的人，拱手低頭向他告罪。

臨走時他轉(zhuǎn)頭對我說“司曜，記住了?！闭f完跟著接應(yīng)他的人離開。

我收回思緒。對著謝玉的腦袋給了她一個爆栗子。

“你想掉腦袋我就成全你。”

她縮了縮脖子，“那，算了，你還是去做皇后好了。嘻嘻，我也是皇親了，看她們還敢不敢欺負(fù)我?！?/p>

“你呀……只怕她們對你更加看不起?！蔽覈@了口氣。

“哼，好歹我也是皇后娘娘的妹妹不是?！?/p>

權(quán)益交易下的婚姻，我隨時隨地都有被丟棄的可能，何況我這個連交易資格都沒有的小女子，尤其是如今的大晉王朝亂象已起，各路藩王虎視眈眈盯著京城，一旦有風(fēng)吹草動，大兵就會壓境。

惠文帝是攝政王手里的王牌，藩王們不敢明目張膽起兵搞事。

我爹還傻樂呵整日紅光滿面，一點都沒有覺察到頭頂上已經(jīng)懸掛著鋒利大刀，隨時都有可能落下要了命。

我在最初的悲痛欲絕到最后麻木，只用了半天時間。

比起給那些高官白胡子的做小妾，嫁給一個傻子，結(jié)局也不算太糟糕。

我爹想升官攀附權(quán)貴都成了執(zhí)念，作為女兒我只有成全。

我的美貌是原罪，待價而沽，讓我爹給了某些人算計我的機會。

司曜，一個只能活在我夢里的人。

4

惠文帝好歹是個皇帝，給他準(zhǔn)備的婚禮完全是按照帝王的嫁娶標(biāo)準(zhǔn)。

我穿著華麗的結(jié)婚禮服，頭戴鳳冠，外披繡著祥云環(huán)繞彩鳳翩翩飛舞的錦袍，長長的裙擺后兩旁各有兩個宮女托著。

我走出閨閣，來到府門前，再向前走，一步步走進(jìn)黑暗深淵。

身后傳來宮女尖叫聲，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一個火星落在我的禮服上。

火苗很快躥起，禮服著火。我的侍女杏兒機靈地很快脫下我的鳳袍，仍在遠(yuǎn)處。

“大膽，來人把這個以下犯上的丫頭拖下去亂棍打死！”

一個老嬤嬤吩咐小黃門。

“我看誰敢！”我拉過杏兒在身邊。

“娘娘，鳳袍可是代表著皇家威嚴(yán)，這個丫頭扔了鳳袍犯下死罪?！闭f著還使眼色給小黃門。不等小黃門上前，我厲聲喝問：

“嬤嬤，你沒看見禮服著火了嗎？還是你希望皇上大婚日子里見血,嗯？”我故意拿出威嚴(yán)姿態(tài)。

老嬤嬤的嘴角微不可見的撇了撇。急促的一蹲一站行了個禮：“老奴不敢，是老奴眼瞎沒看清楚。”這時早有一個小黃門捧起那件被火燒得只剩一半的鳳袍。

“好了，別耽誤吉時出發(fā)吧。”我平靜的吩咐。穿著沒有鳳袍加身的禮服我上了迎親的御攆。

惠文帝的眼睛明亮澄澈，長得高大肥碩，胖胖的大圓臉呆滯白凈。

他樂呵呵地傻看著我，嘴角的哈喇子流出很長一截，旁邊的宮女太監(jiān)無不露出鄙視眼神，有的甚至差點把嘴撇到耳根。

原本伺候兩邊的宮娥太監(jiān)還有幾個嬤嬤，在攝政王帶領(lǐng)宗族幾個王爺王妃離開后，立馬不見人影，整個宮殿空蕩蕩，只留下我和惠文帝坐在床邊，沒有人端茶，沒有人伺候。

這時一個老太監(jiān)躬身進(jìn)來，他的穿著打扮看，是一個做粗活的太監(jiān)，不是近身伺候皇上的，可是他卻在這個時候進(jìn)來......

“皇后娘娘吉祥?！彼蛟诘厣瞎Ь吹慕o我請安道喜。這是第一個真誠拿我當(dāng)皇后對待的人，還是一個老太監(jiān)。

惠文帝一看見老太監(jiān)，高興地蹦起來，“李伴伴，你去找母妃了嗎？才回來！衷兒好想你呀?！闭f著撲向身材廋弱的老太監(jiān)，我真怕他一下子把老人撲倒，趕緊拉住他。

