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日正是吃桑葚的好時候,每每遇一閑暇,到近處的農(nóng)家院落或是鄉(xiāng)間小道,總能找到一叢叢年歲不久的矮桑或是一樹一樹高大挺拔的長桑,總是吃得滿嘴紫黑紫黑,末了再兜回來一小筐,晾成干或是熬成醬,味道都是極好的。
1.在一個飄著陰雨刮著涼風(fēng)的黃昏,我?guī)е鹤咴谀菢訉掗煻制教沟泥l(xiāng)間小路上,路兩旁是一棵棵高聳挺拔的大桑樹,一陣風(fēng)來,黑得透著紫的、白得晶晶亮的桑葚們就爭先恐后離開了桑樹的懷抱,顆顆輕盈無聲地滑落在樹下的土地上,我不由地想起了那首詩“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讓我們結(jié)一段塵緣/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樹/長在你必經(jīng)的路旁”。
我是一棵桑樹,長在你必經(jīng)的路旁,結(jié)滿你愛的桑果,落一地璀璨,等你的垂憐。想來就心生遺憾,若是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那么遠(yuǎn)遠(yuǎn)地付出遠(yuǎn)遠(yuǎn)等候也會是一種美嗎?風(fēng)拂心動,有點(diǎn)走神,就這么駐足,看小兒在樹下奔跑追逐,看桑葉迎風(fēng)飛舞,沙沙而吟,看桑葚顆顆無聲而落,看裹著頭巾的村婦把它們一一拾入籃中,就不由地抿嘴微笑,這樣的黃昏,有著如此清新的風(fēng),如此爾動人心的美好,頓然覺得那滿地滾落的不是桑葚,而是一個個詞匯,連起來就是一首最美的詩詞。
我突然就想起清代葉申薌以“阮郎歸”詞牌名寫的《桑葚》來:
“南風(fēng)送暖麥齊腰,
? ? 桑疇椹正饒,
? ? 翠珠三變畫難描,
? ? ? ? ? ? ?累累珠滿苞。
? ? 蠶事畢,
? ? 養(yǎng)新條,
? ? 羅敷閑更嬌。
? ? 鳴鳩兩兩扈交交,
? ? 雙飛斗影高。”
古人的詞字少情長,總是讓我佩服至極,我于是想寫一首詩,給這樣靜謐的黃昏,給這樣剛?cè)嵯酀?jì)的桑樹,給這樣透心涼的風(fēng),給這樣勤勞樸實(shí)的農(nóng)婦,給這樣撒歡尋樂的孩子,卻一時捕捉不了那么恰當(dāng)?shù)脑~匯,我的心已柔成一陣輕盈的風(fēng),穿梭在這樣的樹枝叢間,飄柔在顆顆飽滿的桑果前,也許情真意切就是最好的詩,我如此享受當(dāng)下,享受這樣的情境帶給我一切美的念想。
2.一個驕陽似火的上午,帶著任務(wù)驅(qū)車一個多小時去探訪了一所鄉(xiāng)間小學(xué)的孩子們,他們的學(xué)校就坐落在一片桑樹林里,我脖子上掛著單反,很走心地記錄那些美好的瞬間,鏡頭下的他們眼睛烏黑發(fā)亮,笑容天真純樸,每到一處,總能聽到他們脆生生的問候:阿姨好,同時不忘給你敬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隊禮,那一刻,我的心完全酥化了,甚至在心里萌生了一個請求,如果我之于這些孩子是有用的,那么我可以在這里呆些時日嗎?
再望向那些桑樹那些桑葚時,就沒有來由地等同化了,瞬間一顆顆黑亮黑亮的桑葚就變成了那一雙雙晶瑩透亮的眼睛,滿懷敬意滿心歡喜地看著你,讓你忍不住停下來駐足對望回報以微笑。我突然就明白,為什么有這么多的老師愿意去支教,有這么多支教老師愿意留下來,也許這一切都源于那發(fā)自內(nèi)心無法拒絕的樸實(shí)無法拒絕的愛,縱然沒有更多經(jīng)濟(jì)上的回報,但是一切已然有了根深蒂固的理由。
停留不多時,我們已經(jīng)返程,一路上穿過棵棵桑樹,我望向窗外,思緒良多,“情懷已釀深深紫,未品酸甜盡可知”,無法忘卻孩子們望向我的眼睛,雖然不曾溝通暢談,但已深深植入了我的心靈深處,就如同那滿樹無法帶走的黑得透亮透亮的桑果,也許我們還會再來,下一次,我一定要問問你們,你們喜歡什么,你們長大想干什么。
3.魯迅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寫道“不必說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葚……”,這段文字太經(jīng)典,每每抽背的時候我都能對答如流,那個時候其實(shí)就生活在百草園中,紫紅的桑葚,萬是等不到紫紅的,有些許透著白的紅,我和小伙伴們就已經(jīng)哧溜上樹,一一收入腹中,酸甜酸甜。多年以后,我離開故鄉(xiāng),在四千多公里的他鄉(xiāng)安家落戶,不想小時候解饞的桑葚成了這里人們家家戶戶門前、院落、路邊隨處可見的天然水果,小孩們已不像我小時候那么稀罕桑果,多年以后物還是以稀為貴,隨處可見自然也就不招待見。
居然多了很多品種,形容桑葚再不是只有紫紅的了,“桑舍幽幽掩碧叢,清風(fēng)小徑露芳容”黑得透亮透亮的,白的晶瑩剔透的,如薰衣草般幽靜紫白的,在滿樹碧綠桑葉的掩映中,不經(jīng)意中,就有一簇簇桑葚露出甜甜的笑臉,伸手一顆接一顆,或是摘滿一捧一嘴吃下去,瓊汁玉液甚是美味,竟然不再有酸味,除了甜還是甜,飽餐后,馬上搖身變成了媽媽討厭的“貓胡子”,這一點(diǎn)多少年也沒有變。
我挑一些特別飽滿的晶瑩透亮的給小兒吃,他居然又一顆一顆喂到我嘴里,這讓我想起了古代二十四孝故事之一《拾椹異器》:蔡順,漢代汝南人,少年喪父,事母甚孝。當(dāng)時正值王莽之亂,又遇饑荒,柴米昂貴,只得拾桑葚母子充饑。一天,巧遇赤眉軍,義軍士兵厲聲問道:“為什么把紅色的桑葚和黑色的桑葚分開裝在兩個簍子里?”蔡順回答說:“黑色的桑葚供老母食用,紅色的桑葚留給自己吃。” 赤眉軍憐憫他的孝心,送給他三斗白米,一頭牛,帶回去供奉他的母親,以示敬意。
和孩子的愛大概也是相互的,我愛著他,小心呵護(hù)小小的他,他也愛著我,好東西都想分享給最親愛的人,如此甚好。
最喜五月,熱不當(dāng)空,風(fēng)柔雨細(xì),再輔以滿樹桑葚,頓覺“殷紅莫問何因染,桑果鋪成滿地詩。”早在《詩經(jīng)》中就有“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的詩句。晉代文學(xué)家傅玄《桑椹賦》也寫道:“繁實(shí)離離,含甘吐液;翠朱三變,或玄或白;佳味殊滋,食之無斁。”唐代柳宗元寫道:“閉聲翅回歸務(wù)速,西林紫椹行當(dāng)熟。”歐陽修在《再至汝陽三絕》吟道:“黃鸝留鳴桑葚美,紫櫻桃熟麥風(fēng)涼。”范成大也吟出:“盧柑梅子黃,櫻桃桑椹紫。”
足以可見,愛桑由來已久,桑葚已然顆顆是詩,枝枝成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