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天前,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卻因一條微信被激起漣漪。
“告訴你個事情哈,我要結婚了。”前任發的。
“哇恭喜!”我嫻熟地回復,手指甚至超過了大腦的思考時間。
“謝謝,下周日中午辦酒席,想邀請你參加——可以嗎?”
他隨后發來了微信版請柬,一點開,里面是扮著音樂的婚紗照播放。
“好呀,我有時間就去?!蔽叶Y貌性地回。
這半年來,我喜歡工作之余寫寫文章,分享下生活中的點滴和感受,可我暗自發過誓,關于他的所有,我堅決不碰。卻還是在一天里,收到了他的請柬。
高一到大四,七年一彈指,這個云淡風輕邀我參加他婚禮的人,幾乎參與了我全部的青春。
【高中】
那年高一,我們在同一所高中的不同班,我在18班,他9班。山東的孩子,會知道重點高中是監獄一般的存在,一個月休一天,早晨六點多就可以開始一門考試,晚飯后要上五個晚自習。晚上10點下課,寫完作業輕松12點,睡到早上五點半起,周而復始。那時,文理尚未分科,我學習雖然努力,可總是讓數理化拖后腿。班里60多人,我一般排10名開外。而他,優秀到讓老師們交口稱贊。
周一的國旗下講話,是他的文章;學校的級部排名,第一名總是他;連他的物理作業本都被各班傳閱,因為里面的很多解題思路清爽而高效。
而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作文。60分的滿分,我很少拿55分以下。
不管怎樣,我也得感謝自己,因為這個不曾被我重視的優點,促成了我和他第一次見面。
那是一次市里的作文大賽,學校很重視,我們兩個被選出來代表學校參賽。比賽前有幾次突擊演練,就是老師隨便說主題我們快速作文。擁擠熱鬧的語文組辦公室,老師們聊著天吐槽著這屆學生有多不爭氣,我卻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那天練完已經到了晚飯時間,他突然說:“紫健,一起去飯堂吧?!?/p>
那是我聽到的最溫柔的一句話。
我們面對面坐下,餐盤的距離只有0.1毫米。我像個小粉絲一樣,傻乎乎地不知道該和他聊些什么。
“那,你高二打算選文還是選理呢?”我顫聲問他。
“選文吧,一直比較喜歡文科。你呢?”他笑著說。
“當然是文呀。總算可以擺脫理科的陰影?!蔽颐摽诙觥?/p>
從那次吃飯,我便有一個夢想,就是高二能和他分到一個班。
一個年級有25個班,哪有那么容易分到一起。不過文科班只有5個,我在20,他在23。雖然錯過,卻處于同一樓層。我每次都這么安慰自己,已經離他很近了。
學校另一大勞逸結合的運動,就是課間跑步,每個班整齊列隊,浩浩蕩蕩繞著校園跑上幾圈,足以讓全身熱血沸騰。而文科班有一大特色,就是跑步的時候,每人都隨手拿著小紙條,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知識點,這是老師提倡的,說可以邊跑步邊記憶,不斷重復鞏固。我當時字寫得不錯,筆記又認真,經常有同學復印我的紙條跑步時背。而我做過的最勇敢的事,就是為他寫了份筆記,然后在最后一頁加了句:要加油哦,我喜歡你。
送出后,連續好幾天跑步,我都不敢看他們班的隊列,怕不小心和他眼神相碰。課間回去也后悔自己的莽撞,想想他功課那么好,說不定根本就沒有跑步背書的習慣。自己是有多不矜持,才去做這樣的傻事。
哎,可那真的是件我想做的事而已啊。
后來,我們經常在學校碰到,他像沒發生過這件事一樣,每次只微笑著打個招呼,讓我多少明白,他的眼里,并沒有我。直到高三時我過生日,媽媽為我點了份披薩外賣送到班級,10幾個同學陪我一起吃。唱生日歌的時候,看到進來的同學說有人遞東西給我,那是本梭羅的《瓦爾登湖》,書里有張卡片:
“紫健,我很欣賞你。你也加油,如果我們大學會遇到,我會喜歡你。”
我緊緊握著卡片,瞬間臉通紅,顫抖著把它收好,放在書包的最里層,伴我直到高考結束。
一個光芒太盛的人,居然會注意到自己,這讓我無數夜晚深深感激。
至于結果,他順利去了北京的夢想高校,而我報了廣東。
考完試的暑假,聒噪而難舍,我們一下子從獄中釋放,反而有點不知所措。他約我出來吃飯,我衷心祝賀他如愿以償,誰知他說:“以后見面的時間就少了,沒想到,大學第一場戀愛就是異地啊。”
“???什么異地?!蔽冶械某戎U些側翻。
“做我女朋友吧,我喜歡你。高中怕影響學習才那樣安慰你?!彼Φ煤軠厝?。
我那一刻的心情賽過中百萬彩票。自己喜歡了三年的男生答應自己,是多讓人開心的事情!