文帝名叫聞衷，先帝的小兒子，健康的皇子多數(shù)死在爭權(quán)奪位的陰謀詭計里。聞衷被三王爺聞倫這個叔父推上皇帝寶座，用來挾制其他各路藩王。

“皇上性子單純，皇后娘娘你多多包涵一下?！崩咸O(jiān)一臉慈愛。

我正視起這個丟在人堆里毫不起眼的老太監(jiān)。

“李伴伴，你說的哪里話，皇上是我的夫君，我會照顧好他的。”

“哎哎，是老奴逾越了......”李伴伴諾諾低頭回應(yīng)，就要跪下。

我趕緊上前攙扶起這個老太監(jiān)，沒看錯的話，這是皇宮唯一一個衷心皇帝的。

“伴伴，私底下不要再下跪了，宮中形式你最清楚，皇上離不開你，你放心，有我在誰也不能欺負(fù)他。”

“你現(xiàn)在做什么事，以后在皇上身邊伺候可好？”我想找一個能真心待我和皇上的忠仆，實在是深宮內(nèi)苑死一個人太容易了，沒有耳目等于是瞎子聾子，等人宰割不是我的性格，以后的路能走多遠(yuǎn)，我實在不敢深想，除了恐懼沒有其它。

“能回到皇上身邊最好，不過要得到攝政王爺?shù)耐?，現(xiàn)在伺候的張伴伴是攝政王派來的?！?/p>

“我知道了，找機會我跟王爺說?！蔽冶P算怎么開口向攝政王要人。

“娘娘，天色不早了，你和皇上早點休息，老奴告退了?！?/p>

“李伴伴，我不讓你走?！甭勚钥拗±畎榘榈囊滦?，卷起的衣角露出胳膊上一道傷疤。

“皇上，天色很晚了，李伴伴要休息了，等明天再找他陪你玩耍可好？”我上前勸慰哭得小孩子一樣的皇上。他個子雖是高大，智力卻是永遠(yuǎn)停留在三四歲，不過能感受到別人對他的好壞。

這個李伴伴是對他最好的人。

李伴伴走后，張總管進(jìn)來，皮笑肉不笑地說：“請皇上娘娘移駕別院休息吧。”

我牽著聞衷的手隨著張總管離開金碧輝煌的正殿，來到一個叫碧落宮的偏殿。

燭光搖曳，四壁倒映著扭曲的影子，張牙舞爪，仿佛地獄里的鬼魅。

我實難入睡，合衣躺著。聞衷呼嚕震天，我的心情更加煩躁。

干脆披衣起床走出房門，衰敗的宮門發(fā)出吱呀聲。

碧落宮的院落不大，西北角一處閣樓高高聳立，一棵高大的桂花樹矗立在東南墻角。陣陣清香就是它滿樹的花蕊散發(fā)出來的。

“這倒是天然的梯子?！蔽易猿暗叵胫?。大門緊閉，外面有侍衛(wèi)把守，爬樹翻到墻外，也難逃離似海深宮。

我正仰頭看黑夜的星空，想著以后……活一天算是賺一天吧。

樹上落下幾朵桂花飄到我身上，我沒在意，頭頂上也開始有花朵落下，慢慢的越來越多......

我發(fā)覺不對勁時，一雙有力的胳膊從后面圈住了我。

我正要大喊。

“噓—是我?！?/p>

司曜！他怎么來了？

被他抱著我很不自在，扭動著掙脫不開，好聞的龍腦香味，我有點貪戀不想離開。

“放開我！”我小聲呵斥道。

“不放，一輩子都不放！”耳邊傳來執(zhí)拗的悶悶聲音。

“你……，我是大晉皇后……”不知怎的我再不想掩飾心的軟弱，很想跟這個男人訴說委屈，眼淚不要錢的往外流。

這時宮門外傳來侍衛(wèi)行禮甲胄發(fā)出的聲響。

我大驚失色，轉(zhuǎn)臉看向身后的人，不曾想仰起的嘴唇對上了他的嘴唇……

“我會帶你走的，相信我！”說完一把類似匕首的東西塞進(jìn)我的手里，他用力地抱了我一下，飛身上了樹。

我還沒從初吻的驚濤駭浪中醒轉(zhuǎn)，身體又被一個人扯進(jìn)懷抱。

攝政王聞倫！

口腔里噴出的酒味，令我惡心，他的舉動更加讓我屈辱。

我握住小巧的匕首，悄悄的拔出慢慢上抬抵在他的胸口……

“王爺請自重?！焙谀幌拢覠o懼地盯著那雙泛著野獸光芒的眼睛，他想以酒醉遮臉行禽獸之事，我卻是想來一個魚死網(wǎng)破。

“呵呵，好一個皇后，好一個謝家女！”聞倫輕輕地扒拉開胸前毫無威脅感的匕首，看它還倔強的指著胸前位置，神色轉(zhuǎn)為正經(jīng)，

“好了，本王喝醉了，走錯地方了......喝醉了......”說罷，轉(zhuǎn)身走了，還故意踉蹌幾步。

宮門關(guān)閉的聲響傳來，我顧不得腿腳發(fā)軟快步上前，大木頭插銷狠狠拉上，然后無力的靠著宮門滑倒，再也無力站起來......

