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空蕩蕩的房間里,我整理著放在地上的一個個黃紙箱子,思緒卻飄到了兩天前。
那是五一節假日前的一天,正和舍友計劃著這小長假該怎么過時,爸爸的電話打亂了這一切。
“喂,爸,怎么了?”電話那頭的爸爸說了一句話瞬間讓我心里涌起了大片大片的難過與悲傷。
“你今天回來吧,明天就搬家了,你回來幫忙收拾收拾東西,我也不知道你啥要啥不要,現在還早還有車……”
后面爸爸說了什么我已經聽不清了,我機械性地應了聲:“好。”和舍友說了聲就背著包坐車回家。靠著窗戶看著窗外留不住的青山綠樹,視線漸漸模糊起來。
那是17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才三歲剛剛記事,家里托人幫忙買了一套家屬房。那是一棟五層的樓房,而我家正好是頂層。奶奶說那是因為頂層便宜才買的,覺得頂層不好。
我那時可不懂這些,興奮地在家里跑來跑去,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都不落下,搬著個小板凳向窗外看,那時候的視野只有藍藍的天、像棉花糖一樣的白云還有長的特別高只能看見樹頂的大梧桐樹。
從廚房穿過,有一個六七米的長廊,我不懂這是什么,媽媽給我說這是陽臺,可以掛衣服,中午可以坐這曬太陽,晚上乘涼。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順著媽媽褲腳往上爬,要媽媽抱我看外面。
媽媽抱起我指著不遠處有個紅旗飄揚的地方說,那是學校,你再大一點就可以去那上學前班了。我聽了很興奮,嘰嘰喳喳地說“我要上學,我要上學!”
那時候我還太小,只能記得我家很高,都還沒有裝防護網,樓下有個水泥地面的大院子,院子邊上還有水泥沏成的花壇,里面常年都有一些比我還高的灌木叢和一些粉粉的、黃黃的、白嫩嫩的花。
那一年是2000年。
“婷婷,過來,看這是你弟弟,來摸摸他。”媽媽半躺在床上懷里抱著個小被子裹起來的小娃娃,床邊圍了一圈人。
我背著小書包有點害怕,一直都知道我會有個小弟弟,但是沒想到這么突然,想著平時阿姨們說媽媽有了弟弟就不要我的話,越來越害怕,狠狠地搖了搖頭,背起書包就跑到我的房間關上了門。
我的房間不大也不小,媽媽給我布置得很溫馨,粉嫩嫩的窗簾,一個棕色的大書桌,一個白色的兩開衣柜,一個粉色的梳妝臺,上面放了我那些花花綠綠的發卡頭花,還有一個硬板床,說是我還小得睡硬床才能長好,床上有一個米黃色的和我一樣高的熊。
我把書包扔到桌子上,趴到床上抱著我的熊開始哭,覺得很難過。這個房間平時是我的樂園,難過的時候也是我的避風港,承載著我的喜怒哀樂。
后來,媽媽也沒有不要我,我才知道那些阿姨是逗我玩的。
那時候的弟弟就像一個小老鼠,小小的,皺皺的,很不好看,但是當我摸到他嫩嫩的小手的時候,一股暖流就從小手傳到了我的手上,很溫暖,我想大概就是血緣之情吧。
那一年我六歲,2003年。
那是一個悲傷的夏天,那是一個快樂的夏天,這里發生的一切故事,房子都知道。
那個夏天小升初考試給我了一個晴天霹靂,自小便成績優異是父母老師心目中的乖乖女好學生的我居然沒有考上公立初中。
得知自己成績的那一刻,我不敢置信地撥通了班主任的電話以求核實,電話掛掉的那一刻,我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胸腔里充斥的滿滿的失敗感和父母眼中的濃濃失望之情。
那時候的自己,一下子從陽光開朗的小女孩變得沉默寡言,整整一個暑假把自己關在自己的小城堡里,不敢出去面對別人或同情或關心或嘲諷的眼光。
那時候我的房間就是我的一切,每天躲藏在這個小空間里舔弄傷口,看書發呆吃飯成了我每天的全部內容。
稚嫩的我不知道這次考試只是人生中的一個小風浪而已,未來還很長,這不會剪短自己向往天空的翅膀。
那是被自己無限放大的黑暗的日子,陪著我的只有我的城堡。
后來,生活又送給我了一個大大的驚喜。這個暑假也同樣是我12歲生日。
當我在我的城堡里逃避的時候,媽媽邀請了我所有的好朋友來家里給我過了一個讓人難以忘懷的生日。
那時候在親人朋友溫暖的目光中我懂得了,我沒有失去全世界,我也不是一個失敗者。充斥在房間里的歡聲笑語現在依稀在耳邊回蕩。
后來我也沒有從此一蹶不振,而是去了一所私立學校上學,學習成績越來越優異。這一段痛并快樂著的時光,房間一直陪伴著我,不言不語。
那一年是2009年。
我人生幾乎四分之一的時光都是在這個房子里度過的,他見證了陪伴了我和我家人整整17個春春秋秋。
在我們心里他不僅僅只是個房子,而是我們的家,甚至可以稱為我們的家人。
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都有屬于我們的故事,每一刻我們的生活都在這里上演。
17年來,外面的泥土路變成了平坦的水泥路,土房變成了高樓大廈,銹跡斑斑的鐵欄桿門變成了奢侈大氣的大理石護欄……無論外面怎么變化,這里依舊是那么溫暖讓人牽掛的家。
回家的路我一直都記得,可是我也沒想到會有即便記得也會回不了家的一天……
因為家附近的小學擴建,這一片區域需要拆遷重建作為校區。這是一年前政府下的通知,我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么快,這么,讓人猝不及防……
“婷婷,你干啥呢,快把你房子里的箱子往出搬!都等你了!”爸爸的催促聲拉回了我飄得太遠的思緒。
“哦,來了!”我搬著最后一箱東西從臥室走向客廳,這短短幾步的路程我似乎走了很久。
我環顧著已經空蕩蕩沒有任何東西的房間,似乎回到了剛搬來的時候,空落落的來,空落落的去,心里也如房間一樣空落落的。
又似乎這一切在我眼里都沒有改變,客廳還是那個充滿家具充滿歡聲笑語的客廳,臥室還是那個臥室。
可是理智告訴我該走了,我低低地在心里說到“再見,我的家。再見,我的家人。再見,我的童年。再見,我的青春。這次是真的永別了。”
車子里氣氛很沉默,雖然新家是高層,很大很美,但是大家都沒有說話,似乎是在告別什么,緬懷什么。
稚嫩的弟弟打破了這份壓抑:“媽媽,我們以后還回來嗎?”
媽媽看著一臉天真懵懂的弟弟溫柔的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頭,看向了窗外,沒有答話。
我也順著媽媽的目光看向了窗外,在一片不斷后退的熟悉的建筑中,我似乎看到了那棟在一片高層中顯得很突兀的樓房,樓房的表皮是沙石沏成的凹凸不平面,上面已經很陳舊跟陳舊了,落了十幾年的風霜,顯得灰白灰白的。
早已被扒掉改成了停車位的花壇依舊像當年一樣姹紫嫣紅,還是那銹跡斑斑的大鐵門,還是那時的我們的家……
一陣風順著我的耳畔刮過,我似乎聽到了一聲很輕很輕的“再見。”
我的眼中似乎有什么流了出來,一抬手,發現什么都沒有。
別時須知回眸,誰堪何日歸遣。
這里終究是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