【大學】
我們以最快的速度適應著大學生活。我已經習慣了每天晚上8點左右和他通電話匯報一天的行程和趣事。
那時的我,不比高中輕松。怕因為距離和他疏遠,怕他喜歡的話題自己插不上話,也怕,他會移情別戀。
他喜歡籃球,我便堅持和他一起看NBA;他愛歐洲五大聯賽,我便熬夜關注著結果。至于課業,我很少問他,一是倔強的自尊心,二是怕他覺得無聊。
大一半學期過后,他有次突然說:“你有沒有想過出國讀研呢?看看外面的世界。”
“這個倒沒想過,國外有那么好么?”我回。
“我覺得年輕時應該多挑戰些不同的東西,去美國,體驗最好的教育模式。”他自信滿滿。
那晚放下電話,我想了很久。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我對異地求學有所憧憬,雖然知道要加倍努力。
我們約定,互相鼓勵力爭一起出國讀研。我大一寒假就報了北京的GRE強化班,提前開始了備考。笨鳥先飛,我不想離他太遠。
其實,我很少看到自己的好。那時的我,其實學習不賴,每學期績點都名列前茅,琴棋書畫略通,人也不丑。可只要他沒看到,我便不覺得自己有多好。
那時的他并不擅長甜言蜜語,雖然文采斐然,可從沒為我寫過一封情書或者多說幾句肉麻的話。每個人性格不一樣,我當然能理解。因為喜歡,他身上沒什么我承受不了的缺點。
我們那幾年,雖然異地,卻沒吵過一次架。因為不舍得啊,本來異地就容易誤解,看不到他的眼睛,又怎么忍心去責怪他的聲音。
為了見面時看起來顯瘦,我那個月天天堅持去游泳,筋疲力盡后只喝點粥。我不是個很聰明的人,卻愿意為他盡最大努力。
大二時,他申到了交換生,去美國西海岸名校交換了一學期,我既不舍又為他驕傲。
回來后,我卻隱隱約約感到,他備考不像以前那么積極了。
大三寒假回老家過年時,他約我出去看雪,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他說:“等我們以后在一個城市了,畢業就結婚?!?/p>
“誰要和你結婚呀?”我笑道。
“可我沒有想過要娶別人呀?!彼竽笪业哪?,一臉無辜。
“而且以后有小朋友了,我們要為他建個郵箱,里面塞滿他的照片和故事,等到他18歲了,就把密碼告訴他?!彼^續說。
“要是小朋友像我這么笨數學又不好怎么辦?”
“家里有一個數學好的就夠了啊?!彼裾裼性~。
可能是突如其來的幾句承諾太暖,讓我只想讓時間靜止在這一刻。他有意無意的說起其實留在國內讀研也不錯,我也幾次被動搖過。只是,夜深人靜時想想自己為GRE和托福做過的努力,想想為了了解國外學校所進行的一次次調研和總結,想想為了套磁教授寫過又改過的郵件,那些天我經常失眠,然后醒來不斷嘆氣。努力了這么久,已經把這當做了自己的夢想,現在讓我放棄,真的不甘心。
僅僅不甘,是不足以讓我改變主意的,絕望才能。
那天,我從飯堂吃完飯趕回圖書館,收到高中朋友的短信,朋友說在學校的保研名單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當時出國的是他,現在保研的也是他。悲哀的是,我自始至終都是局外人。
我終于沒忍住撥通了他的手機,他忙解釋:“美國嘛,看看感受一下就好,反正以后不打算留在那邊。你看硅谷那么多人,賺再多也是二等公民,我要在國內當一等公民?!?/p>
“你就不能事先跟我商量下么?”我難過地問。
“你每天為了申請那么忙,商量了也不會對結果有改變啊?!?/p>
“那對不起了,我還是想出國,而且下半年就要開始投遞申請了。”
“恩。也是,那是你的夢想嘛。”他回。
“那你畢業后回國么?”他緊接著問。
“看情況吧,如果找到工作,就在那里工作一兩年也說不定。”
“你的選擇我當然支持。是我沒考慮周全,自己單方面就改變主意了?!?/p>
“如果我畢業就回國,你會等我兩年嗎?”我問。