聞倫平時就住在皇帝的勤政大殿里，那里原本是歷朝歷代的皇上寢宮和召見大臣的地方，如今被他霸占。

淚水就那么不爭氣的往外涌，爹爹啊，國丈做得可安穩(wěn)？

我想起了家人，想起謝玉和繼母，不知道她們面對那些豪門貴婦小姐的輕視眼神感覺怎樣。不知怎的，我又想起了司曜，感謝他給我的匕首。

“小姐，小姐......”杏兒找過來，看我靠著門坐地，還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

杏兒扶著我站起身，長袖遮住我手里的匕首。我不想讓杏兒知道。

回到屋內(nèi)，我仔細(xì)端詳這把小巧玲瓏的匕首。

這是一把彎刀，不是匕首，因為小巧，刀尖只是略微上翹顯示與匕首的區(qū)別。刀鞘上鑲著一顆心形的紅寶石，我珍重收藏在袖袋里。

有了這把彎刀心中莫名有了安全感——危急時刻摸自己脖子的時間還是會有的，我做了最壞打算。

5、

每到夜深人靜，站在閣樓頂層樓臺，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隔著一道甬巷的宮墻上，夜半時常有黑影晃動。

好奇心讓我第二天一大早爬起來就往甬巷的另一端走去。

荒涼的甚少見到人的地方，令我忘記好奇心害死貓的古訓(xùn)。

果然剛走進(jìn)對面冷宮門口，我的脖子一涼，一把尖刀橫在我的脖子上。

有人在身后攔住了我。

“識相的閉緊嘴巴趕緊離開?！碧匾鈮捍值纳ひ?，我卻聽出一絲熟悉感覺，一時之間又想不起在哪里聽到過這聲音。

“別、別誤會，不要沖動，我、我迷路了......”實在找不出好的理由，我搪塞道，希望他能憐香惜玉一把。

“快點離開！”他撤回刀，順手推了我一把，我踉蹌幾步站穩(wěn)，那人已經(jīng)不見蹤影，帶起的風(fēng)送來一陣熟悉的龍腦香味，淡淡的進(jìn)入我的鼻子。

是司曜！抱著我的那個年輕男子身上的味道就是這個，這次我沒看見他的面目，卻是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我慌張地轉(zhuǎn)動脖子想找他去了哪里，都忘記我來這里的目的，可是，除了高高的宮墻什么都看不見，不一會宮墻那邊傳來刀劍碰撞聲，嚇得我顧不得其他提著裙擺撒腿就跑。

回到碧落宮我呆呆發(fā)愣，直到天黑我的臉色依舊不好。杏兒擔(dān)心地看著我，以為我是受不了嬤嬤們的苛責(zé)而難過，她也是剛好給那些踩地捧高的奴才做完事回到我這里，李公公也到了皇帝身邊伺候，他跟杏兒一樣擔(dān)心我。

“那邊，”我指了指冷宮方向，“我今早去了一趟，......”我看著兩個關(guān)心我的人，說出今天我為啥不舒服的原因，沒有說遇到司曜的事。

“娘娘！......”李公公臉蒼白尖叫出聲。

嚇得我跳了起來，“伴伴，怎么啦？”

“唉，總之娘娘以后可不能再去那個地方了，很危險啊?！崩罟嗫谄判?。

確實不安全，聯(lián)想起一連幾個夜晚看到宮墻上的黑衣影子，一個偏僻冷宮，暗中進(jìn)出的不知道有哪幾方勢力，還有那個經(jīng)常夜半唱歌的女人。

想起司曜不止一次偷溜進(jìn)皇宮內(nèi)院，也許那個妃子是他部落的公主吧。

只有聞衷無憂無慮嘻嘻哈哈地吃著東西。見我吃得少，把手里捏得掉渣的一塊棗糕遞給我，“姐姐，吃?！?/p>

他嘴角留著哈喇子，我一點沒有厭惡，只因他的眼睛真誠單純地看著我，我的心融化在他一雙如嬰兒般純潔的目波里。

在這個四處危機的皇宮，唯有他是最善良的，我珍惜這份單純善良，對他總是細(xì)聲細(xì)氣，慢慢地他對我也很依戀，同時也贏得了李公公對我的尊敬，尤其是我不顧自身安危，利用聞倫想要博取好名聲造勢的心里，趁機把他從洗刷恭桶的差事里解救出來伺候皇上，李公公對我更是感恩戴德。

聞倫這幾天都把皇帝迎到勤政殿，形式對他一片大好，而他的野心也越來越大。

有些事不是我想躲就能躲開的。

隔了兩天，一隊內(nèi)侍和禁軍簇?fù)硪粋€手捧圣旨的胖公公來到碧落宮。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后謝氏不堪為一國之母......，貶為庶人，打入冷宮，欽此！”

得，一擼到底，這下我可以名正言順地進(jìn)入冷宮了。

好在頭一天我打發(fā)杏兒回家，讓她提醒繼母說服父親辭官離開洛城回鄉(xiāng)下，也許這樣能保住一家大小的命。不知道我那官迷爹爹會不會聽。

6、

第一個祝賀我搬進(jìn)冷宮的人是傅瑤。

“哎呦，這滿塘殘荷，衰敗楊柳，被這白雪裹住，嘖嘖，風(fēng)景別有一番趣味。對吧？廢后——”她故意拖長腔調(diào)。

“誰能想到昔日的第一美女成了廢后？謝玖，你永遠(yuǎn)超不過我，看來讓你進(jìn)宮真是不錯的決定呢。咯咯咯！”

她清脆響亮的笑聲在我頭頂上響個不斷。

“你知道是誰向王爺提議你進(jìn)宮給傻帝做皇后嗎？是我的表哥，你心愛的人張文。如今他是王爺帳下大將軍，來年陽春三月就娶我進(jìn)門！”

我跪在雪地里足足兩個時辰，聽她賦詩作對，夸耀天公作美。冷得哈氣成冰時節(jié)，看我跪地狼狽不堪，她高興得手舞足蹈。

有那么一瞬間，我想拿出那把小彎刀，給傅瑤來一個魚死網(wǎng)破捅死她。

可是我想到了父親，想到了帶我不薄的繼母還有可愛的妹妹，我忍住了沖動。

我的聽力開始模糊，隱約聽見什么張文，皇后，眼睛也開始迷糊，好累呀，真想閉上眼睛睡一覺。

“讓廢后好好清醒清醒?！笨次覔u搖欲墜，傅瑤下令讓一個侍女提來一桶冷水給我當(dāng)頭澆下……

……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看見娘親在不遠(yuǎn)處笑瞇瞇地看著我，她依然年輕漂亮，我高興地向她跑去，幸福地依偎在她的懷抱里。

突然一陣狂風(fēng)大作，“娘！娘！”我大聲呼喚被風(fēng)卷走的娘親。

眼睜睜看著娘親沒了蹤影，我又哭又喊，哭著喊著我睜開了眼睛。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惜玉娘娘，小姐醒了！”

是杏兒的聲音！

“杏兒？……你怎么在這里，這是哪里？”我的嗓子沙啞，說話艱難，我強忍著疼痛問。

“嗚嗚，小姐，我要回來陪著你，正好看見你暈倒在地，那個傅瑤還不放過你，我不知道怎么救你，幸虧惜玉娘娘來荷塘取藕……”

“你這個丫鬟還真是護(hù)住呢，要不是她磕頭磕的頭出血，你死定了。”

一陣珠簾聲響，進(jìn)來一個說話口音帶著異域腔的女子，一頭雪白的頭發(fā)隨意散落在肩，卻是面如嬌花。

“謝娘娘救命之恩。”

我掙扎著坐起身，杏兒忙上前扶著我。

“舉手之勞，不過你吃的藥可是阿曜送來的?！?/p>

“你在這里好好養(yǎng)病，那個傅瑤不敢到這里作威作福。”惜玉娘娘擺了擺手，瘦弱的身體，身上的黑袍子顯得空蕩蕩的。

說罷她轉(zhuǎn)身離去，身后跟著一個年歲很大的老嬤嬤，嬤嬤也穿一身黑色袍子，精神矍鑠，腰不駝，腿不彎，走路沉穩(wěn)，她轉(zhuǎn)頭給了我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滿是溝壑縱橫的臉愣是給弄出一副慈祥溫柔樣來。

7、

惜玉娘娘是來自胡羯族和親的小公主，因為是戰(zhàn)敗國，又是戰(zhàn)勝國皇帝親口下旨要娶，否則戰(zhàn)爭繼續(xù)。

本來稱霸草原幾百年的胡羯族經(jīng)此一戰(zhàn)元氣大傷，龜縮在一個偏遠(yuǎn)的窮山惡水地方茍延殘喘。

司曜是這任頭領(lǐng)的小兒子，他有三個兄長，自小喜歡中原文化，聰明伶俐，因為老汗王喜歡他引起三位兄長不滿。時常針對他陰謀詭計不斷。

于是司曜母親趁一次出使大晉王朝的機會讓司曜跟隨使團(tuán)前來，找了一個恰當(dāng)理由住下。

我在養(yǎng)傷期間，住在惜玉娘娘的冷宮里。外面是破敗的宮門院墻，里面的擺設(shè)簡單不失溫馨。想想司曜如走平地進(jìn)出，我也釋然了。

這幾天是我最舒服的日子，沒有惡奴的臉色甩給我看，不做最骯臟的活計，主要是吃得香吃得飽。

我的膝蓋傷得很嚴(yán)重，養(yǎng)了幾天才能落地行走，雖說走一步仍然是扎心的疼，但是我明白是時候離開了。該回到那個破敗的冷宮了了，如果不是畏懼什么，冷宮里的幾個內(nèi)侍太監(jiān)早就把我給逮回去了。