“如果你以后都會留在北京,我會的?!?/p>
“那還真說不準,你居然連城市都給我規定好了?!蔽夷贸隽俗詈笠唤z自尊與倔強。
于是,結果只有分開。分手的過程歷時好幾次,最終在我拿到簽證的時候他說死心。
那時的我們,重感情,但也沒有把它看重到可以犧牲一方的夢想來成全。最后的最后,誰也沒有挽留誰。
我告訴自己,為一個男生做到現在,已經盡力了。
原以為,這么多年,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保護你的人。卻發現,正是他,掀起了心里最劇烈的風浪。
也許,他從大一才開始真正對我有感覺,也許,他到最后才發現有所不舍。可是,這七年,我眼里心里所能看到的,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我以為他天性就不溫和,以為自己的溫暖可以感化他。最后,發現自己的心也被他帶冷了。
美國的那兩年,我都是一個人。異鄉是很容易被別人的關懷所感動的,我也遇到過對我不錯的人??墒?,一想到曾經那么認真地喜歡過他,我就會懷疑別人會不會也能認真待我。
我看到他在國內過得并不輕松,經常熬夜加班趕工作??吹剿笥讶Φ臓顟B,我從條條在意,到漠不關心。
只是有一天,他在深夜分享了首歌,可能當時在開車聽歌吧。那是黃義達的《那女孩對我說》:
“一個人心中只有一個寶貝
久了之后她變成了眼淚
淚一滴在左手凝固成為寂寞
往回看有什么
那女孩對我說
說我保護她的夢
說這個世界
對她這樣的不多
她漸漸忘了我
但是她并不曉得
遍體鱗傷的我
一天也沒再愛過
那女孩對我說
說我是一個小偷
偷她的回憶
塞進我的腦海中
我不需要自由
只想背著她的夢
一步步向前走
她給的永遠不重”
聽著聽著,眼淚就不爭氣的往下流。
后來一次同學聚會,我有事缺席,聽閨蜜告訴我,他對她說:“那會兒比起出國讀研,我更想留在國內畢業就工作,因為希望帶給喜歡的人更好的生活,而這個周期越短越好?!?我聽完笑笑,說都過去了。
畢竟是共度青春的人,如果不親眼看到他找到幸福,還是會有小小的不甘心。而如果他幸福,即使這份幸福不來自自己,又有什么關系呢?
其實,對我而言,他就像一棵大樹,曾為我遮陰避雨,也曾幻想和他永生相伴??蓧羲榱耍凰蔡哿耍豢吹綐渚筒蛔杂X繞行。終于過了很久,我不會記得這棵樹曾給我的蔭庇與疼痛,可我卻真心希望,那棵大樹永遠都在,枝繁葉茂如初。
【婚禮】
我想,他準備邀請我時,肯定下了更大的決心。相處的這幾年,雖然他有些不解風情,不過他很善良,不會刻意為難我,我該相信他。而且,如果他在這么重要的日子依然愿意看到我,那么,現場送去自己的祝福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化了淡妝,穿了條粉色連衣裙?,F場的主題是淡藍色,天空與海洋的顏色。他們創意環節不多,布置得簡單而雅致。主持人沒有對他們的愛情開過多的玩笑活躍氣氛。新娘很美,笑得很甜。
我們幾個高中同學坐到一桌,吐槽著北京的交通和空氣。待到儀式結束,他們過來敬酒。我們站起來說恭喜,先開口的,是新娘:“初次見面,多多關照。久聞你們大名呢?!?/p>
“謝謝謝謝?!贝蠹乙黄鹦χe杯。
我也舉起手里的紅酒,這時,他說話了,聲音很慢卻很堅定:
“紫健你以茶代酒吧,你酒精過敏還是少喝?!?/p>
“哦?!蔽尹c頭。
好了,這樣就放心了。他找到了他的幸福,我也遇到了把我捧在手心的人。??菔癄€不如好聚好散,以后任何時候想到他,我心里都是微笑的,對過往情深意重,但絕不回頭。這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
回家后,我睡了個長長的午覺,到下午四點。
醒來發現一條微信消息,是他發來的:
“恭喜我,終于娶到了像你一樣的姑娘?!?/b>