見我不顧她苦口婆心勸阻，仍然堅持要走，惜玉娘娘也失去了耐心，

“走吧走吧，你以為我愿意留下你呀，要不是看司曜那小子的面上，我才懶得管你。”

“不過你放心，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明天就會回來，也許你的命運就此會改變呢。”

長長的白發(fā)隨著她轉(zhuǎn)身飄散又齊刷刷的落下，黑衣，白發(fā)，簡單溫馨的住處，不缺吃的生活......這一切顛覆了我對冷宮以往的認(rèn)知。

如果眼前的宮墻院里不是這么破敗臟亂，44我都差點以為冷宮是一個不錯的躲避災(zāi)難的世外桃源。

因為有上面指示，內(nèi)侍太監(jiān)可不管我的膝蓋疼不疼，每天打掃源源不斷送進(jìn)來的恭桶，宮里侍女、嬤嬤的換洗衣服，還有別的地方來的臟衣服我都要洗。

杏兒看著我一雙長滿凍瘡潰爛的手，含著淚，有時哭泣出聲，不顧自己的手也是紅腫潰爛，使勁地?fù)屩沂掷锏幕罡伞?/p>

這天我和杏兒正在洗刷恭桶，宮門咣當(dāng)一聲被人踢開，張文帶人闖了進(jìn)來。

他一揮手，兩個侍衛(wèi)，把站在一邊監(jiān)督的兩個小太監(jiān)捉了，押到他面前，“去，你們兩個去洗刷完剩下的?！彼幊脸恋卣f道，

“將軍，將軍你饒了奴才吧！”兩個小太監(jiān)嚇得哭喊求饒。

我一看不妙，等他走了受屈辱的奴才還不得把怒火發(fā)到我和杏兒身上。

趕緊起身上前行了個禮：“張將軍，這些活計是我該做的，求你放過公公他們?！?/p>

“呵呵，謝玖，你終于肯好好跟我

說話了，還是為了欺負(fù)你的這些下賤的奴才，你以前那副高傲的樣子去哪了？”

他陰鷙的樣子嚇壞了旁邊的杏兒，跑過來護(hù)在我身前，“......??！——”杏兒尖叫著被張文一巴掌搧翻在地。

我的下巴被人捏住，使我無法蹲下身體扶起杏兒，“杏兒，你怎樣？”我忍著下巴疼痛看向摔倒不起的杏兒，她嘴角流出鮮血。

“張文，你竟向一個弱女子下手！”被捏住了下巴，說話想要氣勢足一些都不成。

“謝玖，”他的眼睛開始發(fā)紅，神色復(fù)雜多變讓人摸不透。

“你以為我不知道那些謠言是傅瑤搞出來的？”

媽的，知道還對我一副八輩子欠你的樣子！我狠狠瞪著他。

“我就是想知道你心里有沒有我，即便沒有，看見我本人親自找你，你也應(yīng)該知道我非你不娶的心意，千不該萬不該，你裝傻充愣半點顏色都不給我，舉目整個洛城，只有你敢這么對我......”

別自戀了，誰對你若即若離，你要不是傅瑤的表哥，要不是你身份貴重是整個豪門競選的乘龍快婿，我一個五品小官的女兒敢肖想你？別做夢了！

“謝玖，我從來沒有對一個姑娘這么有耐心，可你寧愿被誤會，被傅瑤傷害，也不肯向我要個說法。沒辦法，我只好把傅瑤偽造你寫的情書甩給你，你連解釋都不屑，我就那么不堪？原來是瞅上王府了，要當(dāng)小妾，我怎么能讓你進(jìn)王府做小受人欺凌，你是我看上的女人，應(yīng)該有高高的地位，好呀，我成全你，送你進(jìn)宮當(dāng)皇后，哈哈哈！給一個傻子做皇后，感覺很棒吧，謝玖......”

這個變態(tài)！等等，攀高枝，王爺，我想到了聞倫夜闖進(jìn)門的那天，被我用刀逼退時很快恢復(fù)正經(jīng)，原來他開始是認(rèn)為我愛慕他！

造成這一切罪魁就站在我面前，一副求而不得，不如毀滅的架勢，他這是鬧給誰看？

下巴越來越痛，我的眼淚直流。

“怎么？后悔了？不晚，現(xiàn)在我就可以帶你離開這個鬼地方，去享受榮華富貴。”

“你癡心妄......”還沒說完，張文一掌把我甩出老遠(yuǎn)。

“賤人！好好享受吧！”張文帶著怒氣離開冷宮。

我撫摸著臉，感受火辣辣的疼痛。杏兒早已經(jīng)爬起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一邊，看我倒地上，緊忙上前扶我。

8、

張文走后，沒有發(fā)生變本加厲來折辱我的事，相反，每日大大小小的恭桶倒是不讓我洗刷了，我搬到了另一個小雜院，除了洗洗衣服，做做針線也沒什么事。

天氣越來越暖和，我的膝蓋只在陰雨天有一些疼痛，倒也算是痊愈了，這得多虧惜玉娘娘送來的草藥，每晚夜深人靜，那個神秘嬤嬤就會給我送一副草藥，看著杏兒給我煎好喝光了再離開。

記得最后那次，嬤嬤說，小主子這么長時間沒回來，肯定是有大事發(fā)生了，如果不想死的話，讓我做好離開的準(zhǔn)備。

她走了好久，我才反應(yīng)過來，小主子指的是司曜。

我躺在木板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能入眠。

宮外肯定發(fā)生了大事，不然那些小太監(jiān)不會整日慌慌，我和杏兒的飯食質(zhì)量都好了許多。

只因那個胖胖的年老太監(jiān)不斷給那幾個年齡小的腦子里灌輸好人有好報，不要作惡等等。連帶著我和杏兒的待遇好了許多。幾個嬤嬤不見蹤影，剩下一些老得行動不便，每日一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老太監(jiān)。

我想著想著，迷迷糊糊的覺得房間進(jìn)來人，我本能打了個寒戰(zhàn)坐起來。

一陣龍涎香香味夾帶淡淡汗水味道進(jìn)入鼻孔，霎時我整個人安靜，心里莫名的覺得安全，任他抱著我不放。

“就這么安心被人抱著？嗯？”耳邊傳來低低的戲謔聲。

“要不給你來一刀？”我從衣袖袋里掏出他送給我的小刀。

“阿玖，為我做件事可好？”他扳正我的身子，我們面對著面，月光映襯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熱切地看著我，呼出的熱氣撲面而來，我的臉跟著乎乎熱了起來。

我抬起頭堅定地看著他，雖是無言，卻是表示了我的決心，同時帶給他信任。

“時間緊迫，我就長話短說，惠文帝有一個小葫蘆形狀的玉佩，潔白無瑕，你想辦法弄到手，拿到之后送給我姑母，哦，就是惜玉娘娘，然后你要加倍小心好好活著等我回來。”

說罷，他緊緊抱住我，溫暖寬闊的懷抱如果不是被勒得快要憋死，我倒是不介意擁抱時間長久些。

在我暈頭轉(zhuǎn)向時，他松開了我，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久違的空氣。

“噗嗤！”傳來不厚道的笑聲，我囧得要命，給了他幾下子不痛不癢的貓拳。

“呵呵，你還是沒有變?！彼罩业碾p手，撫摸著手上一個個丑陋的疤痕，眼低涌出陰冷氣息，“阿玖，你再忍忍，我很快會來接你。以后做我的妻子好嗎？”

“你確定是妻不是妾？”我認(rèn)真地問道。

“你是我唯一的女人，現(xiàn)在是，將來也是。”他更加認(rèn)真。

我點點頭，“我愿意做司曜的妻子?！蔽艺渲氐恼f道，你不棄，我不離。

他高興地想從懷里掏東西。

我制止了他，“不要給我任何東西，你的東西對我來說很貴重，如今我的身份保護(hù)不了它，不如等到太平時再給我。”

他低頭想了一想，順勢吻住了我的嘴唇。

19、

第二天早晨，我和杏兒吃過早飯，向洗衣服的院落走去。

四下沒有發(fā)現(xiàn)平時走動頻繁的侍衛(wèi)和太監(jiān)，我拉住杏兒悄悄地說：“杏兒，趁著沒人，你悄悄出去探聽一下外面的消息?！蔽也环判膸讉€月不見面的聞衷。

杏兒瞅瞅沒人看這邊，轉(zhuǎn)過耳房一道院門溜出去。

手中沒有銀兩我不知道杏兒能不能探聽到有用的消息，只能耐心等著。

我無意識地一下一下搓著衣服。

管事太監(jiān)靠著墻曬太陽，舒服得頭一點一點的。

這些管事太監(jiān)比平時溫和了許多，不見杏兒也沒有追問她的去向。

很快杏兒急匆匆跑來，拉著我就往外跑，那個太監(jiān)不知道何時離開不見蹤影。

我們跑出了院門。

“我剛出宮門，遇見李公公來找我們，他讓小姐去見皇上最后一面?！?/p>

杏兒淚流滿面邊跑邊說，“就在碧落宮……”

我慌張地跑著，最后一面！

聞倫終于迫不及待地想要登基稱帝了。

我想起了司曜，想起那個來自漠北草原上的雄鷹，一切還來得及么？

我呆呆地看著眼前瘦弱的只剩一把骨頭的聞衷，怎么也不明白，幾個月前還是白白胖胖的一個人怎么一下子變成這副模樣。

“李伴伴？”我看向一邊神色委頓臉色蒼白的李公公。

“娘娘……”他跪下來，我沒有力氣扶他，朝著跟隨而來的杏兒示意扶起來。

“自你離開后，開始皇上鬧著見你，后來慢慢地沒了精氣神兒，我還以為是因為思念你不愿意吃東西?！?/p>

“怎么也沒想到，聞倫賊子早就在皇上的膳食里下了毒藥。這毒最是刁鉆，開始讓人厭食，慢慢地吃不進(jìn)東西，最后活活餓死，如果不是他最后著急登基加大藥量，我還不知道皇上中了毒………”

“怎么會這樣？”我看著只有出氣沒有進(jìn)氣的聞衷，想著他的一生，心酸不已。

我上前探身看著這個世上活得最純粹的人，死，對他來說何嘗不是解脫。

許是感應(yīng)到什么，聞衷睜開眼睛，看見是我，咧嘴笑開，他的眼睛漸漸有了光彩。

我握住他一雙枯瘦的手，眼淚滴到他的手背上。

感受到來自我的溫暖，聞衷裂開嘴眨了眨眼，他抽出一只手，指了指脖頸。

這一刻我覺得他跟正常人一樣。

我疑惑地看著他，李公公明白，上前從他脖子上取下一件飾物，葫蘆形狀的玉飾掛件！

這東西一下子喚醒我的記憶——司曜找的東西！

我有點愧疚，對不起聞衷的信任，之前我還在想著怎么從他手里騙取這個東西。

聞衷死在我懷里。

李公公自殺去陪伴主子。

聞倫登基為帝，國號文昌。

10、

新帝忙著應(yīng)付登基后引來的動蕩局面。

我按照司曜之前的吩咐，把從聞衷那里得來的葫蘆形掛件送給了惜玉娘娘。

我被跪在眼前的兩人嚇呆了，慌忙上前扯胳膊拽袖子，讓她們主仆二人起來。

惜玉娘娘美目含淚，說話哽咽：“你就別拽了，你受得起這一拜，如不是你找到這個，我死不瞑目?！?/p>

啥？！我一愣神的空擋，兩人當(dāng)當(dāng)磕了三個響頭。

我眼睜睜看著不對勁兒的主仆兩人。

惜玉娘娘把一副圖紙和葫蘆掛件一起交給了黑衣嬤嬤，

“公主，老奴定不負(fù)所托，一定把信物送給頭領(lǐng)，愿長生天保佑我們的族人永遠(yuǎn)昌盛！”

黑衣嬤嬤說完重重磕了一個響頭飛速離開。

我搬進(jìn)惜玉娘娘住的地方跟她作伴。

一天深夜我被噩夢驚醒，再也睡不著覺，便起身站在窗前，望天空上的星辰打發(fā)時間。

西邊天空被一片紅光映亮，這吸引了我的注意，是哪里起火了。

仔細(xì)辨別方向，是我原來居住的地方。我一激靈，本能讓我感受到危險降臨。

我慌忙叫醒睡熟的杏兒，再到正屋喚醒惜玉娘娘，兩個人不明所以半睜著眼睛被我拖到遠(yuǎn)離屋舍的地方，來到河塘邊一處柳林里躲起來。

很快，一隊人馬步伐整齊來到惜玉娘娘住的冷宮外，迅速包圍。

一個領(lǐng)頭的中年將領(lǐng)大手一揮，嗖嗖！帶著火焰的利箭射向我們剛剛離開的宮舍。

霎時間火光一片，冷宮徹底成了火海。

四處都有宮人慘叫聲，披著一身火亂跑的人成了利箭擊倒的目標(biāo)......

是張文！我緊緊扣住袖袋里的小彎刀，好容易忍住上前拼命的沖動。

惜玉娘娘和杏兒在已經(jīng)沒了睡意，捂著嘴巴驚恐的睜大眼睛看著眼前一片火海，嚇得渾身哆嗦。

大火燒了一夜，我們?nèi)齻€逃脫大火燒身，卻沒有辦法離開冷宮，最終被張文的侍衛(wèi)捉住。

“我說怎么司曜經(jīng)常來冷宮，起初我以為他來探望什么人，還有那個，”他眼睛看著惜玉娘娘，手指了指我?！绊槺泸_騙傻瓜?！?/p>

“鄔雅圣女，先帝的寵妃？呵呵，我早該想到東西在你手里?！睆埼莫熜χ锨坝脛Φ肿∷男乜凇！?/p>

“你們?nèi)缭噶?，那些蠻子得到一品堂幫助，有了新式利器，騎著戰(zhàn)馬如過無人之境，皇上被逼的都要遷都了。我來送你們最后一程！”說罷狠狠地一劍刺進(jìn)惜玉娘娘胸膛，抽出來的劍尖上帶著鮮紅的血不斷滴落地上。

惜玉，不，她應(yīng)該喜歡人叫她鄔雅公主。

一個鮮活的生命很快消失，我眼含仇恨，盯著那個猙獰如惡鬼的男人。

他輕蔑地看了我一眼，一揮劍鋒，身邊的杏兒腦袋滾出去老遠(yuǎn)......

熱血噴了我一臉一身，杏兒都沒來得及喊叫一聲就倒下了。

我尖叫一聲：“跟你拼了！”撲向了這個魔鬼，手中的小彎刀狠狠刺向他。

手腕被他握住，刀尖扭向了我的胸口。

張文腥紅的眼睛，粗重地呼吸著，氣息撲面而來。

我強忍悲痛，盡力保持平靜，

“張文，你日思夜想的東西，不是在惜玉娘娘哪里，你知道在哪里嗎？”我想通了一些事，于是大膽用來刺激張文，只期望他能給我一個痛快。

“在哪里？！”他眼里升起希望的光彩，連帶著腥紅的眼珠子暗淡不少。

“呵呵，就在文帝的脖子上，他臨死前給了我，我給了司曜?！?/p>

“賤人！”張文大怒狠狠把我甩在地上。

我忍著頭暈旋轉(zhuǎn)，顧不得擦拭嘴角流出的鮮血，抬頭繼續(xù)用冷笑刺激這個瘋狂了的男人。眼前影像模糊，我只大概確定他的方向。

模糊的黑影離我越來越近，劍很快就要刺過來了。

我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盼望死神降臨，因為我知道活著只會讓我更加悲慘。

突然，他的身影踉蹌了一下，向前撲倒在地，顯露出身后一個高大偉岸的身影，手拿長槍，槍尖上有鮮血往下滴。

很快我被人擁抱在懷里，熟悉的聲音里帶著急切，龍腦香味進(jìn)入鼻子里，我安心的陷入黑暗......

11、

那日文昌帝倉皇逃離京城，豪門貴族跟著聞倫南下，他們丟下一城百姓逃亡江南。

據(jù)說走到大江岸邊遇到潰兵散勇，雙方為爭奪船只大打出手，聞倫死在亂箭下。

我爹沒有聽我的勸告提前離開洛城，破城那日，一股亂兵沖進(jìn)府里搶劫，他死在亂刀下，繼母和謝玉也都慘死，府里被搶劫一空后一把大火燒毀了所有。

這是我在昏迷三天后醒來司曜告訴我的，看我一臉平靜，奇怪地問我：“成了孤兒，你好像不怎么傷心。”他用的是肯定語氣。

“早就為成為孤兒演習(xí)多遍傷心了，如今真的成為事實，傷心沒有了一多半?！蔽夷灸镜鼗卮?，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我是傻瓜嗎？”我問。

“是的，你是?！彼J(rèn)真的回答。

“你——”我氣得轉(zhuǎn)頭不理他。

“呵呵”他笑出聲，毫不掩飾心中的喜悅。

我很快恢復(fù)健康，得知傅瑤在罪奴司受苦我心情大好。

下雨陰天我膝蓋的疼痛，父母妹妹的慘死，都是這個女人造的孽，是她安排將軍府的侍衛(wèi)假扮亂兵滅了我娘家滿門。

張文的尸體掛在城門示眾三日，還是我不讓繼續(xù)掛著，三日正好。

人心為上，我對司曜說。

很快我就打消了狠狠報復(fù)回去的念頭，傅瑤已經(jīng)身懷有孕，我的怨恨雖然沒有消除，但是讓我對一個無辜小生命下手，我做不到。

我慈悲地讓傅瑤到一個環(huán)境比較好的地方干活，自生自滅是她最好的結(jié)局。

我轉(zhuǎn)身離去時眼角余光掃過一群待罪的奴仆，看見傅瑤向我這邊瞭望。

我只留給她一個華麗的背影。

司曜為太子時，我是太子妃。

幾年后，老皇帝傳位給司曜，我又成了新王朝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